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父張小敬之墓】
    莊博世看著這個墓碑，歎息著搖了搖頭。
    他將那枚自鬼域中得到的天寶十七年的錢幣，放在了墓碑上，轉身便離開了。
    快速穿越滿是鬼奴的朱雀大街，莊博世第三次來到了大慈恩寺門口。
    現實中的大慈恩寺。
    寺內腐敗蕭條，門口一棵棵枯桂樹如同僵硬的屍體，上麵掛滿了長安人的信箋。
    “願兒子高中”。
    “願嫁得好郎君”。
    “願身體康健”。
    “願建功立業”。
    這些樸素的願望，此刻每個字都暗淡到看不清楚，留下了如同瀝青一樣的痕跡。
    大雄寶殿漆黑的洞口張開，裏麵看不到一絲光亮，隻是伴隨著腐朽的氣味，以及一陣又一陣的木魚敲擊聲。
    他走進裏麵，眼前卻又變成了金碧輝煌的大殿。
    一個麵容俊秀的年輕僧人背對著莊博世，不停地敲擊著木魚。
    “咚、咚、咚”。
    莊博世手掐法訣，調動起三味真火，蓄勢待發。
    “施主，不必緊張。”
    木魚聲停下，一個清亮的聲音響起。
    僧人緩緩轉過頭來。
    莊博世原本以為會看到一張腐敗或者滿是血汙的厲鬼麵龐，沒想到是一個俊秀僧人的麵龐。
    “你終於來了。”他幽幽地道。
    “你千辛萬苦把我拉到這裏，不就是為了見我麽。”
    莊博世走到他麵前，麵無表情地道：“我來了。”
    “玄奘法師。”
    “你是人還是鬼？”
    玄奘微微一笑，說道：“非人非鬼。”
    “而且是人或是鬼，有那麽重要嗎？”
    “當然重要。”莊博世目光灼灼地盯著玄奘。
    玄奘搖了搖頭：“我是鬼，難道就一定要殺了你？”
    “還是說你認為如果我是人，就不會殺了你嗎？”
    莊博世感到自己身體突然無法動彈。
    “你找我的目的，我也早已知曉。”一道十字血痕出現在莊博世的手腕上。
    同時眉心、腹部、雙眼之中各浮現出一個釘子。
    “你是想讓我……”
    金紅色的火焰繞身，玄奘施加在莊博世身上的禁錮瞬間破碎。
    玄奘似笑非笑：“你現在應該明白，你我並非敵人。”
    莊博世收起三昧真火，他有些驚訝。
    “你要幫我？”
    還以為要進行一番嘴遁，或者威逼利誘。
    沒想到玄奘二話不說要幫助他。
    “為什麽？”莊博世道。
    “我要付出什麽代價？”
    玄奘輕輕搖頭：“你要付出的代價，在上一個輪回已經有人替你付掉了。”
    上一個輪回？
    莊博世剛要開口，但卻見玄奘豎起一根手指。
    “不是楊戩。”
    “你應該明白是誰。”
    “但不可說。”
    莊博世深吸一口氣：“他怎麽樣了？！”
    “不可說。”
    “你不需要知道。
    玄奘搖了搖頭。
    “說了，不僅是我，連你都會死。”
    玄奘上指天，下指地。
    登時，一個戴著眼鏡的虛影出現在了莊博世的眼前。
    莊博世剛想問，卻看到一隻龐大無敵、難以形容的巨掌一下子踩在了虛影身上，把他的身形踩得粉碎，整座大殿都被這一腳震得晃動了三分。
    玄奘慢悠悠道：“他給了我掙脫輪回的機會。”
    “也喚起了我的靈智，讓我能夠抵擋鬼佛的侵蝕。”
    莊博世沉聲道：“玄奘，你駕馭了鬼佛？”
    玄奘笑了起來，露出森白的牙齒。
    “我就是鬼佛。”
    “鬼佛就是我。”
    他低下頭去，雙手合十，整個廟殿裏都響起誦經聲：“眾生無邊誓願度……
    煩惱無盡誓願斷……
    法門無量誓願學……
    佛道無上誓願成……
    眾生無邊……”
    在這誦經聲中，外麵的黑天變得更低，霧氣更濃，廟殿裏越發昏暗，那濃稠若實質的黑暗充塞了整個廟宇。
    無邊黑暗中，似有無數尊身纏鎖鏈的漆黑佛陀。
    它們圍繞在莊博世左右，不停誦經！
    梵音灌耳！
    莊博世置身於這仿佛汪洋大海般的梵唱當中。
    他似乎看到了在一百多年前，一個無名僧，為求大乘佛法，自長安西行而去。
    一路上經過艱難險阻，九九八十一難。
    十餘年之後，才來到了印度。
    但那時，印度已經淪亡成厲鬼國度。
    他很絕望，卻不免陷入厲鬼漩渦。
    幾年蹉跎，他誘導印度所有厲鬼合而為一，成為了一隻恐怖的厲鬼。
    在厲鬼混亂之時，無名僧在臨死前對厲鬼許下了一個宏願。
    願天下無鬼。
    鬼佛，就此誕生。
    但同時，鬼佛也施行了它的第一個願望。
    他要複活無名僧，但最終複活了一個非人存在。
    玄奘。
    玄奘和楊戩一類，本身並非厲鬼，但卻依賴厲鬼創造出來特殊靈異存在。
    玄奘維持僧人的身份，回到了大唐。
    他與皇族李氏簽訂了契約，依賴於皇族，許下宏願，維持自身存在。
    玄奘就是鬼佛，鬼佛就是玄奘。
    但玄奘有理智，鬼佛無理性。
    是玄奘在牽製著鬼佛。
    “它將要複蘇，你應當知道。”莊博世問道。
    “我知。”玄奘緩緩道。
    “隻要它複蘇，所有的鬼都會融歸於一體。”
    “包括我也是一樣。”
    “那時——”
    “世間便沒有了鬼。”
    “我的願望達成了。”
    玄奘低下頭顱。
    莊博世沒有暴起，依舊十分冷靜地道：“不用試探我，你們之中，有幾個幫手？”
    玄奘抬頭微笑：“比上個輪回，你總算多了些沉穩。”
    “我們之四，本就是不可被關押之鬼。”
    “隻有彼此牽製，才能沉寂在曆史間。”
    “你身上尚有三根釘，需要完成三件事。”
    “第一樁，釘住鬼佛。”
    “第二樁，釘住天尊。”
    “最後一根，要給誰，誰是第四隻鬼？”莊博世接著道。
    “你見到之後，就都會明白了。”玄奘笑了笑，他臉上的麵容突然崩碎。
    “差不多了，時間到了。”
    轟！
    廟宇徹底炸開，行將徹底沉淪之時。
    莊博世抬頭看向金燦燦的廟宇天頂，那上麵所有的佛陀盡皆是屍骸。
    一尊佛從無邊黑暗之中升起，無窮之高，無窮之大。
    這是鬼，還是佛？
    此念一起，天穹中的巍巍佛陀，陡然化作一尊四分五裂的、渾身流淌下黑紅屍水的骸骨！
    這骸骨將雙手合十，緩聲誦道：“眾生為佛，佛亦是我，我為眾生。”
    穹頂上那些身軀綻開道道裂痕，內中流下汩汩屍水的破碎金身佛陀，盡齊聲宣誦。
    “眾生為佛，佛亦是我，我為眾生。”
    所有屍首在低吟著、宣誦著，像是液體一般流淌向那個巨大屍骸聚集著。
    最終合而為一，拚湊成了一尊有百顆佛頭、千條佛手的佛陀。
    這佛陀座下，眾生化為石頭，堆砌成了它的蓮座。
    它雙手合十。
    “南無阿彌陀佛.”
    “爾有何念！”
    “爾有何念！”
    轟隆隆的聲響，響徹在天地間。
    “拔除我身上的天啟！”莊博世大聲道。
    “善。”
    佛陀撐開雙手，它一雙渾若金鑄的手掌手腕上，隱隱浮現出一道血色的影跡。
    莊博世身上三根釘子，分別從眉心、腹部、雙眼之中浮現起。
    限製了他能力的天啟，終於被拔除了！
    一瞬間，那久違的力量再次回到了身體之中。
    那尊佛陀雙手合十這一個刹那，一個帷幕升起，天地之間，霎時處處盡起隔閡。
    哪怕在遙遠天際，正在彌漫而來的血十字，亦被這重重隔閡阻絕了身形！
    莊博世上前，手握一根天啟長槍，紮在了佛陀身上。
    哢嚓！哢嚓！哢嚓！
    佛陀胸前的逆萬字開始崩解。
    黑色的佛血橫流。
    這個刹那，它身形陡然轉作至暗之色！
    黑血不斷流下，在它體表仿似交織成了一件漆黑的袈裟長袍！
    隨即，佛陀隱沒在虛空之中。
    一個恍然，他又回到了那間大雄寶殿之中。
    眼前，隻剩下一個一臉蒼白的玄奘。
    “做得好。”玄奘輕輕推了一把。
    莊博世往後一步，似是跌落了無盡虛空。
    “東晉永昌一年！”
    “找到天尊！”
    “要快！”
    “決戰，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