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長大人，是我的錯覺嗎？我感覺你笑得好像很不懷好意啊。”
    劉正虛著眼說道。
    既然已經入職，那稱呼也就跟著改了。
    “什麽話？你第一天上崗，又是熟人的親戚，我能對你有什麽惡意？”
    十三幺矢口否認。
    “真的？”
    “當然是真的，而且我還要給你安排個美差。”
    十三幺一本正經地說道。
    “一來就給我安排美差，不太好吧。要不我還是把這個機會讓給老員工吧？”
    劉正表示婉拒。
    就看這件衣服，十三幺給他安排的也不可能是什麽美差。
    “少廢話，新人哪兒有挑三揀四的權力，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
    十三幺突然板起了臉，大聲嗬斥道。
    “哦。”
    劉正淡定地應道。
    雖然對方的表現有些反差，但他也無大所謂。
    橫豎他也不是真打算在百鬼行幹下去，要真碰到幹不了的活，直接撂挑子不幹就行了。
    “什麽？我聽不清，你大聲點。”
    十三幺將手放在耳邊，裝模作樣道。
    “是！”
    劉正立正喊道。
    “大聲點，再大聲點，根本沒有精神！”
    十三幺依然不滿意。
    “是！！！”
    他深吸一口氣，然後大聲怒吼。
    盡管表情猙獰，但他的內心其實毫無波瀾，甚至還有點想歎氣。
    到哪兒都是這一套職場cu話術，已經聽麻了。
    “很好，很有精神。跟我走。”
    十三幺換了套黑色的工服，帶著劉正走出了障屋。
    走過了大約十五間障屋，他們來到了一個岔路口。
    “記住了，我們按摩部的人遇到岔路就往右邊走。要是走錯了，我都不一定能把你找回來。”
    十三幺忽然說道。
    “部長，那左邊是什麽？”
    劉正問道。
    “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十三幺淡淡地說道。
    他依言往左邊看去，隻見左邊那條通道的兩邊也布滿了障屋，而且每一間屋子都有燈光，裏麵還有音樂的聲音傳出來。
    不時還有客人進進出出，摟著布料很少的侍女，臉上掛著醉酒後的潮紅。
    有的客人看見劉正在盯著他們，還朝他做出邀請的手勢，一副歌舞升平、其樂融融的景象。
    “看出來有什麽不對了嗎？”
    十三幺問道。
    “看出來了。”
    他點頭。
    “說來聽聽？”
    “那些客人全是人類。”
    劉正回道。
    “嗯？嗯，也算是個思路。”
    十三幺本來還以為他會通過服飾、表情、音樂之類的來分析，結果沒想到是通過客人的種族。
    不過仔細想想，倒也沒什麽問題。
    來浴場街的人類本來就不多，會來百鬼行浴場的人類更是少之又少，突然間冒出來一大堆人類客人，自然是有問題。
    “你現在是站在路口，所以還能夠分辨。等你走錯了路，腦子就不會這麽清醒了。”
    十三幺提點道。
    “隻要緊跟在部長您的身後，那就不會走錯路了。”
    劉正微笑著說道。
    “嗯？”
    十三幺打量了他兩眼。
    “剛來就想站隊，早了點吧，新人。”
    “既然是新人，更加沒有待價而沽的資格。我相信叔叔不會害我，既然她把我交到了您的手裏，我就會把您當成可靠的長輩。就像小鴨子總是跟著大鴨子走一樣，晚輩跟著長輩走也是天經地義的。”
    他麵不改色地說道。
    “哼，清老頭的侄子不是我的侄子，我也不是你的長輩。記住，在工作場合，要稱職務！”
    十三幺嗬斥道。
    “是，部長。”
    劉正立刻改口。
    “嗯。沒有能力的忠誠，隻是湯池表麵的熱氣而已，看似存在感很強，其實全無用處。想站在我的隊伍裏麵，你還得展現出更多的東西才行。”
    十三幺的語氣溫和了一些。
    “明白，保證不會讓部長您失望。”
    他微微欠身道。
    “你就也是在按摩部，要是在侍奉部，就你這個鞠躬的水平是要被撅腹謝罪的。”
    十三幺看著他彎腰的弧度評價道。
    “撅腹謝罪”
    劉正想象不出來那是什麽樣的謝罪方式。
    當然了，他也不打算問。
    來到大都會之後，雖然他的理性值沒怎麽下降，但理性卻受到了很大的衝擊。
    為了回歸現實後還能盡量做個正常人，劉正還是減少一些神奇小知識的攝入比較好。
    “你別不當回事，在咱們浴場，鞠躬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技能。學好了鞠躬，你不僅能夠得到同事和上司的認可，就連麵對客人的時候，也能獲得更多存活的機會。”
    “上一個十三幺，就是因為在謝罪的時候因為鞠躬沒有得到客人的認可，被當場吃掉了。”
    十三幺說道。
    通常來說，繼承了代號的新員工都會了解一下上一任的死因，然後在以後的工作中規避。
    雖然並沒有證明表明這樣會提高他們的生存率，但還是作為一個玄學慣例被普通傳播。
    “鞠躬不就是彎腰嗎？還能玩出什麽花來？”
    劉正不解道。
    “當然有花樣。角度、力度、速度、準度、節奏感、語言的配合、裝束的配合等等等等。這裏麵全是學問。”
    十三幺一臉認真地說道。
    “準度是什麽意思？”
    其他的他還能大概理解，準度他還真想不到是什麽。
    “你認為什麽樣的鞠躬是有效的鞠躬？”
    十三幺反問道。
    “表現出足夠的誠意？”
    劉正想了想說道。
    “那什麽樣的鞠躬才算是有誠意？”
    十三幺又問道。
    “力度越大越有誠意吧？”
    就像十三幺和清老頭剛剛那樣，都快把腦袋彎到屁股裏去了。
    “錯了，力度要和你的罪行相匹配。力度過小和力度過大都是沒有誠意的表現。”
    十三幺搖頭道。
    “比如你在給客人按摩的時候，因為客人的體味過大而做出了厭惡的表情，這個時候你就應該立刻下跪，然後五體投地。因為你犯下了侮辱客人的罪行，即使它當場吃掉你或者殺了你，浴場也不會給你一點補償。”
    “但如果你隻是手法不對，讓客人感到了不適，這種時候你就隻需要趕緊停手，把腰鞠到150°左右，然後向客人報上你的師承，並承認自己讓你的師門蒙羞就可以了。”
    “如果這時你做出五體投地或者力度更大的動作，反而會讓客人覺得你大驚小怪，是不是在看不起它的承受能力。”
    他侃侃而言道。
    “鞠個躬還這麽複雜，真是長見識了。”
    劉正由衷地說道。
    “如果在別的地方，自然沒有這麽複雜，因為他們想要執行也沒有那個能力。但在咱們浴場嘛，嘿嘿。”
    十三幺發出古怪的笑聲。
    “你知道咱們浴場存在多久了嗎？”
    他問道。
    “不知道，我隻是聽說咱們浴場是浴場街最早的浴場，從有浴場街起就一直是龍頭老大了。”
    劉正說道。
    “錯了。”
    十三幺搖了搖頭。
    “不是從有浴場街起就有百鬼行，而是從有百鬼行開始才有的浴場街。”
    “百鬼行不是一棟死建築，它有自己的規則。隻要你遵守它的規則，你就能得到它的庇護。鞠躬的規則，就是之一。不過嘛”
    十三幺臉上閃過一絲異色，卻沒有再說下去。
    “不過什麽？部長。”
    “沒什麽，現在還不到你知道的時候。閉上嘴，接著往前走吧。”
    十三幺嗬斥道。
    “哦，好的。”
    劉正裝出失望的樣子，內心卻洞若觀火。
    不過是欲擒故縱的把戲罷了，真不想告訴他，前麵也就不會說那麽多了。
    無非是想在劉正的心裏種下一顆種子，等著他的好奇心自己發芽。
    至於為什麽不直接全盤突出，除了還不信任他的立場和能力外，大概是因為自己探索得到的情報更可信吧。
    兩人又朝著右邊的岔路走了一陣，便來到了三座電梯麵前。
    電梯門也都是木頭做的，上麵刻著三個不同的麵具，分別是哭泣的女人、憤怒的男人和狂笑的老人。
    無論是男人、女人還是老人，臉上都塗著厚厚的白漆，牙齒也都塗成了黑色，而且都是銳利的尖牙，數量也比正常人多了許多。
    比起人，看上去更像是鬼物。
    “前麵說了，浴場裏有很多的規則。現在你猜猜看，乘坐電梯的規則是什麽？”
    十三幺指著眼前的三座電梯說道。
    “猜對了有什麽獎勵嗎？部長。”
    劉正問道。
    “沒有。但猜錯了會有懲罰。”
    十三幺搖頭道。
    “行吧。”
    停頓片刻後，他聳了聳肩。
    官大一級壓死人，這點他在血腥餐廳的時候就已經充分認識到了。
    說起來，劉正還真有些好奇十三幺這個按摩部的部長和牛馬這個外賣部的部長到底誰更強？
    考慮到血腥餐廳的江湖地位，應該還是牛馬的實力更強一點。
    搖了搖頭，他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麵前的電梯上。
    兩個很明顯的點，那就是三個麵具的性別和表情。
    男人、女人和老人。
    憤怒、悲傷和喜悅。
    兩個點結合在一起構成一種規則是可能的，但一種規則由兩個點結合在一起構成不太可能。
    “麵具對應的性別是生理性別還是心理性別？”
    劉正問道。
    “哈？什麽意思？”
    十三幺被他問得有些懵逼。
    “比如說一個人，他的生理結構毫無疑問是個男性，也具備一切男性的生理能力，但他就是覺得他是個女性。那麽，他會被麵具判定為男性還是女性？”
    他舉例說道。
    “當然是男性。”
    十三幺毫不猶豫地說道。
    “你們城裏人可能玩得花，但咱們鄉下人就隻認生理結構。你一個純雄性說自己是雌的就想進雌湯池，這不純純耍流氓嗎？”
    “那他要是覺得他進雄湯池泡澡會被占便宜呢？”
    劉正問道。
    “有錢就包個包廂，沒錢就自己在家泡，你想是什麽性別都可以，沒人會在乎。”
    “空口白話的就想要特殊待遇，做什麽夢呢？”
    十三幺沒好氣地說道。
    “部長，您這是碰到過？”
    他好奇地問道。
    “確實碰到過。我剛剛進按摩部不久的時候，碰到過一個胡攪蠻纏的客人。它明明是一隻公河童，卻非說自己是隻母的，讓我給它找個母技師過來。”
    “這倒是不是不行，於是我又給它找了個母技師過來。”
    “結果它又說自己是個什麽極端純潔主義者，不接受別的種族觸碰它的身體，又讓我給它找個母河童技師來。這我上哪兒給它找去？”
    十三幺現在說起來還有些忿忿不平的樣子。
    “那最後是怎麽解決的？”
    劉正問道。
    “當然是上報我當時的部長，然後把那個家夥給扔出去了。順便一提，我還往它腦袋上的盤子裏撒了泡尿。嘿嘿。”
    十三幺得意一笑。
    “呃，這樣不會影響浴池的口碑嗎？”
    “那就不是當時的我需要考慮的問題了。”
    “那如果是現在的您呢？”
    他又問道。
    “如果是現在的我的話，大概會送上小禮物，然後軟硬兼施的把人請走吧。唉，老了老了。如果是當年，我還需要用要香這種借口製造和清老頭多見麵的機會嗎？直接捧著鮮花，再讓人送一桌燭光晚餐，就和她秉燭夜談了。”
    十三幺歎了口氣。
    當年那個意氣風發，從按摩部撩到鍋爐房的不羈少年，終於變成了一個成熟穩重卻無趣的老領導了。
    “算了，我直接告訴你吧。乘坐電梯首先看情緒，如果沒有對應的情緒，再看性別。”
    他意興闌珊地說道。
    “那老人麵具對應的是什麽性別？”
    劉正問道。
    “那對應的不是性別，而是資曆。工作超過三十年以上的老員工或是部門部長以上的管理層，就可以直接乘坐這座電梯，不用考慮其他的規則。”
    十三幺說道。
    “原來如此。”
    “所以，你覺得自己應該坐那座電梯呢？”
    十三幺拋出了考題。
    “我應該坐中間那座吧？”
    他指著憤怒男人的麵具說道。
    悲傷、憤怒、喜悅，這三種情緒他現在都沒有，那就隻能看性別了。
    “確定了那就去坐吧，進去按7樓。到了以後就在電梯口等我，不要四處走動。”
    十三幺說道。
    “部長您不跟我一起坐嗎？”
    “如果是剛剛，我還能和你一起坐一座電梯。現在嘛，你就隻能靠你自己了。”
    十三幺搖著頭，朝著悲傷女人麵具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