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春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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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息府格外吵鬧。
    孟嬋音做了一夜的夢,渾身懶懶地撐起身子,喚了一聲‘春心’。
    “噯,小姐。”
    春心從外麵腳步匆匆地進來。
    孟嬋音揉著泛疼的額頭問:“外麵是什麽,怎麽這般吵鬧?”
    春心端著洗漱銅盆,放在床邊的置物木架上,上前打簾子道:“是長公子昨日回來從昆山帶回來的臘梅樹苗,長公子說小姐喜歡花花草草,所以他們正栽種在院子裏。”
    “都已經讓他們動作小聲點了。”
    春心埋怨,手也將簾子徹底打開掛在金鉤上。
    臘梅……
    孟嬋音起身的動作一頓,隱約想起前幾個月下雪時,是說過一句喜歡臘梅,沒想到他這次去昆山專門帶來臘梅苗回來。
    懶洋洋地趿拉繡鞋,站起什麽前往洗漱台。
    春心轉身看見正在洗漱的孟嬋音,猶豫地咬著下唇道:“小姐,剛才不久前表三小姐派人來請你去園子玩耍,我們可要去?”
    自打真假身份事情發生後,府上原本玩得還算可以的姐妹都隱約與她避嫌,而她也自覺沒有上趕著過去,整日都在自己的院中,偶爾想透氣了,頂多會像昨日那樣,在園子中尋個安靜的地方小憩。
    聽了春心的話,孟嬋音擦手的動作一頓,然後頭也沒抬地道:“不去,”
    “小姐,婢子知你不想去,已經回話給表三小姐了,但剛才她又派人來請了,而表三小姐身邊的晨兒已經等在外麵多時,看樣子是想守著小姐醒來。”春心忙去接過帕子。
    表三小姐名喚蘭可欣。是四夫人娘家的姑娘,因三年前四夫人娘家出事隻留下了這個表小姐,老夫人心善便由著四夫人將孤女接入府。
    這位表小姐與孟嬋音往日的關係,也並非好得能讓她,在此時主動來尋自己交好。
    今日忽然派人前來找她,想必是因為息扶藐。
    蘭可欣一直在討好與他相交甚好的姑娘。
    她倒是希望蘭可欣真能吸引息扶藐的目光,這般便是皆大歡喜了。
    她略微思索須臾無奈頷首,旋身對春心道:“罷了,左右都在府上,你且去與那來人道我稍後便來。”
    “是。”春心點頭出門。
    三麵遊廊,兩架短橋,梧桐大樹聳立雲端遮住天邊曬人的春意,兩側假山奇石上流動著活泉水,繁花似錦的園中無數嬌俏可人的妙齡女子,嬉笑著圍坐在一團。
    一隻彩蝶倏然飛落在穿著粉白比甲鵝黃春襖,頭簪小簇粉花的女子身上。
    “哎,大家瞧,柔兒妹妹當真是四月的百花仙子,瞧,連彩蝶都誤以為她是嬌嫩的花兒停駐了。”表三小姐蘭可欣今日穿了件軟綢香芋素褙子,雪金蝶百褶裙,執著牡丹團扇掩唇輕笑。
    其餘幾個姐妹打眼看去,目光齊齊落在息柔的發上。
    息柔生得嬌柔,含羞帶怯的,哪怕被抱錯了十幾年也未曾受過苦,被養得嬌滴滴的,身上沒有世家女子的死氣,極其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她抬手抹著鬢發,抿唇笑得似枝頭豔麗的桃花,不甘被打趣:“蘭表姐也不是,剛才那蝴蝶還在你頭上停留過,我都替你瞞著,現在反倒逗我了。”
    息蘭年幼,天真爛漫地翻身折下兩朵枝頭花往頭上戴,嬌嬌憨憨的:“得了,都別爭,我才是百花仙子。”
    蘭可欣見她什麽都往自己身上貼,笑道:“又讓你顯著了。”
    息蘭吐了吐舌,轉頭又與四姐姐抱怨。
    四姐姐,息秀芸用手中的四方繡芙蓉扇,輕輕地拍打她的額頭,無奈道:“不知羞。”
    “我怎麽不知羞了,昨夜我可為了不被別人發現我又長圓了,還特地少吃點的。”息蘭噘嘴撒嬌。
    霎時笑作一團,畫麵好不燦爛。
    孟嬋音坐在一旁也抿唇淺笑。
    被眾人嘲笑的息蘭急急地別過頭,見身邊的息柔鬢角還有蝴蝶,忍不住問:“不過五姐姐頭上怎麽總是落蝴蝶?”
    息柔撫了撫發鬢,抿唇笑道:“這是昨日阿兄身邊人送來的花油,蝴蝶不知真假,沒想到竟然傻乎乎的落在了頭上。”
    府上姊妹很多,皆是要出閣的年歲,嫁出去的大姐與二姐不是國公侯爺,便是享盛譽的世家。
    所以這些年為了不讓眼光被蒙住,姑娘皆被養得很好。
    眾人都習慣了好東西,詢問不過是息蘭插過話,隨口說的。
    但蘭可欣不是這般養大的,聞言眼含欽羨地接話:“大表兄待你真好,聽說唯一一盒花膏就是送往的你院中。”
    說罷,她又想起什麽似的,扭頭看向孟嬋音,眼中滿是好奇:“往日大表兄從外麵回來,都會給我們弟弟妹妹帶些禮物,其中就屬嬋妹妹得的最好,這次最好的給了柔兒妹妹,不知道你得的是什麽?”
    那盒頭油大有來頭,聽聞是鄰國後妃專用之物,可使其發蓬鬆、香盈於身。
    聽聞聖人身邊最受寵的貴妃也愛這盒頭油,尋常人哪裏用得上,現在也隻息府能有。
    所以蘭可欣對比後,覺得此物才是最好的,心中實打實的豔羨得手帕都攪在一起,迫不及待想要知道旁人的是些什麽。
    孟嬋音垂頭,狀似認真地想了想,抬頭看著她道:“幾棵樹苗。”
    “啊,就……”蘭可欣剛放下的團扇又抬置於唇上,一雙眼詫異地瞪圓了。
    她驚呼出聲後,發現有些傷人便止住了。
    蘭可欣眼含關切地看著孟嬋音道:“以往大表兄都是最疼你的,你看他一回府,先是發賣了幾個私底下議論你的下人,然後聽說你出府的馬車壞了,又趕緊將馬車借與你,甚至還親自送接送。”
    她以為那幾棵樹苗是隨處尋回來的,心中往日的不平衡霎時散了不少,看向孟嬋音的眼神越發關切。
    又想起息扶藐剛回府,都還來不及休息便跟著孟嬋音出府,眼中的關切也虛下來。
    若孟嬋音如息柔、息蘭、喬兒與表兄是一樣的關係,她倒也不會在意,但現在她不是。
    蘭可欣心中暗暗地將孟嬋音,與這些人單獨畫了線。
    孟嬋音不太在意這些,息扶藐送的任何東西,在她的眼中都不是好東西,甚至若是可以,她還想都丟了。
    孟嬋音抿唇淺笑道:“阿兄平素也忙,能帶幾顆樹苗回來,我也是高興的。”
    姑娘家的眼神與小心思哪怕藏得再深,也不是無跡可循的。
    蘭可欣對府上但凡長得好看些的侍女,都會多方猜想,更何況是如今的她了。
    她的話音將將落下,從身後傳來男子清淡的聲音。
    “何事如此高興?”
    青年的聲線如同晨曦的一滴朝露,落在眉宇間引起人心中一顫。
    蘭可欣最先反應過來,探頭看去目光一定,心間緩緩流淌出一股熱意,臉上帶了些嬌怯的羞意,忍不住垂著頭將手中帕子攪在一起。
    隻見穿著玄色錦袍,頭戴玉冠,生得芝蘭玉樹的青年步伐穩健地攜風而來,深邃的眉眼似天生寡情,但因生了仰月般的殷唇,不經意乜人時帶著勾人心顫的風流。
    “阿兄。”息柔坐起了身子,柔眸中帶著欣喜。
    蘭可欣也沒想到今日竟然能碰上息扶藐,心中隻後悔出門時沒有好生裝扮一番,站起身拿著手中的團扇半遮,含羞怯地嬌喚一聲。
    “大表兄安好。”
    息蘭其實最怕的便是兄長,但見他來也是高興的:“哥怎麽來這裏了?清晨我給娘請安,聽娘說你昨夜背著我們出去吃好吃的,回來都是醉醺醺的。”
    小姑娘滿腦子都是吃的。
    息扶藐乜了眼她,臉上神情看起來尚且不錯,沒計較她的話。
    其餘幾人相繼對他請安。
    孟嬋音跟著眾人一起,兩人與往常一般。
    息扶藐視線掠過孟嬋音,對幾人抬手,在身邊侍者的服侍下脫了鹿皮靴,穿著雪白羅襪踩上鋪,在地上的軟墊坐下。
    青年生得俊美非凡,褪去昨日從冰天雪地帶回來的清冷,落在嬌花叢中自帶懶散的蠱惑。
    所有人都乖乖地坐端正。
    息秀芸囑咐身邊的侍女,前去斟茉莉乳茶。
    冒著熱氣的茶放在身邊,傳來一股子膩人的奶味,混合胭脂香粉。
    息扶藐眺視眼麵前擺放的瓜果與葉子牌,目光又掠過對麵。
    穿著素青色襦裙的少女坐得很遠,垂著頭,乖順又安靜地露出白淨的頸子,未施粉黛的側臉白得暈出柔光。
    他探身去拿她麵前的葉子牌,神情散漫,隨口道:“隨意些,你們方才是在說什麽,聊得如此開心?”
    息柔因他的動作,誤以為是在問自己,乖巧答道:“說阿兄每次出去都會給妹妹們帶禮物,下次我們該送些什麽給阿兄。”
    她說話不算很委婉,也不過於奉承,尺寸拿捏正好是能讓人心生好感的程度。
    聞言,青年拿過身邊隨從遞過來的絹帕擦拭著指尖,話接得漫不經心:“是都喜歡嗎?”
    孟嬋音悄然挪動臀,避開他直白的視線,在人群中隻露出半張瑩白的側臉,佯裝沒聽懂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