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豬腳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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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新網址:..    到了申初,攤子前終於清淨下來。
    溫仲夏和徐袖趁著李叔來之前,將案台和爐子清理幹淨,二人都是辛苦並歡喜著。
    溫仲夏心裏粗粗算了一下,今兒大概進賬七百多文,除去一百來文的成本,淨收入有五六百文。
    如果再算上因天氣等不可抗力因素無法擺攤的情況,一個月大概能掙個十來貫。
    如果要開店的話,還不夠,但至少目前不用焦慮吃不上飯,沒地兒住了。
    “等見到你大哥,我要把今兒的事告訴他,他以後再不能說我是婦道人家,什麽都不懂了。”
    徐袖把案台夾縫裏的醬汁抹幹淨,清秀的臉龐上掛著淺淺的笑容。
    她今兒可是招呼了幾十個客人呢,還都是太學的學生。她二十年人生加起來可能都沒有和這麽多陌生男人說過話。
    要是擱以前,她完全無法想象,甚至也會說這是上不得台麵的事。
    可是真的走到這一步,才發現並不困難,那些學生們態度都挺好,有不少還對她用了敬語呢。
    她已經能逐漸體會到小姑子說的那句話——勞動不分貴賤。
    溫仲夏笑著抖了抖抹布:“到那時我大哥一窮二白,可能還要靠嫂子來養呢。”
    “那他不就成小白臉了?不成不成,這話不能說,男人聽不得這話。”徐袖連連擺手。
    古代女人根深蒂固的思想一時半會兒是改不了的,溫仲夏明白得慢慢來。
    “呃啊……呃啊……”
    溫孟冬耳尖一動,興奮地揮手:“呃啊呃啊……是大黑驢來了。”
    大黑驢:糟了,被這小子把叫聲帶偏了。
    他們坐著李叔的驢車回家,路上又去肉鋪和屠夫拿約定好的裏脊肉。屠夫那兒肉幾乎也賣完了,還有四個豬腳沒人要。
    豬腳肉少,腥味重,做起來還費柴,一般人家都不太愛吃。
    溫仲夏卻像撿著寶似的,用很便宜的價錢從屠夫手裏通通買了下來。
    徐袖很想說這蹄子醃臢得很,有什麽好吃的,但轉念一想,小姑子點子多,指不定又鼓搗出什麽,便由她去了。
    溫仲夏看到豬腳,第一反應就想做個豬腳麵。
    豬腳上的毛刮幾遍,刮不幹淨的根部用火燒。
    她愛吃豬腳,但千萬不能有毛。
    現在手裏總算寬鬆些,買得起香料了,大料、桂皮、小茴香等用紗布包成小料包,可以不心疼的放鍋裏放。
    正宗的豬腳麵大多用的是竹升麵,用大竹竿壓出來的,現在沒這條件,手工拉麵也成。
    醒好的麵團搓成長條後,溫仲夏捏著兩端,在案板上重重地摔打,擰成麻花狀,拉伸,再摔打……持續重複這一過程。
    隻見原本兩個指頭粗細的長條,在麵粉飄揚之間,逐漸變得好像不一樣了。
    最後一摔後,她在半空中抖了抖細粉,竟然出現了一把細細的麵條。
    “哇!”溫孟冬的嘴巴張成雞蛋大小,他剛剛也沒眨眼啊。
    阿姐還說自己不會變戲法,騙人。
    徐袖幾乎看呆了,湊近觀察麵條,根根粗細均勻,圓滑不粘連。
    “夏兒,樊樓1的大師傅都沒你這手藝吧。”
    “人家是數一數二的大酒樓,我可不敢比,”溫仲夏又拿起一根長條繼續摔,“這拉麵隻是白案功夫裏最基礎的一種,嫂子你學個兩次,也能做的。”
    待到鍋裏的豬腳能用筷子輕易戳透,便燒水下麵。
    淡黃色的麵條螺旋狀盤在潔白的瓷碗裏,碼上醬紅色的豬腳,嫩綠的菜心燙上幾秒,擺在豬腳旁,澆上兩勺油亮濃稠的豬腳湯,最後撒上一點小蔥花,便大功告成。
    豬腳燉得軟爛無比,連那蹄筋都成了透明色,輕輕一咬,皮肉便整個脫下骨來。
    溫仲夏最愛那一小圈豬腳皮,一顫一顫的,格外的軟糯,滿滿都是膠原蛋白啊。
    溫孟冬已經上手拿著啃,小門牙像倉鼠似的,一點點啃得幹幹淨淨。
    “我要加辣,誰還要?”
    溫仲夏挖了勺香辣醬拌在麵條裏,徐袖來不及咽下含糊出聲:“我也要,一點點。”
    手工麵是最容易掛汁的,浸染上濃稠的湯汁變了顏色,卷起,嗦一口,滑入胃中,爽滑筋道,滋味鮮香醇厚,咬到辣子,香味頓時翻倍。
    徐袖心中感慨多多,到了嘴邊隻剩一句最樸實的話:“好吃。”
    碗裏的湯汁被她用麵條卷得一滴不剩,碗邊是一堆小骨頭,她有點羞赧,這會不會吃得太幹淨了?
    再看小姑子的碗裏,一樣一樣的,頓時放下心來。
    吃光就是對美食最大的尊重。
    “阿姐,”小冬兒眼神有點慌,咂摸上下唇,“我的嘴巴怎麽黏住了?”
    “那是膠原蛋白,好東西咧。”
    溫孟冬一聽,伸出舌頭舔了舔,不能浪費。
    自從前些日子下了那場雪之後,氣溫一日比一日高,倒春寒算是徹底結束了。
    溫仲夏脫去棉衣,換上輕薄一點的衣衫,上身窄袖短衣,下麵著長裙,綰著東京女子間很流行的同心髻。
    頭發全部盤起,方便幹活,還不用擔心掉頭發到麵團裏。
    賣了三日後,知道手抓餅的學生越來越多。今兒他們還在驢車上,老遠就看到有學生在他們擺攤的地方徘徊。
    溫仲夏仿佛在他們頭頂看到了一枚枚金幣,隻要過去就能收入囊中。
    學生也不著急,一邊等,一邊捧著書滿嘴“之乎者也”。
    這大概就是古代的卷王吧,和以前上學時天還沒亮就站在走廊背外語的是同一類牛人。
    溫孟冬不穿棉衣總算不像粽子了,不過這些日子被溫仲夏喂養得臉蛋又圓潤起來,白白嫩嫩的。
    他仰著湯圓般的臉,呆呆地望著背書的大哥哥,也不知道聽不聽得懂。
    溫仲夏看在眼裏,自從家裏發生變故,小弟的啟蒙也斷了。太學裏設有小學,也就是蒙學,收八歲以上的孩子。
    如果溫孟冬要上太學的話,現在就應該開始做準備了。
    “溫娘子,我要五個手抓餅。”秦遷匆匆跑來,氣喘籲籲。
    他連著買了幾日,溫仲夏已經眼熟他了,笑道:“客官,今兒有點晚啊。”眼看離敲鍾越來越近了。
    秦遷平複呼吸,一張臉皺得像苦瓜:“昨晚溫習功課,早上睡遲了些。我那幾個同窗起得比我還晚,所以隻能由我來買。”
    這種情況溫仲夏太熟悉了,正所謂沒幫舍友帶過飯的校園生活都不算完整的嘛。
    秦遷手裏竟然還拿了紙條,照著念:“兩份加辣,加辣的一份要裏脊肉和豆腐皮,一份配菜全加,這是我的,三份要甜麵醬,兩份加裏脊肉和土豆,一份隻要土豆。”
    “溫娘子,我要求好像有點太多了,你記得住嗎?要不我再說一遍吧。”他有點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脖子。
    “不用,我記得住。”溫仲夏當即就把他的要求重複了一遍。
    記住客人的要求,這是做買賣的基本功。
    秦遷暗暗咋舌,他怎麽就沒有這麽一副好記性呢,也不至於背個書那麽痛苦。
    時間緊張,秦遷拿到手抓餅,道了聲謝,便飛快往回奔,恰好與那幾個同窗在講堂門口相遇。
    “多謝秦兄,下次我幫你帶啊。”
    “餓死了快,哪份我的?”這是來自山東的同窗。
    曾年更是誇張:“秦兄你真是救苦救命的菩薩,下次選齋長2我一定投你。”
    秦遷還不知道他們,嘟囔:“別光嘴巴上說得好聽,要付出行動。”
    曾年一邊大快朵頤,一邊時時瞟著窗外,生怕博士進來。
    秦遷道:“不必緊張,今天第一堂是孫博士的經義課,他每次都會遲到,慢慢吃不用急。”
    他美滋滋地品著手抓餅,身邊的北方同窗大都不太能吃辣,去食店吃飯加的辣簡直愧對辣椒的名,唯有溫娘子做的這香辣醬辣得過癮,感覺拌什麽都好吃。
    曾年聞言放鬆下來:“孫博士就算看見了也不會說什麽,如果是杭博士的話。”
    他“嘖嘖”兩聲,一切盡在不言中。
    話音剛落,坐在前排正中間的齋長突然起立鞠躬,響亮地喊了一聲:“博士好。”
    曾年立馬跟著起身,眼珠幾乎要瞪出來,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杭博士。
    幸而他剛剛把最後一口手抓餅咽了下去,偷偷把油紙團成一團,往書案下一丟了事。
    身後的秦遷就沒這麽幸運了,他的豪華手抓餅包得滿,吃地自然也最慢。
    他大口囫圇往下咽,可越是著急,越咽不下去。
    秦遷垂著腦袋,默默祈禱: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都坐下吧,”杭曜聲音清潤沉穩,向下巡視了一圈,“孫博士身體有恙,今兒由我代課。”
    諸學生落座,秦遷鬆了口氣,接下來隻要趕緊把口中的咽下去就沒事了。
    “秦遷。”
    講台上的一聲叫喚嚇得秦遷打了個激靈,他連忙站起來,含含糊糊回話:“學生在。”
    “孫博士說你們已經學完了《禮記·學記》篇,”杭曜走下講台,“那麽我考考你,‘善學者,師逸而功倍,又從而庸之’3的後麵一句是什麽?”
    秦遷用餘光瞅著他的腳步越來越近,雙手背在身後,緊張地眼珠子來回轉動:“不善學者,師勤……”
    嘴裏還有東西沒咽下,心裏抓耳撓腮,明明昨晚背下了的。
    “師勤……咳咳……”
    這時,一顆辣子嗆進了他的喉嚨,像是裏麵突然著了一把火,灼疼得厲害。
    “咳咳……對不起博士……”
    秦遷猛烈咳嗽,隻得從背後抽出手捂著嘴巴,剩下的半個手抓餅自然也暴露了。
    旁邊的學生已經有竊笑出聲的,前麵的曾年伏在書案上,忍笑忍得肩膀顫動。
    杭曜垂眸看了眼他手上的餅,明明沒什麽表情,卻給人極強的壓迫感。
    “出去,吃完再進來。”
    “是,學生知錯,咳咳……”秦遷的腦袋恨不得垂到膝蓋,早知道不該和溫娘子說多多加辣了。
    他在眾目睽睽中走出講堂,靠著走廊的牆壁而站,喉嚨裏的不適逐漸消退。
    默默歎了口氣,像是發泄似的咬一大口手抓餅。
    嘿,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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