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6章 嚴閣老以身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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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壽宮。
    隨著呂芳的呼喊,從殿內到殿外,再到宮門外。
    凡在京文武百官、諸公侯皆齊聲禮拜,一片祥和熱鬧。
    在眾目睽睽之下,大明朝第十一代扛把子嘉靖皇帝,終於是麵容紅潤的出現在群臣視線裏,隨後緩緩走向象征著皇帝權威、天下共主的禦座龍椅。
    百官拜進。
    嘉靖已經是一手輕捏酒杯:“今上元,乃佳節,當共襄,朕滿飲,諸卿請!”
    語氣爽朗的說完話,皇帝便捏著酒杯一飲而盡。
    從目前看來,皇帝今天表現的很是熱情高興。
    文武官員們自然也不能掃了皇帝的興,紛紛暢懷滿飲杯中酒。
    至此。
    嘉靖四十五年的上元宮宴便算是開始了。
    內府庫有錢了,宮裏的宴席自然就豐盛了起來,口味亦是比之過往更合人們的口味。
    萬壽宮這邊也同樣撤去了皇帝禦座前的珠簾,以示皇帝今天就是與群臣同樂。
    宮宴開始,皇帝也沒有再說旁的話,隻與近前的內閣輔臣們說著一些閑話,聊著宮裏宮外的趣聞。
    皇帝如此表現。
    倒是讓徐階原本緊繃著的心弦,愈發凝重起來。
    反常!
    事情太過反常了些,完全不符合往日皇帝的表現。
    高拱、袁煒兩人不時的應付著皇帝的垂詢,雖然皇帝同樣沒有將話題往朝堂之事上引,說的也都是兩家趣事,以及袁煒這位擅長青詞的內閣輔臣近日有無新作之類的。
    但偏偏就是如此,兩人卻都不得不將自今年開年後首輔和昔日次輔接連上疏請辭給聯係起來。
    總不能說今天這場上元宮宴,是皇帝為了穩住兩位老臣的心吧。
    那也沒必要弄這麽大的場麵。
    尤其是今天首輔嚴嵩,更是肉眼可見的以病軀入宮赴宴,這就顯得更加的不合常理了。
    隻是皇帝始終都不提朝堂之事,兩人也隻能是強忍著心中的疑惑。
    而內閣之中最後一位閣臣李春芳,坐在前方最末尾的位置,眼神不時的打量著今日以少師官銜入列席間的徐階。
    按理說。
    自從徐階被開革出內閣,隻保留一個少師官銜,那麽在內閣之中,次輔之名就該是輪到高拱才是。
    餘下的,內閣裏也就是自己和先入閣的袁煒了。
    如今內閣隻有四人,按照慣例,是到了要新進閣臣的時候了。
    那自己便再不是內閣裏坐最後一把交椅的人了。
    但如果徐階重回內閣呢?
    李春芳不免多想了一些,如果這個時候徐階重歸內閣,那到底是該排在自己之後,還是直接重新掌握內閣次輔的權威?
    還有首輔嚴嵩接連上疏請辭,皇帝屢次不允,最後還是嚴嵩稱病才不再上疏。但這件事也該有個定論了才是,如果首輔當真離去,那麽下一任首輔難道就是火爆氣性的高拱了?
    到時候內閣隻怕是容不下旁人聲音的。
    李春芳想的有些多,以至於連吃飯喝酒的心情也沒有多少。
    不過內閣老幺吃不下飯,卻不耽誤這殿內殿外其他人吃飯喝酒。
    不多時,整個萬壽宮內外便是一片酒香。
    等天色徹底黑下來。
    夜空中已經群星密布,宮宴也到了高潮。
    隨著萬壽宮外,有太監前來稟報,稱太液池周圍內府采買自昌平的上元煙火已經布置完畢,坐在禦座上的嘉靖當即起身揮手。
    “諸卿,此次內府盡心,花了不少內帑錢糧,采買昌平所產煙花,朕亦聽聞頗為有趣,且隨朕出殿共賞乎?”
    皇帝雅興,群臣莫敢不從,眾人紛紛起身簇擁在皇帝身後自大殿內魚貫而出。
    眾人一路走到萬壽宮外太液池畔。
    此處早已被清空,眼前又是靠臨太液池,兩側更無垂柳樹木,視野極為開闊,也算得上是西苑裏極好的觀賞煙火之地。
    人群簇擁著皇帝,一時熱鬧非凡。
    不多時。
    遠處玉橋上傳來一道呼喚聲。
    萬壽宮外的人群便漸漸安靜下來。
    隨著一聲尖銳的哨響聲,人們就看到橫跨太液池的玉橋上,一道絢麗的亮光拔地而起,直衝夜空。
    光團在夜空中隻是炸出一朵五光十色的煙火,並不驚起。
    但是緊接著,整個太液池水岸邊,忽然光團大亮。
    無數的煙火就在水岸邊前赴後繼的炸開,光幕奪目,劈裏啪啦的聲音響徹不歇。
    未等水岸邊的煙火停歇。
    又有一道道的光團衝天而去,歸入夜空之中,仿若是消失了一樣。
    齊聚西苑的人們,一時間屏住呼吸。
    未幾。
    所有人的臉上被強光照亮。
    隻見整片夜空被鋪天蓋地的一團團絢麗奪人的煙火強行霸占。
    “是大明!”
    “是兩京一十三省堪輿地形!”
    有人發現了夜空中奪目的煙火玄妙之處,驚呼聲乍然響起。
    此時人們才發現。
    這忽然在夜空中炸開的煙火,分明就是一副大明兩京一十三省堪輿地形。
    這是將整個大明,都借煙火映照在了夜空中。
    西苑外,嚴府巷裏。
    嚴家當下的內宅話事人、朝堂誥命陸文燕,亦是在芸娘等人的陪同下望向西苑的上空,滿臉興奮。
    “今晚過後,咱們昌平所產的煙花,隻怕是要供不應求了!”
    芸娘立馬笑著附和道:“絢麗驚奇,往後京畿王公大臣對我們昌平的煙花,必然趨之若鶩。”
    “告訴昌平那邊,加大產量,加快製造,但務必要注意安全,不可出了事故。這一次必然會有很多訂單,除了京畿一帶,天下各地隻怕也要搶購。告訴夥計們,往後三個月工錢加倍,一定要將咱們昌平煙花借著這次機會徹底打響名聲。”
    陸誥命一時間雄心壯誌盡顯,言語之間竟然是要徹底壟斷整個大明的煙火生意。
    芸娘依舊是笑吟吟的附和著:“要響徹大明兩京一十三省才是呢!”
    而在此刻的西苑中。
    夜空。
    大明兩京一十三省堪輿煙花已經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具體到兩京一十三省的堪輿,輪番上演。
    這一下,就輪到一個個出身在北直隸、山東、湖廣、福建、廣東等地的官員發出一道道驚歎聲。
    自然。
    這等絢麗神奇的煙火也已經吸引到了這些人的注意。
    既然這等昌平所產的煙火能在今日有這麽多的變化,那必然是能夠製造出別的造型。
    攀比。
    已經是悄無聲息的出現。
    人人都想著等過了今日,定要去昌平走一趟,讓那邊製造出人世間最新奇的煙火,以彰顯自家的不凡。
    當然這裏麵,還是以那些勳臣人家最多。
    尋常官員也沒這等攀比的底氣和實力。
    但顯而易見,昌平煙花會迎來一波搶購高潮是必然的。
    隨著兩京一十三省各自的堪輿煙火在夜空中綻放完畢,夜空中也終於是輪到了對大明和皇帝陛下的祝願之語。
    什麽大明永固,皇帝萬安等等奉承的話,一下下的在夜空中綻放開來。
    每一次綻放,必然會引來所有人齊聲高呼。
    西苑裏的氣氛也隨著這一場場的煙花綻放,攀升到了巔峰。
    終於。
    當所有的一切歸於平靜,萬籟歸寂。
    在好一陣沉寂,人們以為今夜這一場看不夠的煙花終於是結束的時候。
    又是一道巨大的響聲拔地而起。
    一團史無前例的巨大光團,吸引著所有人的視線,衝向夜空,且其勢頭似乎是要永不停止一樣,不斷的在夜空中攀升著。
    最終在到達某一個高度後,那光團閃爍了一下。
    緊接著就仿若是一道驚雷在夜空中炸響。
    一座金碧輝煌,光彩奪目的仙宮,就那麽突兀的出現在了夜空中,橫陳在雲端之上,仿佛真的是九天之上的仙宮降落了下來一般。
    這等形同神跡一般的東西。
    一時間徹底震懾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有不少人甚至是忍不住兩腿發軟,想要跪下去。
    即便是嘉靖,也被這一幕給驚到了。
    實在是那夜空中的仙宮太過於惟妙惟肖了些,那遊走的流光就當真是九天之上神仙才有的手段啊!
    禦品二字,差點就要從嘉靖的嘴裏蹦出。
    這等神奇之物,該是皇室獨享才對。
    但目光一掃而過,嘉靖便止住了這個打算。
    因為他的首輔嚴嵩,已經悄無聲息的在眾人驚歎之際,跪在了地上。
    嚴嵩似乎真的身體很是不適,由嚴世蕃攙扶著顫巍巍的跪在地上。
    “皇上,老臣有奏,請聖允!”
    一句話,嚴嵩接連咳嗽了好幾聲,才終於是說完。
    而他這一番動靜,也終於是將所有抬頭看著已經無有煙火的夜空的文武百官的視線和注意拉了回來。
    眾人看著不知何時跪在地上的首輔,皆是心中一驚。
    徐階更是後背發麻,唯恐嚴嵩這個多年的老對手要在這個時候折騰什麽幺蛾子。
    而嘉靖則是目光放長,深深的看向自己的首輔。
    他似乎感受到了什麽,嘴唇顫動了兩下,終於是無聲一歎,輕聲開口:“元輔乃國之重臣,便是有諫,先行起身再奏。”
    嘉靖給了嚴嵩足夠多的尊榮。
    但嚴嵩卻是未曾聽命起身,而是依舊由嚴世蕃半蹲著攙扶跪在地上。
    “請皇上先準老臣進言。”
    嘉靖目光閃爍,幾度呼吸,終於是點頭道:“準卿奏事。”
    嚴嵩抬頭看向皇帝:“老臣謝皇上準允。”
    首輔的臣儀即便是在如今身體有恙的情況下,卻依舊保持的極好。
    眾人也是心中疑惑,不知這位執掌朝綱數十年的首輔今夜又要說些什麽。
    但誰都清楚,嚴嵩會在今天這等時刻進奏,那必然是天大的事情。
    在眾人矚目之下。
    嚴嵩也終於是再次開口道:“皇上聖明,老臣弘治十八年進士及第,選翰林院庶吉士,授翰林編修。然彼時臣染重疾,奏請告歸,乃至正德十年方奉旨還朝。臣授先帝拔擢,知南京翰林院。又有陛下禦極四年,召為國子監祭酒。十一年升掌南京吏部,又兩年改南京吏部。”
    “嘉靖十五年,臣本赴京朝覲,為皇上賞識留用京師,任禮部尚書諫翰林學士。自此始爾,老臣常伴皇上,以奉國事。皇上與輔臣議事,常召老臣,可一日三次,或至子夜方退。直至今日,老臣以位列三公,當朝一品,尊榮無比,可言已是位極人臣,再無可晉。皇上於老臣至恩賞,舉朝再無,誠老臣惶惶。”
    太液池畔,一片寂靜,唯有嚴嵩那時不時伴隨著輕咳聲的追憶。
    眾人亦是一片默然。
    要論當下朝堂之上,誰人最受皇帝恩賞,那自然就是如首輔所說的,唯他一人爾。
    追憶過往,總是會讓人們感到唏噓。
    而嚴嵩這時候卻是話鋒一轉:“皇上起於安陸潛邸,昔年入京,承襲宗祧,乃國朝艱難之事,皆係皇上一人之身。老臣猶記彼時,朝堂之上群臣皆陷大禮議之爭。然皇上聖明睿意,厘革宿弊、振興綱紀、退還侵占、汰除軍校匠役十萬餘人,彼時人人皆言此乃本朝嘉靖新政。”
    目視嚴嵩的嘉靖,臉上也顯露出一絲追憶和自豪。
    那時候,自己也是有過鬥誌的,也是欲革新天下的,也是做過有為君主該做的事情的!
    此時,嚴嵩卻是深深一歎:“然天時不常,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宮變,皇上幾近崩於宮女之手。嘉靖二十九年,庚戊之變,俺答兵臨城下。東南沿海,倭患四起。南倭北虜,侵擾國朝,一時多秋事。國家愈發艱難,黎庶生計難續。”
    當這些國家艱難之事,從首輔嚴嵩的嘴裏說出來,在場文武則是一陣臉色凝重暗淡。
    也就是在這時候。
    嚴嵩深吸了一口氣:“此誠天下之事,老臣妄言,豈可盡歸皇上一人之身!國家十數年之艱辛,責在老臣,在朝堂過萬文武!”
    此言一出,太液嘩然。
    所有人都聽出來了。
    嚴嵩這是要替皇上攬過!
    他是要擔下過往所有加在皇上身上的過錯和罪名!
    嘉靖也是目光閃爍不停,心中激蕩。
    任他如何也沒有想到,嚴嵩竟然會在今日,來上這麽一出。
    且不管嚴嵩說的曆年國家之艱難,過錯是在首輔和朝堂百官。
    便是這等攬過的做法,就讓嘉靖感動不已,自己的首輔這是要以身入局,要用他自己來幫自己最後一把!
    他當即上前一步,欲要開口。
    然而嚴嵩卻更快一些。
    重重的一聲咳嗽。
    嚴嵩合攏雙手,低頭作揖:“國家之艱,何以責上?縱權臣等,國家艱辛之過,則當有臣等罪之!”
    “老臣年邁,難再建功,卻不敢忘皇上拔擢之恩。”
    “今天下積弊繁重,百姓生計艱難,老臣居廟堂之高,則有礙國家進取之意。”
    “臣,無能,伏乞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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