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虞伊終於不再糾纏，顧青嵐收了劍，直上寒山。
    虞伊在她身後，怔怔地望了許久。
    從前的小姑娘身量長了些，也變得不愛紮那些時興的發式了。隻餘幹淨的高馬尾垂在側身，利落得很。
    她是天生的修道之人，短短幾個月就進步飛快。此時應該比自己高一整個大境界了。
    這樣也好，或許幻境中的那些事，隨著她越變越強，就不會發生了……
    他一收到消息就從煉丹房趕過來，衣角還沾滿了灰。這十幾日他每天白天都在補從前煉丹的功課，想著煉製些有用的丹藥幫幫她也好。
    晚上他就學著繡那平安囊。他娘親說過，如果想替一個人承擔災禍，就放一綹頭發到平安囊裏，送給那人。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麽彌補從前的幼稚，但已經盡力學著去做了。
    為什麽，她一點都不肯受呢？
    虞伊也不知道自己在那裏站了多久，久到頸邊留下的霜降劍寒氣都散了，他才失魂落魄地回了丹峰。
    顧青嵐滿心都是渤州的無辜魂魄，她一刻不停地上山，叩響了光風君的門。
    難得，光風君沒有閉關。
    光風君一身白色道袍，寒山秋風蕭瑟，開門的瞬間，大風鼓滿了她的衣袖。
    看著門口跪著的顧青嵐，她難得笑了笑：“回來了？嗯，元丹九品，離金丹一步之遙，看來你拿下了小妖王的妖丹？”
    “十分不錯了。”光風君摸了摸顧青嵐柔軟的呆毛，“風塵仆仆的，不去好好休息休息？”
    顧青嵐久久沒有說話。
    光風君有些疑惑，便慢慢蹲下來看她神情。
    輕輕抬起顧青嵐的臉時，那張平日裏修煉被打成麻花卻仍顯倔強的小臉，此時竟然淚流滿麵。
    光風君有些愕然。
    “怎麽了？”
    顧青嵐漂泊在外時，總是堅強又可靠的。王姝都說，跟著顧青嵐，好像什麽都不用操心，就能安安全全地修煉升級了。
    可是顧青嵐心裏始終是害怕的，她在外麵過夜，甚至不敢安睡，有一點點小動靜就會驚醒。
    如果一個人被殺死過，她將永遠害怕被別人殺死。
    光風君是她搶來的機緣，謊言一旦被揭穿，或許光風君又會被搶回去。所以她也不敢太過依靠光風君，一有機會就出去修煉。
    可是這世上，除了光風君的身邊，哪裏有一處是安全的呢？
    她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光風君總是能讓她想起自己的母親。
    光風君雖孤僻，卻是個既強大又溫柔的偉大女性。她救顧青嵐於危難之間，又授顧青嵐以霜雪劍意。
    顧青嵐曆經生死，未曾動容。可回到光風君身旁，卻不知為何淚流不止。
    光風君許久不與人打交道，看著這哭唧唧的孩子，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
    “受委屈了？”光風君斟酌著開口。
    顧青嵐還在抽泣，光風君便展開袖中一方繡著雙飛燕的錦帕，輕輕替她擦去臉上的淚水。
    顧青嵐平靜下來後，認認真真地給光風君磕頭：“師尊是我在世上唯一信任之人。師尊，您可會信我？”
    光風君有些疑惑，但依舊毫不猶豫地回她：“自然。”
    顧青嵐又給她磕了一個：“我接下來所言，句句屬實。師尊若有疑慮，盡可對我使用搜魂之術，我甘願！”
    搜魂術是化神期以上的修士才能掌控的一種術法，可以靈力貫穿人腦，查取人的記憶。不過此術對人傷害極大，被搜魂的人不僅生不如死，還極大可能成為廢人。
    光風君臉色凝重起來。
    於是顧青嵐便開始說，從妖王境裏異樣的渤州魂魄，說到渤州詭異的活死人，又說到渤州酒樓上的雲蘭蘭與魔族太子。
    隻是有關於係統的事，無論她如何開口轉換詞匯，都無法說出。便隱去了係統的部分，隻說雲蘭蘭與魔族太子勾結。
    顧青嵐再拜：“師尊，我之所曆，甚為凶險，為性命計，未敢當著魔族太子的麵用留影珠留下證據。我並非有意構陷雲蘭蘭，隻求師尊為渤州無辜魂魄，討個公道。”
    她當時出現得非常突兀，估計現在雲蘭蘭與魔族太子早就起疑並轉移陣地了。
    渤州城幾千生魂，被煉製成一百魂魄才成一顆的度靈丹這事，魔族應該有個交代。
    但顧青嵐毫無證據，這事又實在詭異。
    光風君扶起顧青嵐，擦了擦她額頭上的灰，安撫道：“簡單。我與你單獨去一趟渤州，看看情況。”
    顧青嵐看著滿臉白胡子的光風君，眼睛亮亮的，狠狠點了點頭。
    是夜，寒山殿一陣流星似的光芒飛閃而過，所經之處，草木結霜。
    無數昆侖弟子於修煉的間隙抬頭望向夜空，年長些的弟子們都知道，這是光風君又出山了。
    “光風君又要去哪裏收弟子嘍。”
    修士們各自討論著，談著談著又說到光風君撿回來的十一個弟子們身上去了。
    與顧青嵐禦劍時的作派不同，光風君的若水劍，行駛得極快又極為平穩。
    再次回到渤州，城門口已不是顧青嵐上回來的景象。
    門口既無百姓，也無守衛，被丟棄的旌旗和幡散落四處。偌大的一座城，在烈日下寂靜佇立。周圍連一聲狗叫都沒有，靜得令人發慌。
    光風君抬手輕輕一揮，城門無風自動，緩緩打開，露出裏麵滿城的屍體。
    顧青嵐右眼皮狂跳。
    整個渤州城的街道上堆滿了屍體，屍體堵滿了蛆蟲，臭氣熏天。每個屍體臉上卻都帶著心滿意足的笑容。
    光風君和她一路到了渤州城最高的酒樓。
    樓裏歪七倒八地躺滿了人。
    凝神靜聽，卻能聽到微弱的說話聲。
    光風君眼神一凝，門板嘩啦啦全部破開，門內幾個衣衫襤褸的幸存百姓麵麵相覷。
    顧青嵐上前一步：“鄉親們！你們……”
    話還未問出口，那幾個百姓卻連滾帶爬地往後退。
    “別……你別過來啊……”
    “別殺我……你殺了滿城的人，還不夠嗎……”
    “求求你，我們願意給你帶別的魂魄過來，求求你別殺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