99、萬裏共明月,遙敬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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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因為謝安出手的鋒芒太過驚豔震撼,全場烏泱泱的千餘名觀眾竟然忘記了呐喊嘶吼,紛紛沉默下來。
千餘人的場麵,在此刻瞬間……噤若寒蟬,令人窒息。
所有人都瞪大著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擂台上筆挺站著的謝安,說不出話來。
這種現象,完全在謝安的意料之中。
人們在看到精彩的東西,往往會忍不住喝彩稱讚。
可是如果看到震碎三觀的東西,情緒會處在更高的層次,往往會本能的沉默。
就如同此刻。
誰能想到堂堂白羽堂原先的副堂主洪烈,初入二關精肉境的武者……竟然被謝安三刀就給解決了?
從謝安拔刀出鞘,到最後殺死洪烈……才三刀啊!
而且,刀刀壓製,人家洪烈完全沒有還手之力。
這也就罷了,特別是最後一刀……把擂台給都給切的坍塌了一小半,那一刀的威勢太過驚人,也太過耀眼!把看客們給弄沉默了。
哐啷。
謝安收刀,回鞘。
然後衝主席台上的唐清雲微微拱手,便轉身步步走下擂台。
從頭到尾,謝安都沒有表現出太過激動的情緒。
而事實上也的確如此,對謝安來說……殺一個洪烈實在不是什麽太值得高興的事情。
如果不是為了韋典,謝安甚至都沒想過站出來出這個頭。大不了換個地方繼續安穩發育。
奈何人生在世,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人情和羈絆。
有些時候,便得去做一些事情。
謝安早就看開了,並不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好的。反而感覺這本來就是人生很美妙的一部分。
人生一路,會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形形色色的事,各種值得珍視的羈絆,才交織成絢麗多彩的人生光景啊。
走下台的時候,場外才響起雷鳴般的吼聲。
“英勇過人,配得上香主。”
“相比洪烈那個用肮髒手段取勝的家夥,這才是豪傑之舉。”
“這才是頭籌者該有的風采。”
“……”
……
“洪烈竟然死了!?五花毒散怎麽會沒用啊?不可能……”
“他還敢殺了洪烈,他敢殺我的人!!”
白羽堂中庭院內,方白羽不斷的砸碎架子上的瓷瓶物件兒,以此來宣泄自己的怒火。
而王子文就在旁邊幫忙收拾地上的碎瓷瓶,也沒安慰什麽。因為他知道,此刻自己說再多的話,方白羽都聽不進去的。
在心頭,王子文非常感慨歎息,還感到很失望。
原來的方白羽不這樣的。
冷靜,睿智,凶悍,老辣。穩坐堂主的位置十多年都沒出過事兒。
一切都從陳府的大敗開始。
從此方白羽就變了一個人似得,對危機的感知能力變得遲鈍了,開始鋌而走險了,各種騷操作。終於釀成了如今這樣的局麵。
對此,王子文非常能夠理解:一個赤腳的人往往心思簡單,因為沒什麽可以失去的,便從不害怕失去,得到就是賺了。可是對於一個擁有很多的人來說,如果心誌不夠成熟,定力不足的話。會特別害怕失去,那麽一丁點兒的失去都是接受不了的。
接連的失去,就會讓一個人思想變形,走火入魔。
絕大部分人出事,都不是在得到的路上,而是在失去的路上。雖然點滴失去其實不影響什麽,但就是讓人心態爆炸了。
方白羽,顯然也是這樣的。
此前從無到有,一路拚殺做到了堂主。可現在……已經開始風雨飄搖了。
摔光了架子上的瓷瓶後,方白羽猛然回頭盯著王子文,怒吼道:“子文,謝安殺了洪烈!!”
王子文低頭收拾碎瓷片,“我知道,我看見了。此人非常的過分,可惡至極。”
“他不過就是我一個毫不起眼的手下,豈能殺我的人?這分明是沒把我這個堂主放在眼裏。更何況,當時洪烈都認輸了啊,他竟然還下殺手?子文,我咽不下這口氣啊!”
王子文收拾好碎瓷片,這才站起身,衝方白羽拱手彎腰,“堂主,當時洪烈的確認輸了。但是……謝安的那一刀是重山刀,早早就蓄勢了,屬於餘威……所以,謝安並不算破壞規矩。”
啪嗒。
方白羽一屁股癱坐在太師椅上,愣愣出神。
重山刀三個字……深深的刺激到了他。
他練了半輩子也沒練成這重山刀,然後韋典練成了……這也就算了。如今連韋典的一個手下也練成了。
打臉啊!
更何況,就謝安在擂台上的表現,即便是他這個堂主……也沒有勝過謝安的把握。
在不知不覺中,一個堂口的小小的執事,竟然成長到了連他這個堂主都壓不住的地步。
這叫方白羽如何接受得了啊?!
“韋典啊韋典,你人都走了,卻還給我搞出這麽個妖怪來。就是為了惡心我是吧……”方白羽怒拍案幾,憤恨不已。
王子文道:“堂主,我有一言,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說!”
王子文拱手彎腰,語重心長道:“堂主,今時不同往日了,謝安今日考校,在千餘鄉民麵前拔得頭籌。便是實打實的香主了。而且,他這個香主是唐長老和狼門主都首肯的。這是大勢,堂主不可忤逆。甚至……”
話說一半,王子文似乎有難言之隱,沒敢繼續往下說。
方白羽冷喝道:“繼續說下去。”
王子文道:“今日堂主讓洪烈給陳慶施毒,已經激怒了狼門主。為了求存,堂主應該帶上重禮,去恭賀謝安上任香主。好好結交才是……啊!”
一個響亮的大嘴巴子,狠狠的抽在王子文臉上。
“讓我去恭賀謝安上任香主?好好結交?你他媽瘋了?!給老子滾。”
王子文捂著火辣辣的臉,彎腰退出了房間。
……
“原來他才是隱藏的最深的那個人啊,也是最大的贏家。”
陳慶已經醒來,早早的來到了堂口的二樓,看見了擂台上的總決。看見了謝安三刀擊殺洪烈的場景。
然後,陳慶就忍不住慘笑起來。
“父親常說我太過年少氣盛,總喜歡出風頭。先前我還不以為然,爭辯說年輕氣盛是血性。如今看來……我真是太天真了,江湖可不分你是不是年輕人啊。”
對照謝安,陳慶反思了自己的諸多不妥之處。
在之前的擂台上,陳慶都有意在賣弄刀法,巴不得把自己最優秀的地方展現出來,讓人們看見,得到人們的誇讚和認可。
反觀謝安,就冷靜許多。
從一開始連刀都不拔出來,壓根沒人知道謝安的刀法路數,甚至謝安連修為都不展露出來,導致人們都不知道謝安的武學境界。
終於,在總決的時候……謝安亮刀了。
三刀,砍死了洪烈。
這份謹慎和忍耐,當真是甩開自己十幾條街啊。
“藏鋒……我還是太年輕了。如果我也有他這麽穩重的話,未必會輸給洪烈的。”
“算了,先去喝臘八粥吧。”
考校結束後,唐清雲請大家喝臘八粥。
六十幾個執事,還有白羽堂堂口的弟子,熱熱鬧鬧鬧的在一起喝粥,寓意平安如意,來年順當。
趁著大家喝粥的間隙,唐清雲還宣布了考校的結果。
謝安當任血嶺黑市的香主,其餘前四的也都各自位列香主。不過由於洪烈死了,導致有個位置空缺。唐清雲便另外設了考校,由前八的人角逐了一番,最後擇優確定名額。
而謝安無疑成了全場最亮眼的那個人,頻頻有執事上來恭喜。
隻有方白羽,非常扭捏了說了句恭喜,然後就不再搭理謝安。對此謝安也沒在意,隻一笑了之。
臘八粥臨近尾聲時,謝安便找了個借口,帶著林雲幾人離去。
走出堂口的時候,謝安明顯的感覺到林雲幾個人對自己的態度有些疏遠,說話都變得不太利索起來,遠不似先前那麽親近隨意了。
他們說話的態度無形中變的恭敬不說,每次開口都要經過再三的思量,生怕說錯了話讓謝安生氣多想什麽的。
謝安都看在眼裏。
不由想起當日自己贖身之後,兩個徒兒對自己的態度……也是這般。
這都是不可避免的,人之常情罷了。
就好似一個整天跟在自個屁股後麵一口一個大哥叫著的發小,忽然變成了億萬富翁。便是個正常人都會變得生疏和謹慎起來。那種彼此親近的感覺,會因為巨大的地位財富差距,而瞬間擊破,然後出現濃濃的割裂感。
這個時候,羈絆紐帶往往會變得很脆弱,若是發小不用心維護的話,很容易就彼此聯係變少,然後隔了一年半載後再次見麵,就發現什麽話題都沒有了,彼此十分的陌生。甚至還會覺得這種聯係變得毫無意義,徒增尷尬。
謝安過來人,自然知曉其中門道。他非但不會覺得這種羈絆毫無意義,反而很清楚……這種落魄時候建立起來的羈絆,才更加的純粹,堅固。
缺少的,無非是用心維護而已。至於未來能走多遠,那就交給時間了。
“林兄,剛剛的臘八粥我沒吃飽。要不……咱們再去王婆鋪子吃點?”
這話一出,大家紛紛生出同感。
王祥摸了摸肚子,“我也沒吃飽。那臘八粥就一碗,而且都是用大鍋做的,味道如同嚼蠟……那麽多大佬在,我也吃的不自在。幹脆我請客得了。”
梁誌踹他腿彎,“大執事和未來的香主都在,哪輪得到你請客。一邊去。”
王祥假裝彎腰捂腿,一副疼的不行的樣子。
大家看了忍不住一陣發笑。
方才的疏遠感,一下子衝淡了不少。
謝安道:“之前都是張兄請客的。而林兄也請我們吃了大餐。這頓我來,誰都不許跟我搶啊。”
大家一陣含笑。
林雲也感到了熟悉的味道,笑著說,“你即將升任香主,這頓飯合該你來。去王婆鋪子都便宜你了。”
王祥說:“那好辦啊。水燈碼頭就有幾艘很大的花船呢,聽聞裏麵的姑娘可是一絕,不少來往的商客,還有縣衙來的胥吏都去上麵消遣嘞。要不頭兒今天破費一回?就當恭喜你上任了。”
謝安一愣,隨即看向周圍幾個人。
周興在低頭看路,梁誌則左顧右盼假裝沒聽見,張林在看天,而林雲也沒說話。
好好好。
原來都想去啊。
隻不過是王祥說出來了而已,這幾個家夥心裏想去,卻不好意思說,就索性假裝聽不見。
“行啊,那就我請客,請大家去花船樂嗬樂嗬。”
這世道和前世不同,去勾欄青樓不但不違法,反而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甚至不少胥吏官員,豪門少爺公子都是其中的常客。
說古人觀念傳統吧,也確實傳統,女兒家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說開放吧,人家經常往青樓去,鶯歌燕舞的……也確實開放。
這屬於是亂世之下,好的現象?
……
直到黃昏時分,眾人吃飽喝足下了花船,意猶未盡的離去。
因為喝了酒的緣故,彼此勾肩搭背,一口一個哥,哪裏還有半點生疏感?
“頭兒豪氣,我就喜歡這樣的香主。”
“俺也喜歡。”
“頭兒,咱們啥時候再來啊?”
大家擁簇著謝安,一口一個哥。
謝安則臉色都黑了下來。
裏麵好是好,菜肴精致,酒也不錯,更為一絕的是美人很是惹人眼。和前世那種進門就直接來的不同,這花船很是高端,裏麵的姑娘不但長得好看,而且能唱能舞,吹拉彈唱樣樣俱全。
什麽都好,除了貴。
當然,由於謝安資金有限,隻不過請大家喝了個花酒而已。想要更多,那花費是真的離譜。
便是謝安這個即將上任香主的,目前也支付不起。
“以後再說了,先回去吧。黑市馬上開業了,別耽誤了正事。”
回到血嶺黑市,大家照常開業。而謝安則回到別院,舒舒服服的洗了個澡,然後提了一壇酒去北邊的血嶺山頭看望阿寶。
剛到山頭,謝安就聽見那亭亭如蓋的鬆樹下有個人在了。
正是林雲。
謝安便沒過去打擾,而是靠在樹後麵看了一陣子。
隻見林雲跪在墳前,揭開一壇老酒,慢慢的倒在地上,抽泣道:“阿寶,我這個做哥哥的對不起你啊。你走後,我和韋大哥便鐵了心要守著這裏,因為這片血嶺,是你用性命守護的地方啊。我生怕有一天能力不足,讓別人霸占了這地方,驚擾了你的亡魂,讓你不得安息。
今天,蒼天開了眼。謝安守住了這地方,他做了香主。我才鬆了口氣,才敢來看你啊。
阿寶,喝了這杯酒,可安息長眠了。”
倒完酒,林雲又揭開另外一壇老酒,跪著挪動膝蓋,轉過身向著韋典當初策馬離去的方向。他猛然舉起酒壇子,衝那遙遠的山河,道:“韋大哥,謝安做到了,守住了血嶺。您在路上,可以安心了。若你聽得見我說話,那便和我幹了這壇酒啊!”
說完,林雲昂起頭,把酒壇子的口對準嘴巴,大口的喝酒。
任憑酒水順著嘴角滑落而下,滑過脖子,浸濕了衣衫,滴滴答答的落在雪地裏。
寂靜的山頭,隻剩下風的聲音,還有林雲這個粗漢子大口吞咽酒水的“咕嚕”聲。
謝安看了感慨萬千,便沒過去打擾,而是揭開酒壇子的封口,將酒壇對著韋典當初離開的方向高高舉起,“韋大哥,血嶺香主我已握在手裏,未曾辜負。但我知道,我欠你的仍舊還很多啊。”
“萬裏共明月,遙敬一杯酒,願你一路踏星光。”
然後,謝安昂起頭,大口吞下滿壇剛烈如火的老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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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到這裏,算是給韋典這個人物畫上了個一個段落。接下來就開始本書真正精彩的部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