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大道朝天,道心拷問(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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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元大會前十竟有資格兌換練氣真人修行心得,前五更是能得到一粒黃芽靈丹!”
長安子喜出望外。
這兩天他雖淘換了幾件東西,準備當禮物帶給玄明師叔。
可哪有禮物比大會獎勵更好?
瞧著笑容憨傻的師父,長慶子同樣下定決心,要給他一個大驚喜。
望子成龍,望女成鳳。
若自己闖入前十,萬眾矚目,想必師父會很高興,很驕傲。
長安子與長慶子心有所感,對視一眼,這對不打不相識的同門兄弟,都看到了對方眼裏的火熱,彼此有了默契。
玄虛、玄陽等求真觀長輩不知曉有兩位後輩妄圖進擊大會前世,聽著這次大會前十的獎勵,他們感慨萬千,玄虛尤甚。
“今年這屆道會獎勵格外豐厚啊!”
他參加過三次盛會,每屆獎勵各不相同,特別是這一屆遠比前兩屆更可觀。
玄虛狠狠心動了。
玄陰與玄陽等亦是如此。
隻是心動歸心動,他們有自知之明,求真觀無望前十。
求真觀隻是一方小道脈,傳承、資源等皆處於劣勢,有何能耐與大宗爭鋒?
哪怕驚豔如玄夜師兄,為求真觀百年難遇的天驕,當年參加道元盛會時也隻闖入前五十,便驚呆一眾小道脈掌教的下巴。
大會前十,他們想都不敢想。
其他小道脈亦是如此。
跟摩拳擦掌、鬥誌昂揚的大宗弟子相比,小道脈弟子隻想順利闖入前百,獲取一個入天地院當差進修的名額。
對他們而言,這已是大造化。
壺天宮,青衣真人繼續宣讀規矩:
道元大會分文鬥與武鬥兩種。
文鬥,有辯道、畫符、煉丹、布陣、製器、傀儡等項目,主要考查弟子們在道經、修仙百藝上的造詣。
至於對道的認知,大部分弟子修行年頭較短,理解相對淺薄。
每位參賽者需在文鬥項目中挑選兩種;辯道是必選,考驗基本功;修仙百藝,考驗特長,至少要挑選一門。
武鬥則簡單易懂,就是看誰強,強者晉級,弱者淘汰。
最後,按文武比鬥中綜合成績排名,擇優而取,前一百名可入風陽郡天地院。
至於偏才、歪才、怪才與朝廷額外給予的名額,另當別論。
———
等規矩宣告完畢,青衣真人抬手輕指,一道流光自指尖飛入地麵。
頃刻間,地動山搖,轟鳴不絕,一座山嶽拔地而起,通體潔白:草木素白,山石灰白,河流銀白……
山不高,僅有千丈,縱目望去,可見其頂,一座古樸道宮矗立其上,通體青色,宛如雲海中露出一角的蔚藍蒼穹。
一級級階梯由山腳延伸至半山腰,階梯如白玉,晶瑩剔透,光可照人。
“請參賽的道人入場。”
伴著青衣真人下令,一位位年輕道人行動,被看台上陣法挪移至山腳下。
有人鬥誌昂揚,有人姿態高傲,有人睡眼惺忪,有人表情認真。
姿態各異,各具特色。
“撥雲見日始有時,守得雲開見月明。此山名為雲天峰,乃千年前雲天真君所立,我大玄一百零八天地院各有一座。”
“求道如登天,修道劫難便似重重雲霧,這雲天峰虛實台階共九百九十九層台階,又稱登天路、悟道途,有大道朝天之意。”
“一旦有人登山,禁製便會被觸發,能登多高、走多遠,要靠登山者對道的領悟深淺或毅力強弱,別無他法。”
“時辰已至,請各位登山。”
隨著青衣真人再下令,上萬道人齊登山,場麵壯觀。
當第一位年輕道人踏足台階時,雲霧瞬間遮蔽整座白山,每一位參賽者隻能看到各自腳下石階,抬眼四顧皆茫然。
他們看不到彼此,看不見前路,看不清周遭風景,天地仿佛隻剩下自己,蒼茫孤寂。
隻能不斷登山,跨過層層台階。
而就在他們登山時,一麵水鏡浮現而出,投影出清晰畫麵,供眾多賓客觀看。
求真觀看台上,玄陰道:“雖已看過一次,但這次再見,貧道依舊欽佩雲天真君的奇思妙想。”
玄虛頷首,讚同道:
“山嶽似白雲,道宮如青天。”
“前半段考驗道經,諸般道理取自道藏,大道有形,階梯肉眼可見,針對練精修士。”
“後半段考驗道理,諸多道理源自天地,大道無形,階梯難覓,隻能以自身道理化階,道行越深,道理越明,階梯越高,麵向練氣真人。”
“有無相合,虛實交錯,道理交織,這番設置契合大道玄機,確實讓人驚歎。”
“雲天真君智慧非凡。”
———
玄空嘴唇微動,忍不住道:
“師兄,一百零八座雲天峰互有感應,每位登頂者都會青天道宮中成就大真人,道峰留名,享譽大玄,不知可對?”
“據說,雲天峰藏有大造化,能助練氣真人神遊太虛,窺見一絲練神玄妙,成就大真人,然而,千年來能得次機緣者少之又少,正因如此,每位登頂雲天峰者都會名錄青天道碑,受後人敬仰。”
玄虛點頭解釋之餘,看了眼玄空,這個師弟不愧是求真觀中除玄明師兄外,八卦劍練得最好之人,消息打聽得挺多。
玄空更興奮,雙目放光,繼續道:“不知師兄對大凡真人的事跡知曉多少?”
玄虛搖頭:“貧道隻知大凡真人出身天蒼郡,俗家姓張,自號大字輩月半真人,雖是散修,但天資非凡,道性深重。”
“他以廚入道,百年前,入天蒼郡壺天宮闖雲天峰,耗費七天七夜,一舉登頂,成就大真人,成為天地院客卿。”
“其他事,貧道就暫且不知。”
玄空有些失望,轉念一想,又覺得正常:“也是,像師兄你這種一味節欲、恨不得整日餐風飲露的俗人,豈能體會到美食樂趣與大凡真人的偉大。”
玄虛瞪視。
玄空立刻縮頭。
晚了!
他又嘴瓢兒了。
一不小心把心裏話道可出來。
“師兄,我說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嗎?”
“不是故意的,那就是有意嘍!”
玄陽插嘴道。
玄空怒瞪:哪都有你!
還有,爛梗!
玄明師兄有句話很對,你小子有時候梗真的很爛,也真的很會火上澆油。
這時,旁邊看台上,一位道人走了過來,對玄虛等稽首行禮。
“丹霞門飛白見過諸位道友。”
“玄虛攜眾師弟妹見過道友。”
求真觀眾道立即還禮,一頭霧水,玄虛正欲詢問,來人率先出聲:
“諸位剛才可是在談論大凡真人?”
玄虛承認,好奇問道:“不知道友如何知曉?”
要知道,雖看台相連,距離不遠,但彼此有隔音罩阻擋,按理說,他們的談話,隔壁應該聽不到才是。
飛白道人咧嘴一笑,黝黑膚色映襯下,牙齒格外潔白鮮亮,告罪道:
“貧道早年曾誤食毒菌,聾了三年,因禍得福,習得了一門唇語術,適才見諸位道友聊得熱鬧,不由多看了幾眼。”
“大凡真人是貧道平生最欽佩之人,這才忍不住不請自來,還望見諒。”
玄虛等人微愣,玄空雙目放光。
片刻後,瞧著兩位聊得火熱、一見如故的黑白月半道人,玄虛與隔壁的丹霞門掌教對視一眼,都看感受到了對方笑容裏的無奈,同時還有幾分類似的慶幸:
原來不隻自家門派裏有奇葩!
他們心理平衡不少。
“我一看玄空道友就覺得親切,果真是同道中人,道友是初次參加道元盛會吧,否則,豈能現在才知大凡真人?”
“不瞞道友,貧道確實是初次來。”
“既如此,我就給道友好生講一講大凡真人,這位前輩有兩件靈器最為知名:一根真火棍,一口乾坤鍋。”
“聽說,大凡真人平生夙願,是鐵鍋燉鯤鵬,稱此道才是食道巔峰,甚至夢中見鯤,一覺醒來,揮毫潑墨,寫下一首壯麗詩篇。
可惜,隻有隻言片語流傳: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一鍋燉不下……”
玄空與飛白道人喋喋不休的談論不斷傳入耳中,玄虛嘴角抽搐,專注盯著水鏡,眼不見為淨。
玄陽不知何時湊了過去,一邊傾聽,一邊看著飛白道人,覺得他很像玄明師兄曾經說過的一種神獸:社牛!
———
長輩們的熱鬧,長安子一無所知。
他心無旁騖,邁步登階,已經站在第十七層,不算最快,可卻很穩。
長安子牢記玄明師叔日常教誨,穩中求進,不急於求成,每一步都腳踏實地。
因此,他對腳下山梯認知深刻。
一層台階一丈高。
一丈台階一層道。
台階越高,對道理的考驗越難,要麽考驗廣度,要麽考驗深度,要麽角度刁鑽,要麽問題古怪。
每登一階,階中倒影都會叩問本體,提出各種問題,每一種都直指本心。
正應了那句話:
隻有自己最了解自己。
了解自己內心的恐懼。
明白自己的薄弱之處。
清楚自己的優劣所在。
深吸口氣,長安子邁步向上。
第十八層台階:
“天下什麽最大?”
“道最大。”
第十九層台階:
“何為道?”
“我心即道。”
第二十層台階:
“何為心?”
“外在與內在,物理與精神,表象與本真,你想聽哪種?”
……
第二十七層台階:
“何為清靜?”
“心寧則清,心和則靜。”
第二十八層台階:
“何為清淨?”
“念頭通達,即為清淨。”
第二十九層台階:
“你執迷師父之死,心不靜,神不淨,何敢妄談清靜,妄論清淨?”
“蓮花潔淨,紮根淤泥,米田糟汙,卻能肥土,人若輕易便清靜又清淨,何來大道艱辛?何談成仙路遠?我若清靜又清淨,還需你來問?”
第三十層台階:
“清靜與清淨,你選哪種?”
“我兩個都要!清靜是目標,清淨是狀態,清靜是修道,清淨是得道。我行於求道路上,正修清靜,追求清淨。”
……
第三十一層:
“師父隕落近十二載,你為何在藏經閣中苟且偷生十餘載,今日才來?”
“因為要等,等我做足準備。”
第三十二層:
“虛偽!難道待你如子的師父不值得你拋棄性命?你就是膽怯、懦弱、怕死!”
“我是怕死,因為唯有活著才有希望,在調查清楚師父真正死因前,我不敢死。”
……
第四十二層:
“你孝敬玄明師叔,根本不是尊敬他,而是可憐他,因為他比你可憐,你的善良隻對弱小,你根本就是偽善!”
“我照顧師叔,起初因為他可憐,這點我從未隱藏,也從不否認,師叔亦心知肚明,可憐憫與尊重並不衝突。
我可以前麵可憐,後麵尊敬。
而且,我從不善良,也未曾標榜良善,又何來偽善,未曾掩飾,何來偽裝?
憐憫弱小,人之常情,難道你會可憐比你強的人?若是這樣,你才真是可憐。”
第四十三層:
“你師叔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你尊敬之餘,同樣嫉妒,同在藏經閣,為何他這個糟老頭子比你要強?”
“我確實嫉妒,人人都會嫉妒,關鍵在於,如何抑製嫉妒,我控製住了,得到師叔悉心教誨,你也嫉妒,卻沒控製住,所以才問了出來,倒影就是倒影,永遠成不了本尊。”
……
一層又一層,一階又一階。
長安子沉浸其中。
前三十層,他盡展所學。
後三十層,他直麵心魔。
這個過程中,長安子解決了很多以前下意識避免的問題,甚至看到了一些自己以前都不曾注意的問題。
他步伐越來越慢,內心越發強大,道心愈發堅如磐石,通透如玉。
隻是伴著長安子繼續攀登,問題再變,他逐漸被拉入迷霧之中。
第六十一層:
“我是誰?”
“我管你是誰!”
第六十二層:
“你是誰?”
“我是長安子。”
第六十三層:
“你錯了,長安子隻是道號,每個人都可以叫長安子,花草樹木也可以叫長安子,我也可以叫長安子,可拋棄這個,你又是誰?”
“我是我。”
第六十四層:
“我是不是你的倒影?”
“是!”
第六十五層:
“那我是不是你的一部分?”
“是!”
第六十六層:
“從某種程度上講,我是不是你?”
“是!”
第六十七層:
“回到最初的問題,我是誰?”
“你是我!”
……
一個個問題被回答。
一個個問題再提出。
長安子清明眼神逐漸迷茫,瞳孔慢慢渙散,台階綻放雲光,不知不覺間起了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