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嵐不說話。
    菩提寺的火勢已經十分大了，滾滾濃煙從四麵八方傳過來。
    幾人匆匆路過主殿，顧青嵐似有所感，轉頭朝殿中望去。
    她看到菩薩的金身在火舌下慢慢融化，巨大的佛像眼裏源源不斷地融出淚來。
    在漫天的火光和慘叫聲中，四目菩薩轟然倒下，化作漫天塵埃。
    菩薩尚且自身難保，又如何渡得滿城性命？
    火光衝天，到處都是嗜血的熱浪，一行人心裏卻如墜冰窟。
    楊清風迅速在軍隊調了幾匹快馬，分給眾人：“外頭雖有幾萬兵士，但憑著我們幾個修仙人的武藝，從東門逃出去不在話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諸位，隨我走吧，我就是從東門殺進來的，路我熟。”
    這似乎是當下最理智的選擇了。
    衛嶽這招確實狠。他一向是個狠人，真要害起人來，從來不會留什麽活路。
    如果要救百姓，隻有開門投降自己逃命這一個選擇。
    如果固守城池，犧牲全城性命，那麽北朝所謂“天命王師”、“神女將軍”的名號，再也不會為天下百姓所信任。
    外頭全是慌不擇路的百姓在城裏到處亂跑，如此誇張的火勢，如此稀缺的水源，誰都知道這些火是救不了的了。
    許許多多的百姓奔走呼號，其中混雜著孩童與女人淒厲的尖叫，滿城都是身處地獄般的絕望呼喊。
    “救救我們……”
    “好大的火啊……水……哪裏有水……救救我們……”
    “老天爺啊……發發慈悲吧！老天爺啊……求求你降一場大雨吧！”
    有拖家帶口的婦女認出了顧青嵐，她灰頭土臉的，挺著個大肚子，看到她仿佛看到了光一樣。
    “神女將軍！是您嗎！神女將軍，您一定能救救我們的，對嗎？求求您，救救我們吧！我最小的孩子才五個月大，他們的爺爺和爸爸、叔叔和哥哥全都死在沙場上了……他們不能就這樣死了啊……他們是家裏最後的香火了……”
    其他的百姓也聽到這女人的呼喊，陸陸續續地注意到顧青嵐。
    他們渾身都沾滿了碳灰，衝天的火舌已經將他們的眼淚都舔幹了。
    但是他們一個一個地聚集過來，跪在顧青嵐麵前，高舉著雙手瘋狂地跪拜。
    “是神女將軍！”
    “神女將軍一定有辦法可以救我們的！”
    “是啊……那可是神女將軍……”
    “神女將軍說上天是眷顧百姓的，她肯定也會眷顧我們的！”
    “神女將軍能讓上天賜下糧食，肯定也能讓上天降雨！”
    “神女將軍！救救我們吧！”
    楊清風見一群人被這群百姓拜得愣住，沒忍住“嘖”了一聲。
    幾個百姓見這小將軍甲胄上遍布血色，凶相畢露，猶如殺神修羅，都不由地畏畏縮縮起來。
    那婦人牽著的小孩，更是被嚇出了哭聲。
    顧青嵐將那婦人扶起，高聲撫慰眾人：“大家稍安勿躁，我們一定會把火滅掉的！請大家不要擔心！”
    楊清風聽到這話，急得團團轉。
    等顧青嵐安撫走百姓，他第一時間走過去衝她大聲叫嚷：“快走啊！你留在這裏救他們、救這些幻境中的人，根本沒有用啊！衛嶽抓住你肯定不會放過你的啊！”
    顧青嵐不為所動，像是下定了決心：“你先走吧，我留下來。”
    趙懷蒼皺眉，最後也點了點頭：“我也留下來。”
    南飛豔也斬釘截鐵：“我聽大師兄的！”
    楊清風跺了跺腳，狠狠往地上甩了一下馬鞭，像是發泄心中怒意。
    眾人心裏清楚，這樣滔天的火勢，留下來，幾乎就是等死。
    全場心裏最著急的其實是江綰一，不過她臉色一向清冷，眾人不察罷了。
    眾人神色莫測，幾經變換，可她卻什麽也聽不見，心裏不說著急是不可能的。
    “到底怎麽了？”江綰一按捺不住出聲。
    “江綰一聽不見，別讓她留在危險的地方。楊清風，保護好你師姐。”顧青嵐握了握江綰一的手，將她托付給了楊清風。
    楊清風飛身上馬，手伸向江綰一。
    江綰一卻很不理解：“為什麽你要走？為什麽他們都沒走？你快說啊！”
    她熟練地從身上摸出紙筆，踮著腳想把它們遞給馬上的楊清風。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火舌已經蔓延到馬棚。
    “小心！”趙懷蒼飛身過去，將江綰一摟在身前，轉身一躍跳到安全處。
    楊清風也縱馬跳出馬棚。
    那些蔓延過來的火遇上早就澆滿油的草棚，一瞬間就爆燃起來，剛剛江綰一落下的紙張，幾乎是頃刻間就化為烏有。
    江綰一死死抓住趙懷蒼胸前的衣襟，著急地想要確認些什麽：“你們要留下來對不對？我也要留下，你帶我留下！”
    “趙懷蒼，你帶我留下！我們峨眉宗的人，寧死也不做逃兵！”
    趙懷蒼低頭看著江綰一堅定的眼神，鬼使神差地回憶起腦海中一些破碎的片段。
    他在這一刻近乎確信，他從前是見過這個峨眉宗女修的。
    “嗯，不要緊，我護著你。”趙懷蒼安撫地拍了拍她的後背，輕輕點了點頭。
    雖然江綰一聽不見，但是從趙懷蒼眼中，她看見了與自己如出一轍的堅定。
    “哎呀哎呀哎呀！煩死了！你們個個都是大英雄！就我是大狗熊行了吧！”楊清風狠狠抓了抓頭發，惱意十足地大喊，“留就留唄！大不了一起死！死個痛快！什麽狗屁任務也不做了，老子又不差這點秘境寶物！”
    一群人打定了主意，便一塊跑向全城最高處。
    隻有在城樓最高處才能看清楚火勢和安全點。
    此時的顧青嵐還抱有一絲希望，萬一項鈞天沒有將油澆滿全城，那至少百姓們尚可匯集在一個安全的角落……
    當冒著驚天火勢穿行在吳地城巷子裏的時候，幾個人心裏都很複雜，最直觀的想法就是：瘋了，全瘋了。
    拯救這些幻境中的百姓？多麽天方夜譚！這裏的一切隻不過是南柯一夢，等有人破了玄蒼秘境，這一切頃刻間就化為烏有。
    他們不知道是什麽支撐著自己在跟著顧青嵐做這些看似無謂的掙紮。
    或許是那些百姓眼中的祈求，或許是修行多年，師父們講過無數遍要為蒼生計的大道理，又或許是無法眼睜睜看著無數條生命隕落的惻隱之心……
    但是現在管不了那麽多了，少年人做事需要什麽理由？隻要無悔，就足夠了，哪怕竹籃打水，哪怕賠上性命。
    他們登上了城樓最高處，看樓下火勢蔓延全城，隻有西北角幸免於難。
    “快！組織官兵！將百姓們帶到西北角大堂去！盡全力擋住西北角之外的火勢！”
    城外，衛嶽坐在中軍帳下。
    “火石都投進去了？”
    “回駙馬爺，都投進去了。您吩咐的藥粉也準備好了，隻等您一聲令下，就能隨著箭矢發射進去。”
    “好！項鈞天澆油之時，我特意囑咐他留了西南角。現在發令，將所有藥粉，都投到西北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