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手抓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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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仲夏花了兩日去太學考察,這些學生上課時間是辰集酉散。
    她估算了一下時間,大概相當於八點上課,十二點左右散堂,中午休息一個時辰,下午上到日頭西落才散學。1
    國子監多是官員子弟,所以大部分學生住家,而太學則有大半住在錫慶院內,還有不少在外麵賃房住。
    溫仲夏思來想去,決定賣早餐和午餐。這個時間段,學生們時間有限,懶得跑太遠,門口的食攤足夠有吸引力。
    她也想好了賣的小吃,就是上輩子聞名大江南北的手抓餅。
    手抓餅拿油紙一包就能吃,不需要他們另外準備碗筷桌椅。他們現在本錢不多,能省則省。
    “芝麻胡餅、燒餅我吃過,手抓餅是個什麽餅?”徐袖好奇得緊。
    溫仲夏麻利地揉著麵團:“這是南方的一種小吃,嫂子你嚐過就知道了。”
    麵團揉得猶如綢子一般光滑後,擱在一旁醒麵。
    再取一點麵粉做油酥,她往裏加了些蔥花,增添幾分蔥香味。熱油一潑,攪成糊糊狀。
    光不滑溜的麵團切成一個個小劑子,用擀麵杖三兩下擀成又薄又長的一條,刷上油酥,再像卷毯子似的卷起來。
    “為何要多費這一步?”徐袖仔細觀察,要是小姑子忙不過來,自己也能幫上忙。
    溫仲夏手上動作不停:“這麽做是為了讓餅有層次,卷的越多層次越多,手抓餅又叫千層餅。”
    卷好的生胚再擀平就可以去烙了。
    剛烙好的手抓餅表麵散布著一個個褐色的小圓點,用手輕輕一捏,一圈一圈的麵絲竟然裂開了,但又牽連在一起不會完全斷開。
    外酥裏嫩,蔥香味並著淡淡的鹹味,徐袖和溫孟冬什麽也沒加,就把一個光禿禿的麵餅幾口吃完了。
    溫孟冬意猶未盡地舔舔下唇:“阿姐,我還想再吃一個。”
    徐袖揚起大大的笑容:“聽你的,咱們就賣手抓餅。”
    “正式賣的時候,還要打上雞蛋,再塗上醬料,卷上一些小菜,味道更好。”
    溫仲夏又鍋裏貼了張餅,嗓音輕快:“手抓餅隻是第一步,賣得好的話,我們再做別的。”
    她腦子裏光餅的種類就有不下二十種。
    《論語》雲“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他們現在有了點子,便要準備正式擺攤的工具。
    溫仲夏找鐵匠定做了一個平底鍋,又買了個大爐子,僅這兩樣就把他們賣爆米花攢下的錢花去大半。
    本來還想再買一輛那種兩輪小推車,但一問價錢,罷了罷了,這錢還是讓車行來賺吧。
    更何況他們還要置辦一個案台,用來揉麵、放東西,真買了推車,雜七雜八全堆上去,她和徐袖可能也推不動。
    東京的車行十分發達,短途長運都能送。從溫仲夏住的小院子到太學,距離不遠,用最普通的平板車送一趟隻要五文錢。
    溫仲夏從車行找了個姓李的大叔,約摸三四十歲,他有一輛用驢拉的平板車,約定好了每日接送的時間。
    兩日後,天還沒亮,李叔提早到了小院門口,今兒溫仲夏他們要正式去太學門口出攤。
    李叔話不多,不用人喊,主動幫忙一趟一趟的搬東西。
    所有東西用繩子捆好之後,駕車的位置另一邊還空著,李叔示意小冬兒坐上去。
    溫孟冬起初不太敢,因為那大黑驢又是尥蹶子,又是甩尾巴的,看起來脾氣不好惹,但他又按捺不住想坐驢車的心。
    最終在阿姐的鼓勵下,他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
    那驢子可能是感覺到陌生人的氣息,仰天嘶叫了兩聲,粗糲的嗓音差點把溫孟冬嚇得掉下去。
    溫仲夏安慰他:“不怕,它在和你問好呢。”
    “是嗎?”溫孟冬鼓起勇氣,學了兩聲驢叫,“呃啊……呃啊……”
    大黑驢,你也好啊。
    溫仲夏和徐袖捧腹大笑,連李叔那張黝黑的臉上都有了一點笑意。
    大黑驢:這小豆丁鬼扯的啥嘛,聽不懂。
    姑嫂二人在後麵扶著車走,到達太學門口時,太陽已經從東方探出了點頭。
    他們趕緊把東西卸下來,溫仲夏道:“李叔,你還沒吃早飯吧,吃個手抓餅再走吧,不收錢的。”
    李叔早在搬東西的時候就看到揉好的麵團,那可是白麵咧,還是賣給讀書人吃的,肯定精貴,他怎麽好意思白吃。
    “不用客氣,我在家吃過了,我會準時來接你們的。”
    李叔拍了下驢屁股,頭也不回地駕車離開。
    溫仲夏不好勉強,她忙著起灶熱鍋。
    太學門口的位置並不是固定的,誰占著就是誰的。隻不過做的時間久了,大家便會形成一個默契。
    溫仲夏他們是新人,自然占不到靠近大門口的好位置,有些偏。
    其他賣吃食的攤主,看見來了生人,不免多看兩眼,見與自家賣的不一樣,放下心來,竊竊私語幾句。
    溫仲夏毫不在意,自顧把小菜、調料等等拿出來擺好,就等客人上門。
    ……
    “秦兄,一起去膳堂用早餐吧。”秦遷剛走出齋舍,同窗曾年就來相邀。
    秦遷手裏拿著一卷書,擺擺手:“我去外麵吃。”
    “可是外麵也沒什麽好吃的。”
    “那也比膳堂好。”
    他已經連著兩日被膳堂傷害,肉包子咬一口沒吃到餡兒,再咬一口餡沒了。
    就這樣的廚藝,都不單單是味道不好的問題了,簡直是敷衍至極。
    不過到了門口,還是那幾個眼熟的食攤,也覺得乏味。
    秦遷摩挲著手裏的銅錢,想著不如到對麵的食店吃,貴些就貴些。
    剛邁出兩步,餘光被一抹紅色吸引。
    側前方不遠處來了個新的食攤,那抹紅色是案台外麵貼的紙,上麵寫著“溫氏手抓餅”五個黑色大字。
    一般隻有開店的才會搞個醒目的招幌,小攤是懶得弄的,這家還真是與眾不同。
    秦遷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一個頭發綰起的婦人招呼著:“客官,買手抓餅嗎,南方的小吃,我們家是東京獨一份,隻要七文。”
    徐袖現在也把“獨一份”的吆喝時刻掛在嘴邊。
    竟然是南方的小吃,身為北方人的秦遷興趣更濃了,湊上前:“我看看。”
    此時案台前已經有個學生站在那裏,一個年輕小娘子正在平底的鐵鍋上烙一張圓圓的餅。
    “滋啦”,一個雞蛋打了下去,迅速卷邊泛黃,小娘子麻利地將餅貼在煎蛋上。
    烙好後轉移到案板,她笑問:“客官要什麽醬?我們有香辣醬、甜麵醬兩種。”
    那學生道:“辣的吧,不要太多。”
    “好的,配菜要嗎,有土豆絲、豆腐皮、包菜絲和香煎裏脊肉,裏脊肉需再加三文,其餘素菜兩文。”
    那學生一時難以抉擇,每樣看著都好吃,撓了撓頭:“土豆絲和裏脊肉吧。”
    溫仲夏麻利地塗醬料,加配菜,再把餅左右對折,用油紙一包,遞給那學生。
    學生付了十二文,接過油紙。
    手抓餅又厚又長,露出油紙外的部分能看到嫩綠的生菜、黃色的土豆絲和金黃的裏脊肉交疊在一起。
    盡管還有點微微燙手,但那學生等不及,站在原地就咬了一口,最外層酥到掉渣渣,趕忙用手接著,裏麵那層貼著雞蛋,又十分軟嫩。
    辣醬口感醇厚,微微的辛辣瞬間刺激到味蕾,不難受,反而更開胃,更香。
    再咬一口就是豐富的配菜,那學生連連點頭,裏脊肉是醃過的,鮮嫩多汁,土豆絲不知道怎麽做的,非常脆爽。
    生菜解膩,這一抹清新的綠猶如點睛之筆。
    秦遷都不用問那同窗滋味如何,看他吃得停不下來,嘴巴塞得鼓鼓囊囊,便知道怎麽回事。
    他立即上前:“我要一份手抓餅,配菜全都要,多放辣醬,我愛吃辣。”
    “客官要的是豪華版手抓餅,請稍等。”溫仲夏笑臉盈盈。
    豪華版,聽著真霸氣啊。
    那學生心中懊惱,他也應該全加的。
    秦遷吃完手抓餅,那叫一個心滿意足。
    這餅的滋味比他想象中還要好百倍,有葷有素有主食,那醬料確如其名,又香又辣,簡直戳中他飲食喜好的每一個點,以至於到了講堂,仍然在無限回味。
    “秦兄,你不去膳堂吃太明智了,”前方的曾年回過頭來抱怨,“今兒做的是餺飥2,全部都坨成一團了,得用筷子扯開。”
    曾年沒吃幾口,現在肚子空空,看起來就有氣無力。
    秦遷撐著腦袋看窗外,沒反應,曾年在他鼻子前揮揮手:“秦兄,你聽見我說的話了嗎?秦兄!”
    “啊,你說什麽了?”
    “我說我沒吃飽。”
    “沒吃飽,那去吃手抓餅啊,”秦遷神情激動,“我第一次吃到這麽好吃的餅,層層疊疊,酥得掉渣,還可以夾好多配菜,裏脊肉嫩得喲……”
    “停停,明知道我餓肚子,這不是折磨我嗎?”曾年聽得口水都要出來了。
    “不知道中午那小娘子還在不在,早知道剛才多買兩個了。”秦遷後悔地直捶拳頭。
    曾年一臉狐疑,不就是個餅嗎,再好吃能好到哪裏去?
    秦兄八成是被膳堂折磨慘了,看什麽都好吃吧。
    那頭,溫仲夏以為第一天擺攤,做好了生意平平的心理準備,但沒想到自賣出第一個手抓餅後,她就一刻沒得停。
    這些太學生大都處在長身體的時期,飯量是真的大,有幾個直接就要倆。
    直到上課的鍾聲響起,溫仲夏和徐袖才得以坐下來歇會兒。
    三人手裏各捧著一個加雙蛋、雙裏脊肉的至尊豪華手抓餅,悠哉悠哉地啃著。
    不得不說,賣手抓餅可比賣爆米花累多了,不過收獲也更多。
    徐袖的嘴角就沒放下來過,看著腳邊的小木桶已經堆了大半的雞蛋殼說:“雞蛋準備少了,土豆絲也不多了,待會兒我去馬道街買點回來。”
    “豆腐皮也買點吧,很多人愛加這個。”
    “好。”
    溫仲夏狠狠咬了一大口,自己做的就是香啊,隻是胳膊有點發酸,原主的這具身體體力還是不太行。
    “阿姐,我給你捶捶。”溫孟冬看到姐姐難受地轉了轉胳膊,站到她身後,小拳頭輕輕捶著她的肩膀。
    小家夥的拳頭奶呼呼的,其實根本使不上力。
    “太舒服了,右邊也來幾下。”溫仲夏眯著眼睛,語氣誇張。
    徐袖看得直樂,故意作出失落的表情:“都沒人給我捶,我沒人疼。”
    “啊?嫂嫂等一下哦,我馬上來。”
    小家夥三兩口把手抓餅啃完,站到兩個大人中間一起捶,一碗水端平,誰也不落下。
    溫仲夏環顧一圈四周,莫名心虛,不會有人說她們虐待童工吧?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散堂,秦遷等講課的博士一走,立馬拉著曾年往外衝。
    曾年懵了,自從入學相識以來,他還從來沒見過秦兄為一口吃的這麽著急過。
    “你確定那賣餅的中午還在?”
    “保佑一定還在!”
    那小攤確實還在,隻是看不見小娘子。
    因為整個攤子被一眾學生圍了起來,隻能隱約聽見裏麵傳來清脆婉轉的嗓音。
    “一份要辣的,一份不加辣是嗎?好的。”
    秦遷傻眼,怎麽這麽多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