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遇事不決問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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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出入皇城大內最為森嚴之地。
但同時,也是大明朝的官員們最喜歡靜坐的地方。
實在是午門的位置太好了,東西皆為高聳的宮牆可以遮擋陽光和風,地上也全都是石板鋪砌,坐在上麵也不硌屁股。
實乃是靜坐首選之地。
而一旦午門前有官員們鬧出動靜,午門後東側文淵閣裏的內閣大臣們,就必須要出來查看情況。
您看。
咱們這些在朝當官的多細心,閣老們隻要從文淵閣出來,穿過午門就能看到咱們在搞事。
當前朝的官員們都在午門靜坐,抗議官府胥吏衙役之害,要求朝廷為他們主持公道。
徐階等人終於是聞訊連忙趕來。
首當其衝就看到嚴世蕃在人群前麵,不斷的吆喝著,引來在場官員的叫好聲。
徐階仔細聽了一陣子,不由兩眼一陣眩暈。
這個嚴世蕃,當真是……
當真是……
徐階咬著牙狠狠的跺了跺腳,轉頭看向一旁的高拱:“肅卿!這事你們說怎麽辦!”
在徐階和高拱身邊,是袁煒和李春芳兩人。
高拱目光直視午門前站在人群前的嚴世蕃,側目掃了一眼徐階,心中哼哼了兩聲。
這是要自己出頭?
高拱隻是淡淡說道:“百官既然是自覺受辱,心中委屈,宣泄一二,於情於理也不算什麽大事。”
事實其實也確如高拱所言。
在大明當官,誰沒在午門前靜坐那麽一兩回?
至於徐階想讓自己當出頭鳥的事情,甭想!
現在還不是因為嚴世蕃拿著朝堂官員的大義來說事,你徐閣老發現自己竟然無言以對,所以才不願自己出頭。
徐階倒是對高拱推脫責任有所預料,目光順帶著看向了袁煒和李春芳兩人。
袁煒則是抬著頭,高昂著脖子看向一側的宮牆。
似乎那上麵能看出什麽來。
至於李春芳,則是眉頭皺緊的盯著午門前靜坐的官員們,卻抿緊嘴巴,顯然是不願開口的意思。
徐階不由一陣心中鬱鬱。
這內閣當真都是不幹事的了?
大明朝的內閣難道全靠自己扛著?
至於首輔?
老嚴頭這會兒還在內閣班房裏打盹呢!
徐階一時慍怒不已。
隻是他們這班內閣大臣不說話。
嚴世蕃卻是早就看到了他們從宮中走出來。
當著在場百官的麵,嚴世蕃當即冷哼一聲,一手叉腰一手猛的打著轉的一揮,隨後側手指向午門下。
嚴世蕃大聲喊道:“徐閣老!諸位閣老!下官等今日非是要在這午門前鬧事,而是因朝政不寧,下官等心中惶恐,方才出此下策,還望徐閣老能為下官等主持公道!”
他一開口,直接就將事情給推到了徐階頭上。
而在嚴世蕃身後的百官們,則是紛紛舉起了手。
“請徐閣老為我等主持公道!”
“請閣老主持公道!”
聽到身後官員們的呼喊聲,嚴世蕃嘴角露出笑容。
他目光清幽的注視著臉色緊繃的徐階,眼底笑意愈發濃鬱。
恐怕徐階也沒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能帶著滿朝官員,站在這裏對他喊話吧。
而麵對嚴世蕃的喊話,徐階更是氣息一滯。
自己能說他們是在胡鬧嗎?
那自己可不就成了朝堂百官的對立麵了。
徐階隻能是強忍著心中的怒火,雙手下壓,開口道:“大夥都冷靜冷靜!朝廷曆來公允,諸位今日所訴之事,內閣業已知曉,定然會內閣合議,再上奏皇上,必然會給諸位一個交代的。”
嚴世蕃卻是立馬說道:“徐閣老,下官和今日在場的諸位同僚,自然是相信閣老人品的!”
說完這句話。
嚴世蕃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
徐階若是有人品,那自己就是大明朝獨一份的大忠臣了!
不過為了今天的局麵,自己也隻能捏著鼻子說這話了。
緊接著,嚴世蕃便說道:“但今日我等也非是一時就聚集於此,而是近來朝中對官府胥吏衙役之害已經議論紛紛,想來內閣定然也是知曉,可下官及同僚卻未曾聽聞內閣有何定論?”
徐階眉頭皺緊。
話全都讓嚴世蕃說完了,自己還如何言語。
他張著嘴,正欲開口,卻被嚴世蕃接下來的話給打斷了。
“今日,我等亦是徒然聽聞,就在這京畿之地,順天府治下,順義縣一幫宵小胥吏竟然齊齊上告本縣知縣不法,然其中案情卻錯漏無數,下官如今肩負刑部差事,會同本部官員審議,料定此案必有情蔽。”
“而一縣胥吏,更是在這京畿之地,天子腳下,都敢勾結意欲無限戕害朝堂命官,當真是膽大包天!若朝廷再不加以整頓,我等在朝為官安能無後顧之憂,恐怕彼時朝堂之上,人人都要每日三省是否得罪本部衙門亦或別部衙門之胥吏衙役。”
午門前。
嚴世蕃一身正氣,一副急公好義為百官發聲的模樣。
隨著嚴世蕃話音落下。
在他身後聚集於此的滿朝官員們,紛紛麵色漲紅的站起身。
“左侍郎好樣的!”
“左侍郎為百官發聲,實乃朝堂第一人!”
“好樣的!”
“好樣的……”
“……”
徐階一時頭發不已。
如今,聲勢已經被嚴世蕃握在了手上,眼看著百官響應不斷,他也心知不可強壓。
嚴世蕃卻是轉過身,不再理會徐老狗。
他看向紛紛站起身的官員們,亦如方才的徐階一般雙手高高舉起,而後下壓。
但和徐階方才不同的是。
嚴世蕃這一壓手,才將站起來的官員們,便立馬安靜了下來,重新坐在了地上。
嚴世蕃則是麵帶笑容的開口道:“諸位,我嚴東樓相信,內閣和閣老們定然會給我們一個公道,朝廷也定然如徐閣老所言公正,今日我等也定然能在徐閣老幫扶之下討得公道!”
說罷。
嚴世蕃雙手抱緊,朝著在場眾人拱手作揖,而後便當著眾目睽睽也揮袍盤腿坐在了地上。
徐階看著卻是恨得牙癢癢。
今天這等場麵,嚴世蕃可謂是在百官麵前賺足了臉麵。
而自己,則被這廝給架在了火上!
一時間。
午門前的徐階,陷入到了兩難境地。
而在西苑萬壽宮。
剛剛聽完午門前場麵的嘉靖,卻是忽的笑出聲來。
他的臉上,滿是玩味的笑容。
嘉靖看著送來消息的黃錦,笑著問道:“嚴世蕃當真給徐階架起來左右為難了?”
黃錦陪著笑,點頭道:“左侍郎那張嘴當真是……”
一時半會兒,黃錦也不知道該用什麽形容。
嘉靖卻是哼哼了一聲。
“伶牙利嘴!”
黃錦憨憨的笑著。
一旁的呂芳則是開口道:“隻是當下百官聚集屋門,朝廷總不能一直不處理此事,主子爺是不是該召見嚴閣老他們過來議一議?”“議什麽?”
嘉靖卻是側目看向呂芳,反問了一句。
呂芳頷首低頭,不再出聲。
嘉靖則是踱著步子轉了一圈,而後才走上道台,側臥其上。
他的手輕輕的拍著道台,雙眼眯起,似乎是在琢磨著什麽。
半響之後,嘉靖才低聲開口。
“你們說,咱大明朝這些當官的和那些胥吏衙役,誰更甚之?”
黃錦不假思索的開口道:“那自然是主子爺欽點的朝堂命官們更甚。”
說完後,黃錦悄悄打量了一下嘉靖的反應。
嘉靖卻是麵色平靜,不曾有所變化。
呂芳則是緩緩開口道:“回主子爺,這事其實還是得分開來看。”
“哦?”
嘉靖臉上多出了一絲好奇。
呂芳點頭道:“若都是張居正、嚴紹庭亦或是海瑞那樣的官員,不論是在何處為官,定然都能將手底下的官員和胥吏壓得死死的,使其不敢有分毫逾越。
可若是如旁的官員,在京中各部司衙門為官,或許受本部司衙門裏的胥吏衙役之害稍淺。可一旦出京在地方為官,若非封疆大吏,隻怕對衙門裏的胥吏衙役,還是要禮讓三分的。”
呂芳答完之後,亦是頷首低頭,等待著皇帝最後的評價。
半響後。
嘉靖的聲音才再次發出。
“胥吏之害!”
道台上。
嘉靖冷笑了一聲。
“想當年,朕尚未登基,還在承天府王府中,便觀得那些地方官府胥吏之狡詐奸猾,欺上瞞下,隻為多得錢糧,中飽私囊。”
雖然當初嘉靖還不是大明的皇帝,還隻是宗室子。
可宗室之子,也非等閑。
卻也見識過了那些公門胥吏的厲害。
似乎是想到了些不太好的過去。
嘉靖停頓了一下後,才轉口道:“順義縣的案子可查明白了?”
這事是黃錦負責的。
呂芳側目看向了黃錦:“廠衛那邊查的如何?”
黃錦趕忙抬頭回答:“主子爺,事情剛剛發生,東廠那邊尚未將案子首尾盡數查明。但是……”
“但是什麽!”
嘉靖眯起雙眼,臉上生出幾分狠厲。
黃錦低下頭:“順義縣知縣自去歲上任,也有過與衙門胥吏爭權奪利,隻是不曾能奈何得了縣衙胥吏,自此之後便與順義縣東城一戶趙姓小娘子廝混在了一起……”
哼!
果然如同黃錦猜測的一樣,皇帝當即冷哼一聲。
嘉靖臉色陰沉:“這麽說,順義縣也不可能做出欺壓百姓的事,那這件事也不必查下去了。”
黃錦還想說什麽,卻被呂芳搶了先。
呂芳沉著臉道:“主子爺英明,既然那順義縣令查出來已經無所作為,那順義縣的案子定然就是那些胥吏衙役們私下勾結所為,隻是如今見著朝廷風向不對,便草草的將罪過按在縣令身上。”
其實事情到這裏已經是很清楚明白的了。
順義縣的胥吏衙役們受限於眼界,自以為能將罪名扣在知縣頭上。
但他們卻不曾想,朝廷這一次會鬧出這麽大的動靜。
或者說。
他們不過是在垂死掙紮而已。
嘉靖目光幽幽,歎息一聲:“那麽這一次,朕的這些官員們於午門靜坐也算是合情合理,朕又如何能怪罪於他們?”
他的目光轉動,臉上流露著幾分難以分辨的神色。
半響後。
嘉靖低聲道:“隻是……”
呂芳抬頭悄悄的看了皇帝一眼。
他清楚。
皇帝現在同樣是陷入到了兩難境地。
一邊是朝堂命官,一邊是官府胥吏。
官員代天子治理天下,這是皇權的象征,是皇帝權威的投影。
可官員並不能直接管理到天下所有的地方,府縣以下還是要靠那些出身地方的胥吏衙役們,去進一步管理。
一旦天下胥吏達成統一,地方上就會立時大亂。
朝廷即便有官員無數,可那些地方士紳豪強們,卻能挑動百姓紛紛作亂。
道台上。
嘉靖自嘲的笑了一聲。
他搖著頭,在呂芳、黃錦兩人的注視下,嘲笑著說道:“難啊!都以為朕能替他們做主,可他們何曾知曉,朕也難辦啊……”
呂芳眉頭皺緊。
皇帝此刻這般哀歎,他作為在皇帝身邊伺候多年的人,也是感同身受。
甚至於。
在呂芳看來,地方上那些個官府胥吏也該是要好生整頓,殺一殺這幫人的氣焰。
也好讓這幫人知曉了,大明朝到底是誰在當家做主。
可事情哪有這麽簡單?
近來昌平報上,因為官府胥吏衙役之事,而對朝堂官員的抨擊也不曾少過。
這便是地方上的聲音。
黃錦看著猶豫不決,陷入兩難的皇帝。
他猶豫了半天,終於還是咬著牙小聲試探道:“主子爺,這件事不如……不如……”
嘉靖此刻還陷入深思之中。
而呂芳見黃錦這邊猶猶豫豫,懸而不決。
他當即皺眉道:“有事就說事,何來如此猶豫不決!”
黃錦點頭應了一聲,立馬說道:“不如請了嚴賓客入宮,聖前奏對?”
說完,黃錦立馬抬頭看了一眼道台上,正抬頭看向自己的皇帝。
他趕忙補充道:“嚴賓客過去多有奇思妙想,不少朝廷的難處,嚴賓客都能另辟蹊徑解決,這一次不如也……”
他很想說,主子爺既然今天遇事不決,不如問一問嚴賓客的意見。
但這話他不敢說出口。
若是當真說了,倒是害了嚴賓客。
呂芳眉頭一挑,當即說道:“此事幹係社稷,乃軍國大事,嚴賓客縱有偉才,恐怕也想不出好的辦法。”
說完之後。
呂芳亦是快速的看了一眼皇帝。
而後轉口道:“不過,倒是也可以問問他有甚想法,或許還可以將順天府尹一並叫過來,畢竟事情是張居正治下的順義縣鬧出來的……”
說完後,呂芳這才鬆了一口氣,抬頭看向皇帝。
黃錦則是低著頭,心中對呂芳大為佩服。
還得是呂公公,說話留有三分餘地,還能順帶著將張居正也給拎出來。
嘉靖當即一挑眉頭。
“傳旨。”
“召嚴潤物入宮奏對。”
“讓張居正也一並過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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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