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二章 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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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鬆巍子聽得那小道童說提刑司中來了人,雖不知道究竟是什麽事情,可心中已是大驚,還未來得及反應,忽聽外頭巨響,登時寒毛直豎。
    延慶觀自起建到如今不過數十年,自家住的這一處偏廂更是後頭才補建的,兩扇大門原是杉木所製,雖然稱不上是硬木,卻十分牢固,發出這樣的生怕,怕不是有人在撞門!?
    鬆巍子反應迅捷,知道此時什麽才是最要緊的,也不去管自家正赤條條,直接從那大木桶中躥得出去,往那不遠處的木桌衝。
    木桌上擺著銅鏡、木梳,另有他方才脫下的頭發、胡須。
    胡須倒是其次,要緊的是頭發。他一手抓過桌麵上的假頭發套,正胡亂往自己頭上拉,倉促之間,還未曾來得及把那隻圓溜溜的頭顱套緊,隻聽得乒鈴乓啷的一通響,緊接著一陣腳步聲,不過轉瞬之間,已是從外頭衝進來許多人。
    餘光之間,他隻見得有一人行在前頭,腳下大步流星,口氣之中竟是有十分焦急,叫道:“道長,你可見得有一名逃犯進得門來?!”
    鬆巍子身上光溜溜的,眼見七八人打外頭進得來,連忙把頭往裏轉,一手捂著頭,一手擋著下巴,口中叫道:“顧副使!你這是作甚!提刑司怎能如此不講法度!便是民宅也不能擅闖,這延慶觀乃是道教清靜之地,如何能這般行事!”
    一麵又喊道:“屋中並無什麽逃犯,你等且退出去,叫我將衣衫穿了再給你們細細搜查!”
    惶惶急急,顧得了上頭,顧不得下頭,隻好抱著頭蹲在地上以背對著眾人,一副唯恐叫諸人看到他的樣子。
    那鬆巍子一連串動作做得極快,心中尚且抱著兩分僥幸,隻盼旁人不曾見得自己的頭臉。
    然則他這一處心砰砰直跳,卻是聽得後頭有人疑惑問道:“你們且看清了,此人可是鬆巍子道長本人?我白日間才同他一並在宮中麵了聖,隻記得他那聲音原不是這樣的。”
    鬆巍子今日早間吃了三丸藥,正常能頂到酉時末,後來在宮中時因時間拖得太久,又補了一丸,可拖到此時已是極限,那藥效一過,少不得將他自家的聲音顯露出來幾分。
    他那一管聲音飽滿圓潤,聽來叫人覺得可親,同那吃了藥之後的沙啞聲音自然全不是一人,相差實在太大,陪著進來的還有延慶觀中的老道,也跟著奇道:“小道記得鬆巍子道長亦不是這般聲音……”
    哄鬧嘈雜之中,又聽一人大聲叫道:“怕不是那賊人害了道長,此時正假扮他模樣?!”
    那人叫完,仿佛覺得自己這推測十分高明,再沒有不準的,又在口中喊道:“弟兄們,那賊子乃是行伍出身,武功了得,大夥小心!”
    鬆巍子心驚膽戰,聽得後頭人莫名其妙地說了一通話,也不曉得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抱著頭正要回頭看一眼,卻是忽見得眼前一暗,一人手中舉著棍子,朝自己打了過來。
    他手臂擋在頭頂,那棍子卻是砸向了他的胳膊,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劇痛,緊接著,許多根木棍接連朝他頭上、身上打了來。
    鬆巍子連聲慘叫,求饒道:“我正是鬆巍子,並非什麽逃犯,爾等莫要打錯人了!顧副使!顧副使!白日間我同你一並麵聖,你怎能行此荒謬之舉!”
    一麵叫著,已是被打得直在地上翻滾。
    他那頭套、胡須本來隻是草草搭在頭頂並下巴處,全靠一隻手各自擎著,此時忙著擋那棍棒,如何還有空閑,滾著滾著,已是把頭發、胡須都滾落在地。
    十幾步開外,他口中直叫的那一位“顧副使”正領著幾人站在一處。
    廂房中本來就點了一根蠟燭,已經夠亮,這一行人進來,又各自提了燈籠、火把,雖然比不得宮中那手臂粗的白蠟一般映得如同白晝,可奈何這屋中那一隻頭閃亮亮的,仿佛發著光一般,實在太過惹眼,叫人想忽略都不得。
    那跟著進來的老道倒吸了一口涼氣,叫道:“此人怎的這樣的頭,此人斷然不是鬆巍子道長,必是有人冒充!”
    又轉頭衝著後頭兩個道童叫道:“你二人把師父看到何處去了?!”
    兩個小道童都不過十歲上下,平日裏不過跟著鬆巍子四處講道、看病、混個臉熟,哪裏見過這樣的場麵,俱都嚇得兩腿哆嗦,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後頭這一處混亂不堪,前頭卻是很快就分出了勝負。
    先不說那鬆巍子本來也並無什麽拳腳功夫在身,便是他當真是什麽綠林好漢,一個空手的如何打得過三四個提著長棍的,很快被人製服,給將雙手背到了身後,往顧延章麵前壓了過來。
    他此時臉上已是洗過,露出一張英俊端正的光頭黑臉來。
    楊士瀛家的皂塊做得著實是好,不僅把他那麵上的鉛粉洗得幹幹淨淨,隔著兩步遠,幾人竟還在其身上聞到了淡淡的早教皂角清香之氣。
    不消顧延章吩咐,一名差役已是將手中的燈籠湊到了鬆巍子麵前。
    燈光之下,顯得那光頭男子額頭方闊,地閣不短不長,雖然臉黑,可五官卻是長得十分出色,更有兩隻耳朵生就一副福相,如果不是瘦了些,一張臉看著同繪像上的佛容竟有兩分相似。
    顧延章見得這“鬆巍子”的臉,端的吃了一驚,隻覺得有些麵熟,心中正暗暗回憶此人究竟是哪一個,卻是忽然聽得一旁有人叫道:“你……你怕不是那智信大和尚?!”
    出聲的竟是那名老道!
    原來大晉佛道不分家,都是方外之人,雖然修道修佛,各有不同,可都是在京城之中,遇得水陸法會、道場、大事情,少不得一並出席,一個月裏頭少說要見上七八回。
    原本那“鬆巍子”頭上頂了長發,頜下有須,聲音沙啞,麵上擦粉,扮作一個道士,老道並無所覺,可此時他頂著一個光頭,身上也光溜溜的,並無道袍披著,卻是怨不得與之相熟的老道一眼就將其認了出來。
    “你……你不是去交趾傳道講經了嗎?!”
    老道驚奇不已,不由自主地上前兩步,一副想要去認真端詳那“鬆巍子”的頭臉,卻又有些不敢的樣子。
    場中除卻那老道,另有兩個道士,聽得“智信大和尚”五個字,已是立時圍了上來。
    這說話之間,早有差役將廂房之中全數搜查了一遍,並未找出什麽人來,卻是又自屋中的行囊裏翻出了兩副花白胡須,兩個白發頭套,另有不少道人服色,兩瓶子不知來曆的藥丸。
    除此之外,還有一小匣子的鉛、胭脂,乃至螺子黛、香脂也是應有盡有,換一個不知情的人來,怕是以為此處不是什麽道觀,而是哪個富貴千金的閨房。
    顧延章指著一名差役道:“拿鞋給他試,再拿一身衣衫給他套上去,看合不合身。”
    那差役急忙應了。
    “鬆巍子”被押在地上,提刑司中一幹老手一湧而上,先給他試鞋,長短正正好,再給他試衣裳,也是一樣大小,最後給他穿上道袍,套上頭發、胡須,領了兩個小道童過來,問道:“這可是你家師父?”
    小道童連連點頭,異口同聲道:“正是,隻是黑了些!”
    屋中俱是大男人,無一個會使鉛粉,顧延章隻得自己下場,給他臉上胡亂塗了幾下。
    這一回便再無爭議,哪怕沒有那兩個小道童,道觀中也已經人人都能認出來,麵前這一個,果然就是白日間的“鬆巍子”無疑了。
    那老道叫道:“智信大和尚,你有紫紅袈裟,不做你的和尚,來扮什麽道士!”
    智信麵如死灰,全身癱在地上一動不動,也不說話,也不抬頭。
    他也不能說話,更不能抬頭。
    一個領了聖旨,本應在交趾國傳道的僧人,如何會忽然出現在京城之中,還扮作一個道士,此事無論如何解釋,他都已經脫不了罪。
    “智信?”顧延章上前一步,蹲在地上,問道,“是你不是?”
    智信不言不語。
    顧延章又道:“陳節度向朝廷請命,說你傳道有功,為你請了紫紅袈裟,你知也不知?”
    智信此時緊緊咬著牙關,可牙齒卻是禁不住上下直打架,發出咯咯的聲音。
    他擅自偷溜回京,領皇命而違皇命,一為欺君,二為不義,此時假扮道士,在京城之中招搖撞騙已是罷了,偏還瞞天過海,進得宮中,更是不忠。
    如此行徑,怎還可能保住性命!
    ***
    且不說這一處顧延章帶著一幹提刑司差役將那“鬆巍子”當場逮住,不知怎的,忽然老道士變回了大和尚,而另一處,就在後宮之中,卻另有一番鬧騰。
    正值戌時,慈明宮中燈火通明,張璧手中拿著一根兩三尺長的竹竿子,就在那大殿之中舞來舞去的,口中嘿嘿嗬嗬,時不時衝著一旁叫道:“我耍得厲不厲害?”
    場中盡是黃門內侍,另有幾名宮女,都圍著喝彩拍掌,還有張太後坐在一旁,十分緊張地看著自家這猢猻大鬧,過不了一時,就要吩咐道:“且舞得慢些!你這武藝已是十分厲害了!此處地滑,莫要傷了手!”
    再過一回,又道:“你已是耍得極好看了,此時天黑,不若明日再耍罷!”
    張璧哪裏肯聽,偏要從頭到尾把那棍法舞了一遍,跑跳之間,全身都是汗,他耍完了,也不用帕子,一手將一旁湊過來的宮女推開,隻把袖子往頭上隨手一擦,一路小跑著,已是乳燕投林一般撲進了張太後懷裏,口中叫道:“大姐姐,你瞧我這一套棍法使得好是不好?”
    他小小個子,全身是汗,連外頭已是濕透了,可張太後卻半點不嫌棄他的汗臭味,一麵拿帕子給他擦臉,一麵斥道:“你這不曉得消停的,當真要耍棍子,白日間去得後苑之中,自有禦花園,大把地方給你耍,叫幾個教頭去教你,在一旁看著,也不會傷了,偏要這大晚上的在宮中亂來!怎的這樣胡鬧的!”
    張璧嘻嘻一笑,搭在張太後膝蓋上扭來扭去。
    張太後不過嘴上說說,哪裏真的生了什麽氣,此時給他擦了臉,笑道:“時辰差不多了,叫他們給你去洗幹淨了,今夜早些睡,明早不是還要去資善堂聽講?”
    張璧聽得“資善堂”三個字,登時有些不高興,將手中竹棍往地上一丟,也不再靠著張太後,卻是悶悶不樂地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道:“我不喜歡去聽課……”
    張太後十分不解,問道:“這又是怎的了?上回不是說要好好向學,將來要做萬人景仰,不世出的大能臣?你不去聽課進學,如何會做事?”
    又道:“是課講得不好嗎?”
    張璧搖了搖頭,癟著嘴道:“先生都是有學問的,人人課都說得好,隻是……大姐姐,誰人會去做陛下的兒子呀?”
    張太後登時一驚,問道:“誰人同你說的這些?!”
    張璧道:“資善堂裏人人都在私下議論,有人說是趙劼,有人說是趙跬,還有人說……先生講課,明明隻是在說四時需有序,農桑不違時,方能有穀子吃,百姓才能安穩,他們人人都要扯上什麽仁、德、禮、義,好沒意思的,難道日日嘴巴上說得好聽,不去鋤田,就能真正吃得飽肚子嗎。”
    張太後有些好笑。
    從各藩王、宗室中抽了些小兒出來,一並放在資善堂中讀書,開始是她的意思,隻想著放得近了慢慢選,總好過私下探聽人品,讀得一年半載的書下來,那人的性情、人品也大致得知了。
    隻是小兒畢竟是小兒,再如何聰明,行事還是稚氣濃,到了那個地方,自然是人人都想著好好表現自己適合“君”這個角色。
    她倒不覺得這些小孩有什麽不好,雖是急切了些,可有心總好過無心。
    張太後笑著同張璧說了幾句,見得時辰不早,就打發他去梳洗休息,自家則是坐在桌邊看前幾日的邸報,又翻了本閑書。
    正看得入癮,忽然聽得外頭一陣人聲,不多時,一人匆匆跑得進來,惶急叫道:“聖人,張家小公子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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