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7章 軍前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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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家多一個萬人敵,對已經搭上新黨的王崇古來說,自然是一件好事。
    隻要嚴家在朝中勢力和聲望更強盛,自己所求自然也會更快到來。
    當然。
    王崇古也沒忘了,靠人不如靠己的道理。
    隻是眼下晉黨在朝中隻能俯首做小,還沒到一家獨大的地步。
    可嚴紹庭的臉上卻並沒有什麽喜色。
    人人都在想著文武雙全,都在想著家門興旺發達。
    可對於當下的嚴家來說,卻並不適宜。
    前漢霍家也是文武雙全,霍去病和霍光兄弟們,可謂是各自在文武之道上位極人臣。
    但霍家最後又如何?
    功高震主的道理千古不變。
    哪怕現在紫禁城換了個主人,大明的皇帝年號也從嘉靖變成了隆慶,但有些事情是不會變的。
    在王崇古的道賀聲中,嚴紹庭已經揮動馬鞭,當著眾人的注視沉著臉,將馬鞭重重的抽在戰馬身上。
    戰馬嘶鳴。
    嚴紹庭緊握韁繩,從山崗上衝下去。
    親兵們見大將軍如此,自然是紛紛揚鞭驅馬追趕。
    倒是王崇古愣在原地,看向也已經勒著韁繩調轉馬頭的戚繼光。
    “這又是怎麽了?”
    王崇古倒是沒有想到什麽功高震主的事情,隻是有些疑惑。
    戚繼光搖了搖頭:“王督撫,前番你欲求九邊馬政、治理邊民一事或許朝中還有異議,但想來今日之後定然是能一帆風順,得償所願了。”
    丟下一句話,留得王崇古愈發疑惑不解的待在山崗上,戚繼光亦是驅馬向著山下的大營而去。
    王崇古眉頭緊鎖,看著前方衝向山下的煙塵,隻得是麵色不解的搖著頭。
    轉瞬間。
    嚴紹庭已經是駕馬衝下山崗,繞過營牆,到了大營前麵。
    此時因為龍虎軍追逐大漠數十日,大獲全勝擒賊攜牛羊而歸,營中已經有無數將領帶著人迎了出來。
    “萬勝!”
    “萬勝!”
    “威武!”
    “將軍威武!”
    “……”
    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在大營外圍繞著滿載功勳凱旋而歸的龍虎軍響起。
    人群中。
    身為龍虎大將軍的嚴鵠,高坐在馬背上,他那永遠係著殷紅旗帶的長槍,總是能吸引很多人的注意,讓人們一眼就能認出他來。
    而在後方。
    成群的牛羊,正在被驅趕著移交給駐紮在武川的大軍後營官兵。
    也是在人群中,不斷的有蒙古語傳來。
    雖然讓人聽不懂,但咿咿呀呀的,似乎罵的很難聽。
    嚴紹庭的到來,自然也引來了眾人的注意。
    “大將軍來了!”
    “大將軍恐怕又要親筆捷報,呈送京師了。”
    “這一次咱們征北大軍可是狠狠得出了一口惡氣,甭管是那勞什子的俺達部、土蠻部還是鄂爾多斯部賊子,就等著被送去京師,獻俘聖前吧!”
    “哈哈哈哈哈!痛快!”
    “說不定咱們還能看到這些賊子送去京師後,在聖前為求活命,聖前獻舞呢。”
    “那豈不是複前唐盛況?”
    大營裏出來的人好不熱鬧的討論著,話題已經開始延伸到數百年前,那個中原皇帝擁有著天可汗之稱的時代,那個中原擒賊獻俘,賊子必會在中原皇帝麵前獻舞以求活下去的時代。
    嚴紹庭卻是沉著臉將馬停在了人群外。
    他幾乎是黑著臉的下了馬。
    大將軍的臉色,很快就被人們看見。
    漸漸的。
    原本還熱鬧的場麵,逐漸冷淡下來,本來還在叫囂著的將領們,也一個個閉上嘴安靜下來。
    人群也讓開了道。
    嚴紹庭臉色漠然,在眾人的注視下,走到了人群中。
    始終持槍坐在馬背上的嚴鵠,一眼就看到兄長的到來。
    他那還帶著血漬的臉上,立馬露出燦爛的笑容,咧著嘴露出雪白的大牙。
    “哥!”
    嚴鵠高呼了一聲,便當著眾人的麵身形矯健的以一個燕子擺尾,從馬背上翻著落地。
    隨後嚴鵠又三步並著兩步,走向兄長。
    “哥!這一次小雀兒稱得上一句萬人敵了吧?”
    “哥,你不知道,我連那個狗屁俺答汗的兒子,都……”
    原本還滿臉燦爛笑容,不斷邀功的嚴鵠,眼看著自己離嚴紹庭越來越近,而對麵走來的兄長那陰沉沉的臉色,他的聲音也漸漸變小,最後站在原地,如同是犯了錯的孩子一樣。
    嚴紹庭看著不知不覺間,個子已經超過自己,如今卻低著頭站在自己麵前的嚴鵠,當著所有人的麵重重的冷哼一聲。
    “放肆!”
    “軍中哪來的哥弟,本帥治軍,最講軍規二字,這裏隻有征北大將軍,沒有什麽兄長!”
    周圍的人群頓時臉色齊變。
    嚴鵠更是深深的低著頭:“末將知罪,大將軍息怒。”
    “混賬玩意!”
    嚴紹庭卻毫不留情,也全然不顧場麵,當眾出口嗬斥:“龍虎軍此次請旨隨本帥征北大軍出征,一切行動當皆聽本帥軍令。龍虎軍為前鋒軍,出關追敵,不知前後相接,偏離大軍,獨行生地,率兒郎深入虎穴,不顧安危,奔襲數十日,爾等眼裏可還有軍規軍令?”
    誰也沒想到,原本應當是慶功歡呼的日子,卻被大將軍給當眾弄成了問罪的場麵。
    嚴鵠更是二話不說,重重的跪在了地上。
    “末將知罪!”
    隨著他開口認罪,原本那些跟隨嚴鵠北入大漠,今日歸來還等著大將軍褒獎犒賞的官兵們,也紛紛單膝著地。
    嚴紹庭卻是黑著臉,揮手冷聲道:“一將無能累死三軍!前鋒將所犯之罪,與爾等無關,都起來。”
    隨著他的開口,有些人站了起來,但也有不少人依舊是跪在地上。
    而這時候。
    王崇古也已經跟著戚繼光趕了回來。
    走進人群中,到了嚴紹庭身邊,看清跪在地上的嚴鵠和後麵那些今日凱旋歸來的將士們,王崇古滿臉的錯愕。
    他當即幹笑著開口:“大將軍這是作甚?今日前鋒軍大勝而歸,實乃大喜事。我軍所擒賊子,更要早早安排送去京師於聖前伏罪。”
    說著話,王崇古就要上前將嚴鵠拉起來。
    但嚴紹庭卻是更快開口:“軍令如山!誰人膽敢壞了軍規!”
    這話一出,王崇古隻能是眉頭緊鎖的將已經伸出去的手收了回來。
    他不由側目看向一同下山趕過來的戚繼光,眼神不斷的示意對方。
    就算嚴紹庭這位征北大將軍要講軍規軍令,要立規矩,也實在是沒必要在今天這等場合去做,而且還是要拿剛剛立下大功的親弟弟來立威。
    可就算王崇古將眼睛眨瞎了,戚繼光也是紋絲不動。
    嚴紹庭更是大手一揮,當眾叫來隨軍負責軍紀的兵部官員:“征北大軍前鋒軍嚴鵠,不遵軍令,肆意行軍,敗壞軍紀,枉顧人命,行本帥軍令,將其卸甲去械,禁於後營看管,一應罪責待大軍班師回朝,呈奏中樞定論!”
    隨軍出征,且負責軍中一應賞罰記錄的兵部官員,頓時坐蠟,臉色倉皇。
    大將軍要拿龍虎大將軍嚴鵠治罪,還要在營前將其卸甲去械,自然是在他的權責之內,可自己不過是兵部一個小小隨軍官員,哪裏敢對嚴鵠下手。
    現場也隨著嚴紹庭要給嚴鵠卸甲去械看管在後營而變得徹底冷清下來,人人麵色凝重,不少人甚至有些不滿,覺得大將軍太過嚴苛了些。
    王崇古亦是走到嚴紹庭麵前,再次開口道:“大將軍,就算前鋒軍不遵軍令,但今日也算是大勝得歸,末將觀前鋒軍並無多少傷亡,且俘虜收獲眾多,便是有罪,也是功過相抵了。”
    嚴紹庭卻依舊是毫不留情:“軍規鐵律,我朝社稷,也從無功過相抵的說法,功便是功,過便是過。有過不罰,有功不賞,本帥還如何治軍,朝廷還如何治國?”
    一句話便將王崇古的嘴徹底堵上。
    而嚴紹庭也再次看向隨軍的兵部官員:“難道你也要抗令不遵?”
    兵部官員渾身一顫,終於是動了起來。
    “快!”
    “將嚴鵠卸甲去械,押入後營看管!”
    軍中的規矩千萬條,可主帥的規矩才是最大。
    自己真要是敢不遵軍令,嚴紹庭就敢當著所有人的麵,砍了自己的腦袋。
    事後不論是朝廷還是兵部,都無話可說。
    隨著兵部官員叫來人,當著眾人的麵給嚴鵠卸下身上的戰甲,奪去隨身的佩刀、長槍、弓弩,氣氛也變得愈發凝重起來。
    不少人想要開口為嚴鵠求情,可看到嚴紹庭那黑漆漆的臉色,一個個都膽怯的緊閉著嘴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倒是嚴鵠,全程不喊不叫。
    就算是自己的戰甲被卸下,隨身征戰疆場的刀槍被奪走,也沒有開口說半句話。
    就算是他被人綁住雙手,押去後營,也是連頭都沒回。
    等到嚴鵠被押走。
    嚴紹庭這才臉色稍稍緩和了些,環顧在場將士,輕咳一聲:“本帥方才也說過,本帥治軍,有過必罰,有功必賞。前鋒軍此次斬獲甚多,功勞甚重,將士奔襲大漠數十日,定然疲倦不已。命後營清點前鋒軍斬獲,今日犒賞前鋒軍,宰殺牛羊,每人三碗燒酒,明日校場發放賞銀,休整三日不操。”
    原本因為當眾處罰嚴鵠而變得凝重的氣氛,也隨著嚴紹庭開口犒賞逐漸緩和下來。
    王崇古深諳官場,察言觀色。
    見人群還沒有大動靜,立馬拍著手嚷嚷了起來。
    “都沒聽見嗎?”
    “大將軍要犒賞前鋒軍,今日爾等隻管用牛羊填飽肚子,別忘了每人都有三碗燒酒!”
    “明天還有賞銀下發呢!”
    不得不說,在眼下這個場麵,王崇古是真的能活躍氣氛。
    他一番叫喊。
    原本還心生擔憂的前鋒軍將士們,終於是紛紛起身,一個個歡呼了起來。
    畢竟大家心裏還是有底的。
    大將軍就算是治罪嚴鵠,可說到底那也是大將軍的親弟弟,便是打幾軍棍,也要不了命。
    可自己能喝酒吃肉,還能拿到賞銀卻是實實在在的。
    這倒是要說嚴紹庭治軍的特色了。
    與戚繼光治軍很有相同之處。
    那就是操練的狠,但給賞的時候也毫不吝嗇,甚至比之山字營在東南與倭寇作戰時給賞還要快。
    嚴紹庭才不管賞銀應該什麽時候給。
    隻要各路軍中隨軍的兵部官員確定了將士們的殺敵數,那他就能立馬發賞銀,一顆蒙古人的人頭便是十兩銀子,一枚金燦燦的隆慶金幣。
    至於還要將人頭帶到中軍清點查驗,這一條在嚴紹庭這裏不算數。
    自土木之後,朝廷對軍中斬獲定功就變得愈發嚴苛。條條框框的限製,最後導致功勞確實是在,但朝廷拿到官麵上的斬獲就變得可笑至極。
    往往會出現數萬大軍,乃是十數萬大軍對陣廝殺幾天,最後的斬首數隻有幾百甚是幾十。
    雖然這是防止軍中殺良冒功,但也要分時候分地方不是?
    如今大夥都在關外,能殺什麽良冒功?
    至於殺些沒有跟隨俺答部上陣的蒙古各部牧民?
    在嚴紹庭看來,上沒上陣都無所謂,反正是蒙古人就給賞。
    甚至他都想上書重開殺胡令。
    而大營前,隨著嚴紹庭一手大棒,一手甜棗,軍心也算是穩了下來,軍規也算是慢慢入了這些將士心中。
    各營官兵由將領們帶回。
    前鋒軍也被人安排著進入大營休整。
    後營更是隨著嚴紹庭犒賞大軍的軍令送到,開始宰殺牛羊,埋鍋造飯。
    嚴紹庭全程沒有去查看那些被嚴鵠擒住的蒙古各部頭人,隻是牽著馬漫步回營。
    王崇古左看右看,最後也隻能是遠遠的看了眼那些用蒙古語咿咿呀呀叫罵的賊子頭人們,然後就追趕上已經走進大營的嚴紹庭。
    “大將軍。”
    聽到王崇古的聲音,嚴紹庭頭也不回,隻是輕笑一聲:“王督撫是還想勸說本官?覺得本官對幼弟太過嚴苛?”
    王崇古當即拱手:“大將軍掌軍,下官不敢多言。嚴鵠將軍確實有不遵軍令,大將軍如何責罰也是分內之事。”
    嚴紹庭這才回頭看向王崇古:“那王督撫是想說什麽?”
    王崇古眨眨眼:“下官……”
    “這蒙古各部頭人被我軍擒獲,大將軍是不是該考慮率軍押送賊子回京奏功了?”
    嚴紹庭眼中流光一閃。
    王崇古這是想跟著自己回京一趟呢。
    他也不答,隻是看向南邊的陰山山口。
    “本官在等一些人趕過來。”
    王崇古麵露不解,也回頭看了一眼可以通往河套的山口。
    嚴紹庭微微一笑。
    “本官等這些人過來主動請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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