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師侄,讓你別偷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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壺天宮,水鏡內。
起初,登山道人相差無幾。
可伴著時間推移,由於道理與道心的不同,差距逐漸顯露,人流分化。
三十階後,人數減半。
六十階後,人數再減半。
依舊堅持者,大部分為大宗弟子,少部分為小脈弟子與散修。
看台上,玄虛緊握藏在袖中的拳頭,玄空與飛白停下交談,玄陽目光灼灼,求真觀十個弟子,隻剩下兩個仍在堅持。
長慶子站在第五十層台階。
長安子則站在第六十七層。
除了玄陽盯著自家弟子,其餘人都看著長安子,緊張又期待。
可很快,他們麵色大變。
皆因台階生變,雲光綻放,雲霧更濃,第六十層以後的台階內各自伸出兩隻手。
那是台階中的倒影。
走出台階後,手白腳白身白,臉上更沒五官,是由雲霧組成的無臉人。
登得越高,無臉人探出的身子越完整,第六十一層時隻有手,第七十層時已然全出。
當登上第七十一層時,雲霧纏上登山道人,倒影與本體氣息交換。
每上一階,雲霧人身上顏色就濃鬱一些,與登山道人相似。
等登上八十層時,頭部以下已與登山道人一般無二。
等八十五層時,連五官都清晰可見,真假半分。
第八十六層起,本體與倒影開始變動位置,本體一步步陷入台階,宛如沉水,又像陷入泥沼,兩者身份開始調換。
玄虛手心冒汗。
玄陰目不轉睛。
玄空不停喝茶。
他們怕長安子堅持不住,一旦闖過這關,進入前百便穩操勝券。
———
雲天峰,台階上。
長安子感覺自己穿越時光,重歸過去,見到了師父,重新經曆了一遍過往。
年少頑皮,爬樹偷鳥,入河捉魚,偷吃長輩靈食,師父總是氣得火冒三丈,白天藤條伺候,晚上偷偷給他抹藥。
年歲漸長,開始修行,打坐練氣,馬步站樁,師父手把手教導,他總是嫌苦,哭得眼淚鼻涕直流,趁師父不注意就偷懶,師父卻從未生氣,不厭其煩地教導。
後來,他修行略微有成,師父帶他下山遊曆,看人間繁華,市井百姓煙火氣濃,高門大戶爾虞我詐。
曾斬妖邪,曾滅鬼怪,曾上酒樓吃珍饈美味,曾入田郊品鄉野風味,曾泛舟遊湖,曾徒步穿林,師徒相伴三百裏。
後來,師父入天地院,他與有榮焉,師徒兩人對月暢談,多數是師父在說,自己則偷喝了幾杯酒,暈暈乎乎,睡了一天。
再後來,師父暴斃的噩耗傳來,他宛如天塌,偷偷下山,中途遭遇劫殺,重傷跌境,瀕臨絕境,被及時趕來的師門長輩所救。
後來他心灰意冷,隱居藏經閣,又與玄明師叔朝夕相對,被他堅定向道之心感染……
過往種種,浮現腦海,悲歡離合,愛恨情仇,相繼湧來。
不管他開心,還是不開心。
美好時,花好月圓。
殘酷時,刀刀紮心。
沒忘記的,更曆久彌新。
忘記的,也揭開封條。
記憶前所未有的清晰。
記憶與現實重疊,過去與現在錯亂,長安子臉上迷茫之色更濃,已分不清自己身處何地,忘記自己在幹啥。
直到偷雞畫麵重現,他鬼鬼祟祟地入玄女峰,趁長寧師妹不注意,直接掐住一隻靈雞脖子,毫不留情,哢嚓捏碎脖頸。
後在山林拔毛放血,開膛破肚,生柴燒火,當肉香四溢,滋啦冒油時,長安子欣喜不已,拿起烤雞,奔上藏道峰,入了問道院。
“師叔,有好東西。”
然而,熟悉景色依舊,卻不見熟悉人影,師叔不在小院,也不在藏經閣。
找不到,就不找了。
長安子撕下半隻雞留給師叔,自己坐在問道院蒼勁老鬆下,嗅著迷人香氣,他低頭正要品嚐,就見師叔驀然出現。
白發老道怒發衝冠,手持桃木劍,一劍劈了下來。
“臭小子,我有沒有說過讓你別再偷雞,老道看你是討打!”
———
哢嚓!
劍風呼嘯,長安子猛然驚醒。
畫麵乍然破碎,現實與記憶被劈斷,過去與現在被斷開。
睜眼刹那,長安子發現自己頭部以下都陷落在台階裏,另一個自己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笑容詭異。
他福至心靈,陡然明悟,張嘴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人間有句話,叫真金不怕火煉。”
話落刹那,雲天峰有感。
第九十層燃起火焰,灼燒另一個長安子,慘叫聲響,假貨開始打回原形。
五官、膚色,發飾、衣物等都如水般流掉,露出雲霧身影,後來雲霧也跟著化水,水流入台階一寸,長安子就出台階一寸。
當水流盡入台階時,長安子已徹底掙脫泥沼,低頭再看階梯,流水沒重化倒影,徹底消失不見。
這一刻,長安子心中明悟:
“原來我找回了自己。”
此刻,他眼神前所未有的清明,從未像現在這般認清自己。
同時清楚一件事:
考驗亦是機緣。
兩者同在腳下。
走得越遠,登得越高,距離機緣越近,越容易獲取造化。
就看自己爭不爭氣。
一層台階一重關。
三十層台階便是一道大關。
闖過就能享受機緣。
這個發現令長安子興奮,堅定心神後,他再次登山。
一步落下,再無拷問,隻是身上一沉,有無形重物壓下。
仔細感受一番,他步步登階。
看台上,求真觀眾道人欣喜。
成了!
辯道考核,長安子穩入前百。
可惜,長慶子止步第九十層。
盡管遺憾,可眾道心情依舊較好,除了長安子爭氣外,還因長慶子此番考核,排名可入前一百五十名,隻要修行百藝與武比時爭氣,仍然有希望衝入前百。
———
雲天峰,長安子汗流浹背。
九十層後的台階,每上一層,壓力就沉重一倍。
他猜測這三十層考驗毅力。
站在第一百一十五層,長安子深吸口氣,繼續а老蚯啊?
他修行《靈相煉體術》,體魄強大,過去一年半的自虐修行,更讓他毅力過人。
目前,自己依舊扛得住。
一步一沉,長安子步伐越來越難,脊梁越來越彎,強勁肌肉鼓起,仿佛隨時有可能撐破道袍。
可他依舊在往上,持續向上!
透過水鏡,眾多賓客看到長安子超過一個個對手,當他闖入前五十時,道門大宗不淡定,其餘勢力的賓客也交頭接耳,紛紛打聽此人消息。
當得知其來自求真觀時,眾人反應不一,其餘勢力說英雄不問出處,道門大宗看向求真觀的目光變了。
又是求真觀!
紫霞宗,帶隊大長老問道:“貧道記得此方小道脈曾出現過一位道人,闖入大會前五十,在小道脈中獨占鼇頭,似乎叫作玄夜。”
隨行長老答道:“沒錯,二十年前,他在雲天峰這關排在第八十名。”
大長老看向水鏡,感慨道:“看來這求真觀很會授徒,此子比玄夜更出眾,馬上要闖入前十了。”
其他道門大宗或如紫霞宗這般感慨,或麵色冷漠,或麵帶微笑。
不管願不願意,他們都沒口出怨懟,在大庭廣眾之下很識大體,沒敗壞道門形象。
求真觀看台,玄虛等人心都提到嗓子眼兒,想不到長安子這麽爭氣。
當他闖入前十時,玄陽差點兒笑出聲,被玄空眼疾手快,一把捂住。
連飛白道人都被氣氛感染,狂灌茶水,忍不住緊張起來。
對外界事,長安子暫不知情。
當他咬牙跨上第一百二十層台階時,渾身一震,感到一股力量自台階湧入體內,他停留在《靈相煉體術》上的瓶頸被打破,肉身之力更上層樓,連帶靈覺都有所提升。
如山壓力頓時輕了大半,他感覺自己還可以堅持一下,就像師叔曾經的教誨:
想一想你師父。
沒死就往繼續練。
如今,他不僅想到師父,還想到師叔,沒死就往死裏登。
深吸口氣,長安子繼續向上。
第一百二十一層時,考驗再次變化,仍是毅力,卻不在針對肉身,而是靈魂,劍招紛至遝來,直刺眉心,玄關出現一道裂痕,他悶哼一聲,繼續向前。
而當他邁上這層時,大部分人目光落到他身上,他們想知道這個小宗弟子究竟能走多遠,哪怕他前麵還有四位道人,可後者出身大宗,在賓客眼裏,理所當然。
反倒是長安子,是一匹黑馬。
第一百二十二、第一百二十五、第一百二十九……
層級拔高,玄關裂痕叢生。
一劍又一劍,長安子忍著靈魂割裂的疼痛,逐漸認了出來,這是自己記憶深處的八卦劍,當初玄明師叔曾給他演練過,自己也練習了一年半之久。
隻是每一劍都不成體係,雜亂無章。
可他每跨過一層台階,對八卦劍的領悟便在加深,雜亂被梳理,劍意在提升。
於是,長安子忍痛,繼續前行。
汗水打濕台階,他在堅持。
玄關裂痕遍布,他還在堅持。
最後,長安子由佝僂到爬行,仍在堅持,爬過一階又一階。
超過一人,他不知。
超過兩人,他不知。
隻剩他自己,仍舊不知。
觀眾動容。
有些心中不屑,有些心生敬佩。
紫霞宗,大長老欣賞道:“此子有大毅力。”
雲天峰,當爬上第一百五十層台階時,長安子呈大字型癱倒在地,整個人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
可他在笑,爽朗笑聲傳遍壺天宮。
因為他做到了,戰勝了自己。
玄關之上,每道裂痕消失,組成大量劍道感悟,湧入心頭。
———
腳下台階消失,雲天峰隱沒。
長安子現身水鏡之上刹那,掌聲雷動,震耳欲聾。
青衣真人飛天而來,降臨到已站起身、還有些懵的長安子身旁。
“恭喜小友獲得此屆辯道魁首。”
“以小宗弟子之身一騎絕塵,這在風陽郡千年曆史上都從未有過。”
“小友注定名傳郡城百縣,即便是在我大玄神朝,都會名聲鵲起。”
長安子難以置信:
“我贏了?”
“獲得了魁首?”
青衣真人頷首。
理解長安子的不可思議。
因為他同樣感到匪夷所思,若非親眼所見,絕對不敢相信。
“小友在風陽郡天地院千年曆史上算是前無古人,此番奪魁,想必心湖難以平靜,感概繁多,你可有話要說?”
“有!”
青衣真人好奇。
其他人也好奇。
他們想知道這位創造奇跡的年輕道人會說什麽。
“小道能有今日,離不開師門大力支持,感謝師門之餘,我更想感謝一人。”
“那便是我的師叔。”
“若無他教誨,我絕不會有今日。”
“是他授我煉體法,又嚴厲磨練我,我才能闖過毅力兩關。”
“是他過去數載,經常督促我觀經,我才能跨過道理關。”
“是他言猶在耳的教導,讓我能打破自我觀,明心見性,認知真我。”
“一百五十階,每三十階段一種考驗,師叔祝我渡過四種。”
“我能奪魁,他老人家居功至偉。”
語氣擲地有聲。
字字發自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