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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值四月,春色正濃。
    昨夜下了一場春雨,南牆邊的兩顆桃樹被雨水摧殘的落了滿地花瓣,丫鬟拿著掃帚來回清理,身影忙碌。
    沈書瑤坐在屋內,身子微微歪著,右手支著下頜,盯著來回掃動的掃帚尖愣神,秀雅的眉擰著,麵色沉靜。
    從中午回府到現在已有半個時辰,而沈書瑤也保持一個姿勢坐了半個時辰,沒動一下。
    丫鬟穗華拿著烙鬥在後麵熨燙衣裳,滿屋飄著潮濕的水汽,其中裹挾著衣料被高溫燙後的焦糊味,不大好聞。沈書瑤吸吸鼻子,終於動了一下,換了另一隻手撐著下頜,繼續沉思。
    穗華看了她一眼,道:“少夫人,衣服好了。”
    她沒回頭,聞言嗯了一聲,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下一刻,便見大丫鬟知微快步進門,欠了欠身,低聲說:“大人回府了。”
    沈書瑤抬頭看她,立刻起身,熟練的對穗華道:“快,把烙鬥給我。”
    穗華對此見怪不怪,將烙鬥遞給她,然後退到一旁。
    遒勁的長腿跨過門檻,接著便是男人高大頎長的身軀,麵龐輪廓立體,英氣俊朗,神色淡然。狹長的眼稍稍往上掃,冷峻深沉,威嚴十足。
    謝屹進門就瞧見一截纖細的手腕,骨肉勻稱,肌膚瓷白,十分柔嫩,白的相當晃眼。男人眉目舒展,便見她放下烙鬥,將袖口撩下,遮住那一抹白,而後朝他揚起笑臉。
    “您回來啦,用飯了嗎?餓不餓?我讓廚房端些吃食來。”
    謝屹自入仕起便一心撲在政事上,如今任大理寺少卿,每日不是在衙門待著,就是在辦案的路上,忙得不可開交,每日回到府中幾乎是申時,今日回來的挺早。
    其實沈書瑤中午回府時,遠遠的看見謝屹了,可當時他身邊有一人,和那人有說有笑的,她見狀便沒上前打擾。她以為要耽擱些時辰,不想回來的這麽早。
    謝屹在外素有威名,剛正不阿,鐵麵無私,時常沉著一張臉,性子也冷,少言寡語的,能半天不說一個字。這會依然麵無表情,說:“在外用過,不必麻煩。”
    沈書瑤彎著唇,溫柔的笑,見男人手指繞到身後解腰帶,便主動上前,柔聲道:“我來。”
    成婚將近一年,謝屹習慣她的輕柔細語,習慣作為妻子的溫柔體貼,她的賢良淑德也看在眼裏,所以,她再關心自己,謝屹都無波無瀾,習慣已成自然。
    他任由輕柔的手指解開腰帶,又移到身前,一點一點的解著盤扣。男人低眸,目光略過卷密顫動的眼睫,移到豔如桃李的臉龐上,凝神睨了半晌,目光落在一張一合的紅唇上。
    “四月的天雖說暖和些,可外頭風大又涼,您出門還是要多添件衣裳,免得受寒著涼。再說牢獄您去的多,那地方陰涼,當心寒氣入體。”
    錦緞華服從男人身上剝離,寬肩窄腰,健壯結實的肌肉曲線若隱若現,沈書瑤多看一眼,隨即轉身從衣桁上取下一件青色衣裳。
    “穿這件,剛熨好。”
    謝屹張開雙臂,眸微垂,聽她絮絮叨叨的說了許多,臉上竟無一絲表情,神色如常。
    “還要出門?”
    沈書瑤一雙小手幫他整理衣裳,看似隨意的問了一句,沒抬頭看他。
    “嗯。”男人嗓音低低沉沉,威嚴且性感。
    她扣好最後一顆紐扣,掀起眼皮注視他,“晚上等你用膳,我親自下廚,做您愛吃的薑母鴨。”
    謝屹揚起脖頸,修長的手指扯了下衣領,喉結聳動,“等會去趟母親那,與她商量點事,晚上約了傅世子,怕是趕不回來,別等我,早點睡。”
    “好。”她的眼漂亮,水盈盈的,此刻彎成月牙,愈發靈動迷人。
    “酒多傷身,我煮些醒酒湯等你回來喝。”
    她很賢惠,懂得謝屹需要什麽。如此刻般,謝屹沒應聲,沉默著,那就表示,他需要。
    謝屹來回匆忙,換了身衣裳就要走,出門前步子一頓,望著桌麵的烙鬥,啟唇道:“以後這些雜事讓下人做。”
    沈書瑤站在原地不動,雙手交疊在身前,模樣乖巧端莊。
    “您是我夫君,我想為你做。”
    謝屹沉默,深深的睨了她一眼,然後大步出門。
    太過賢惠,就會少了些情趣,略顯古板無趣了。
    謝屹一走,沈書瑤頓時鬆下來,捶著肩膀坐下,悠閑的喝茶。
    穗華憋著笑,打趣問:“少夫人,您還下廚做薑母鴨嗎?”
    方才說了半響話,這會口渴的厲害,一杯熱茶下肚,喉嚨稍稍舒服些。沈書瑤聞言,皺著眉頭看穗華,故作慍怒,“小丫頭,竟學會打趣我了。”
    此話一出,屋內的幾個丫頭不約而同溢出幾聲笑來,被她瞪了眼便收斂,轉頭各自忙去。她們心裏清楚,少夫人哪會下廚啊,每回說下廚,不過是去廚房轉一圈,等王媽媽把菜做好,少夫人端上來即可。打理內宅操持家務,那些都是外人看到的,至於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是個什麽樣,隻有沈書瑤身邊的人清楚。
    “穗華,我餓了,你去拿些點心來。”謝屹不在家,她一直是懶散愜意的,怎麽舒坦怎麽來。
    “對,跟王媽媽說一聲,晚上做烤鴨,我喜歡吃烤鴨。”
    穗華低頭偷笑,“得嘞,奴婢知道了。”
    沈書瑤瞧見穗華偷笑沒吱聲,不怪她在謝屹麵前演戲,實在是沒法子。這事源頭還要從沈家說起,沈家世代是武將,她母親王氏也是將門虎女,性子粗些,直來直去,沒大家閨秀的溫婉賢淑。
    那年她兩歲,祖母張羅著給父親納妾,這事被母親知曉,她不願與人共侍一夫,便一哭二鬧三上吊,直言要是人進門,讓她豎著進來橫著出去。話是氣話,但旁人當了真,鬧到最後,父親自然是沒納妾,母親的善妒的名聲也鬧得人盡皆知。
    連帶著沈家其他女眷的名聲也不好,京內提起沈家,便是一陣輕笑,直言沈家女是個善妒的,不敢惹。以至於後來她及笄,也無人上門說親。
    母親對此很懊惱,四處張羅她的婚事,終於,去年瓊華宴上,母親窺見她的少女心事,仗著父親對陛下有救命之恩,當晚就去求了陛下,要來賜婚詔書,她與謝家大公子謝屹結秦晉之好。
    可惜,好心辦錯事,她中意之人不是謝屹。但陛下賜婚不可更改,隻能認命。
    出嫁前,母親對她哭訴,口口聲聲說對不起她,因為自己的名聲差,連累她被人輕視,現在又因她會錯意,親事也沒能讓她如願。哭訴間又細細叮囑,嫁進謝家後要大度寬容些,別像她似的,日後後悔,連累旁人。
    本來因為荒唐婚事傷心難過,現在看見母親哭得稀裏嘩啦,她也沒敢哭出來,怕場麵難看。反而先安慰母親,告訴她,自己不會的,她定會當個合格的主母。
    遂以成婚一年來,她裝賢惠扮端莊,裏裏外外做給旁人看,待人接物張弛有度,終是博得一個好名聲。人人提起沈家,除了善妒,還有大度。
    在謝屹麵前演了一年戲,可不能半途而廢,不然這一年的努力就白費了,她得堅持。
    沈書瑤吃了兩塊點心,嘴裏甜的發膩,趕忙喝杯茶壓壓,等一杯茶喝完,肚子也飽了。她捏著帕子擦拭唇角,想著回去睡個懶覺,剛起身,又見知微大步進門。
    立在她跟前稟報,“夫人身邊的趙媽媽來了,請您過去。”
    沈書瑤臉色微變,語調冷了些,“知道了,這就去。”
    知微口中的婦人,便是謝屹的母親,她的婆母林氏。請她過去倒不打緊,關鍵是謝屹前腳剛從林氏那離開,後腳就請她過去,讓她不得不多想。
    他們母子背著自己商量什麽呢?
    沈書瑤剛入謝府時,林氏不喜歡她,其一就是沈家女眷名聲差,其二便是兩人不般配。
    謝府名門世家,謝屹其祖父官至宰相,配享太廟,父親雖碌碌無為,但謝屹爭氣,年紀輕輕便是大理寺少卿,陛下又看重他,日後前途不可限量,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偏偏這樣一位貴公子娶了一個武將的女兒,林氏怎能不氣。好在沈書瑤嫁入謝府後將內外打理的井井有條,並非如外界傳言的那般不堪,林氏多少消了氣,現在對她和顏悅色,不會為難她,所以,現在請她過去因為何事?
    沈書瑤左思右想,想了半路也沒想出個結果,倏地,腦海一閃,猛地想起中午瞧見的事來。
    步子微頓,明豔的臉龐失了些色彩。
    中午回府,遠遠瞧見謝屹和一女子有說有笑,偏那人她認識,是名滿京城的春風樓花魁,所以她沒上前,看了眼就回府。聽說有人為了見花魁一麵一擲千金,謝屹可好,不但見了,還跟人遊玩,他花了多少銀子?
    她就奇怪今日怎的回來這般早,原來是為著這事。
    沈書瑤擔憂,她這賢惠還能不能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