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草長鶯飛。
    四道身影緩緩走出蔥鬱浮雲山。
    神駿靈鹿馱著白發老道，九歲道童在前方牽鹿而行，肩上站著一隻燕子，嘰嘰喳喳，叫聲清脆。
    陽光落下，照在身上，將他們身影拉長，背後青山作襯，畫麵閑適又美好。
    下山路上，玄明把道經放在膝前，目光落到踱步而行的李自在身上。
    三日前，此子成功破境，築就上乘道基，雖沒成混元，但達到九品至極。
    算是爭氣！
    道基越高，欲念越強。
    李自在整日被欲望包裹。
    幸虧他年紀尚小，不會被情欲困擾，欲望相對簡單，心思較為單純，多是吃喝玩樂與財富，欲關難度降低。
    這也是很多修行勢力喜歡自小培養弟子，令他們在孩童階段築基的原因之一。
    加上李自在自控力較強，又被傳授了《清心訣》，玄明不用為這小子擔心。
    噠噠聲回響在羊腸小道上，伴著靈鹿前進，一行人模樣漸變。
    當他們來到浮雲山腳下時，已經其貌不揚，靈鹿成了毛驢，玄明邋裏邋遢，李自在身上道袍打著幾塊補丁。
    走上官道，與香客們背道而馳，遠處村落炊煙嫋嫋，兩旁田野農人除草，偶爾有馬車行過，留下深淺不一的車轍印記。
    玄明一心兩用，一麵觀經，一麵賞景，毛驢、燕子與李自在則動作一致，都探頭探腦，左右環顧。
    他們小孩心性，看什麽都覺得興奮，風景隻是次要，主要是他們不用宅在山中。
    明白這點，玄明沒阻止，任由他們自由發揮，天性應當合理張揚。
    有時候，氛圍渲染與情感感染下，他覺得自己心態都變年輕。
    ———
    浮雲縣熙熙攘攘，街上商販雲集，車馬如龍，人頭攢動，充滿人間煙火氣。
    玄明師徒穿過城門時，身上最後一抹出塵氣消失，由世外徹底走入凡塵。
    在早餐攤上點上兩碗餛燉，師徒倆各自連加五碗湯，吃了十碟小菜後，在攤主忍無可忍、即將爆發的時候，立刻腳底抹油地離開。
    吃個半飽，玄明帶李自在先去逛了早市，這些年浮雲縣變化很大，早市大了數倍，也熱鬧數倍。
    美食攤、泥人攤、水果攤、蔬菜攤、魚攤、玩具攤、首飾攤、胭脂攤、茶攤、豆腐攤等種類豐富，多彩多樣。
    僅美食攤，就匯聚風陽郡各縣美食，甚至有郡外美食：大小米水飯、炙肉、幹脯、沙糖菉豆、水晶皂兒、黃冷團子、雞頭穰冰雪、細料餶飿兒……
    師徒兩人攜驢遛鳥，走街串巷，從灘頭一直吃到攤尾，玄明自不用多說，李自在因為先天本源強大，自小就能吃，修煉以後，更成了求真觀有名的飯桶。
    吃飽喝足，師徒倆盤纏用盡。
    玄明帶李自在前往李府，準備蹭兩頓吃食，借宿一宿，第二天才走，順帶讓徒弟見一見父母，以解相思之苦。
    李府，坐落在東城，麵積中等，是一座占地兩畝的二進院落，放在動不動就占地五畝或十畝的財源街上，毫不起眼，可沒人敢小看。
    這是首富之家。
    較小宅院被認為是低調樸素。
    一條街上的富戶都朝它看齊。
    站在李府門前，李自在前去敲門，細碎腳步聲響起，門被打開，一個小廝探頭而出。
    看到李自在，他說道：“若討要飯食，請到角門，這裏是側門，供主家進出。”
    李自在：“阿貴，你睜眼看清楚，本少爺……貧道究竟是誰？”
    說著，他把臉湊過去。
    聞言，小廝睜眼細瞧。
    ———
    這輪廓！
    這大臉盤子！
    這發麵饅頭！
    這大肉墩子似的身材！
    有點兒眼熟。
    下一刻，他瞳孔震動，目瞪口呆，驚喜道：“少……少爺！”
    “嗯呢！”
    李自在抬頭挺胸，肚子鼓起。
    阿貴立刻打開門，態度親切地將李自在跟玄明請進宅院。
    一邊喊少爺回來了，一邊問道：“少爺，您不是被山上老神仙收為徒弟了嗎？怎麽這般”
    話沒說盡，可懂得都懂。
    李自在一臉自豪，解釋道：“沒聽說過遊戲紅塵嗎？我這回可是專程跟師父一起下山，要在這大好人間走上一遭，斬妖除魔，譜寫傳奇，成為話本子裏的神仙人物。
    既然是遊戲紅塵，自然要喬裝改扮，低調行事，若被人輕易看出來了，哪還有得玩？”
    阿貴恍然大悟，喜氣洋洋：“哎呦喂，我的少爺，那您以後可了不得！
    說起來，您自小就不同凡響。
    誰家小孩五個奶娘都不夠吃？
    誰家小孩能尿床到六歲？
    誰家小孩一歲就能騎狗打狗？
    放眼浮雲縣，可不就您一個！
    有一次，您跟人比撒尿，可是尿飛三丈遠……”
    李自在剛開始聽得十分舒坦，眉開眼笑，可轉瞬麵色漲紅，怒瞪小廝：
    “你可閉嘴吧！你這見到熟人就往外冒瞎話的毛病竟然還沒改！”
    嗬斥完，還偷偷打量了玄明一眼，見自家師父沒反應，他才鬆了口氣。
    阿貴：……
    我說的都是實話呀！
    盡管心裏委屈，可阿貴沒反駁。
    他能在李府當門房，雖是老爺恩典，自己又是管家孫子之故，但也帶腦子。
    知道自己剛才說了錯話。
    順著少爺目光望去，瞧見邋裏邋遢的老道士，想到剛才少爺所言，阿貴瞬間激動，眼睛亮得嚇人，撲通跪地，興奮道：
    “小人見過老神仙。”
    話落便要磕頭，卻發現自己無論怎麽使勁都拜不下去，頓時更興高采烈。
    玄明的破衣爛衫與不修邊幅，在阿貴眼裏也成了深藏不露，話本子裏經常提到很多高人行事出人意料，有各種癖好。
    或許老神仙就喜歡不幹淨。
    就跟田裏喜歡農家肥的莊稼似的。
    越髒，他老人家越開心。
    其他人早就聞聲而動。
    眾多仆人圍了過來，見到李自在，他們先是一愣，後喜出望外。
    等看到阿貴舉動，他們更歡喜。
    李大牛扶著妻子趕來時，便看到家裏仆人跪了一地，他一眼認出玄明。
    將懷孕妻子交給丫鬟，三步並作兩步地趕至玄明身前，雙目通紅，濕了眼眶，直接撲通跪地，哽咽道：
    “我……俺李大牛拜見玄明真君，時隔多年，俺終於又見到您了。”
    與此同時，哎呦聲起。
    被玄明一腳踹飛的李自在爬起來，邊揉屁股，邊齜牙咧嘴，心裏哀怨控訴。
    “師父，您老人家就不能輕點。”
    “我的親爹呀！您可真會坑兒子，我這麽一個大活人您沒看到嗎？若不是師父反應快，父跪子，我可是要折壽啊！”
    此時，玄明與李大牛都無心理會李自在，兩人皆在回憶往昔。
    那時候，玄明剛遊曆紅塵。
    那時候，李大牛還是仆人。
    李大牛是玄明第一個客人。
    玄明是李大牛人生貴人。
    攙扶起李大牛，又揮袖托起眾仆從，玄明感慨道：“你如今富貴不忘回饋鄉裏，造福百姓，我心甚慰。”
    李大牛：“不敢忘卻真君教誨。”
    “不必喚我真君，老道下山就隻是一位普通道士。”
    簡單攀談幾句，許久未見的陌生感減淡幾分，氛圍漸好。
    一位身穿玫紅衣裳的美婦人上前，李大牛立刻介紹道：“道長，這是拙荊。”
    “見過玄明道長。”
    “居士有禮。”
    片刻後，玄明被前呼後擁地請入大堂。
    被拉下、無人問津的李自在：……
    那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