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章 蛇鼠吞吃之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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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終於來了啊……”
    溫時顏木訥地抬起眼。
    在濕冷髒臭的水牢中,她四肢翻轉,被釘死在木樁上。
    單薄的身體鞭痕無數,皮肉飛綻。
    十根手指插滿了她拿來治病救人的銀針,就連耳朵也缺了一個。
    三天前,她一介小小太醫在新帝登基大典上行刺失敗。
    女兒身一朝告破,過往榮恩皆不再。
    “為什麽殺朕?”梁絳居高臨下,聲音透著來自地府的蠱惑。
    溫時顏正要開口,被一旁的妖豔女子搶先奪過話頭。
    “陛下,她是不會說的。”
    鬱明月阻隔在兩人身前,捂著包紮浮誇的肩頭。
    是她在險要時刻以身護住梁絳,才換來了帝後之位。
    可她很清楚,自己的以恩相挾終究比不過帝王傾心,在溫時顏尚且是個‘男人’時,就獨得皇帝偏寵,更何況成了女人。
    “臣妾想了各種方法都撬不開她的嘴,尚且還有最後一計,定能幫到陛下。”
    才怪。
    說完,她也不等梁絳點頭,徑直朝外麵使了個眼色。
    幾名侍衛抬著兩個竹筐進來,掀開蓋子,一股腦扔入水中。
    灰黑色的水麵立馬蕩漾起詭異的波紋,直朝溫時顏而來。
    鬱明月難掩興奮,“是餓了很久的蛇鼠,溫大人身上的新鮮血肉,正好讓它們飽餐一頓。”
    “不……”
    溫時顏每掙紮一下,貫穿骨頭的長釘就深埋一分,疼得她血汗直冒。
    小腿很快傳來劇痛,能清晰感覺到一小塊皮肉被啃食下來。
    緊接著,是肚子,腳趾,密密麻麻。
    不!
    梁絳靜靜地看著一切,晦暗的眸光隱藏在搖晃的燭影中,叫人分不清喜怒,“隻要你全部說出來,朕會饒恕你。”
    溫時顏意識昏沉,一口氣遲遲無法咽下。
    曾幾何時,她風光霽月,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如今,連求死都成了奢望。
    見她嘴唇囁嚅,聲如蚊呐。
    梁絳眯起眼,撇開麵前試圖阻攔的人。
    他幾步上前,俯身捏住她的脖子,讓她離自己更近一些。
    “我……救你,你……殺……”
    一段話斷斷續續,任他如何拚湊都無法理解。
    溫時顏咧起嘴角,刺目的明黃色觸及模糊的視線,她再也抑製不住地笑起來。
    越笑越癲狂。
    血痰卡住嗓子,聽著抓撓刺耳。
    十五年前,她從藥師穀外撿回一個快病死的男孩。
    男孩患有先天惡疾,是罕見的胎生之症。
    爹娘用族中至寶將他救活,他卻被恩將仇報。
    一夜之間,大火燒死了所有人,包括她尚在繈褓中的妹妹。
    三年前,她換上男裝,混進太醫院。
    有幸結識還是三皇子的梁絳,本以為是惺惺相惜的知己,直到數日前,她收到一封匿名信箋。
    有人告訴她,梁絳就是她的仇人。
    後續也從梁絳口中證實了這一點,他幼時確有過此症。
    溫時顏絕望,後悔,從前無數在一起歡笑的時刻都組成洪水猛獸,衝垮她的意誌。
    梁絳側目凝視她,搞不懂她在想什麽。
    或名或利,她差一點就都盡收囊中。
    回想起自己對她的信任,簡直到了自己都後怕的地步,可見其心思之深沉。
    她為什麽要背叛?
    為什麽一定要他死?
    “溫卿。”梁絳咬牙切齒,淩厲的眉峰如刃,“朕對你不好嗎?”
    溫時顏深深地回望,像無數鉤子直插對方眼眸。
    鑽心蝕骨的恨意盡泄,她恨他,更恨自己。
    “梁絳……”
    簡單呼出的兩個字,瞬間將梁絳拉回到這些年與她的點滴相處之中。
    他的溫卿,是替他擋箭的盾,是替他回擊的矛,是替他治傷的藥,是清晨的一碗粥,是深夜的解語花。
    絕非此刻陌生無比的模樣。
    “你說啊,你到底是誰?”
    一直以來,她身份是假,連性別也是假,還剩下什麽是真的?
    梁絳手掌小心翼翼地握住她殘破的臉,任由她慢慢往自己眼前湊。
    鼻息越來越近,一個火熱,一個冷徹,互相交融。
    唇瓣抵靠在一起,牙關輕磨撕咬,順著淺淡的血腥,一汪苦澀溜入喉嚨。
    梁絳猛地推開她。
    隻一瞬間,兩人喉間的苦澀同時轉為劇烈的灼燒,七竅流出黑血。
    是溫時顏咬碎藏在假齒中的劇毒,十秒,足以斃命。
    可幾乎是立刻,梁絳就從袖子裏拿出一枚解萬毒的丹藥,含進口中。
    那是……
    溫時顏想起來了。
    那是她曾經親手交出去的,當初是為了保他不死於兄弟暗害的東西,到頭來卻防住了她自己。
    嗬,不過,男人的虛情假意亦是不遑多讓,她都已淪落至此了,沒想到他竟還小心戒備著。
    溫時顏死死撐大眼睛,不願瞑目。
    在與蛇鼠融為一灘前,無人聽見她悲切喃喃。
    “梁絳,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
    溫時顏沒有化作厲鬼,而是重生了。
    回到三年前,她剛從太醫院領到俸祿的這一天。
    早先便與梁絳約好了,今日由她做東喝酒。
    當溫時顏披著一襲雪白狐裘,踩著一地冬雪來到晴崖王府時,門口的侍衛很有眼力見地沒攔她。
    裏院屋子裏,爐火燒得劈啪作響,把從外麵帶進來的風雪化作水漬。
    脫掉披風,她坐在桌前,摸上腰間一個巴掌大的玉葫蘆。
    葫蘆裏裝的液體無色無味,有個非常通俗易懂的俗名,叫‘媚藥’。
    她加強了這藥的功效。
    隻要讓梁絳喝下去一點,晚間必定會傳出三皇子死於‘馬上風’的醜聞,且不會有人懷疑到她身上。
    “梁絳,這是我能為你想到的,最不體麵的死法了。”
    等了好一會兒。
    門外,熟悉的身影匆匆趕回來。
    梁絳一邊抖落肩膀沾染到的落雪,一邊解開鶴氅繩結,露出裏麵的烏金彈墨玉錦衣,寬肩窄腰,意氣風發,是藏也藏不住的少年氣。
    他眉眼含著淺淡的歡愉,對著屋裏喚了聲,“阿顏。”
    溫時顏怔住,差點都要忘了,曾經的他是這般爽朗明媚。
    從什麽時候起呢?
    他變得沉默寡言,而她也不再話無拘束。
    見她傻傻地盯著自己,也不回應,梁絳無奈勾了勾唇角。
    他大步走進來,從懷裏摸索半天,獻寶似地攥在手心裏藏著,神秘兮兮回望著她。
    “阿顏,猜猜我給你帶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