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大儒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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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
    宮門之前。
    “請陛下立儲!”
    “請陛下立儲!”
    “請陛下立儲!”
    ……
    千餘道身影席地而坐,在幾位老者的帶領之下,一遍一遍的喊著這句口號。
    他們的聲音並不大,但在浩然之音的加持下,無論在長安的哪一個角落,都清晰可聞。
    百姓們早已被驚動,走上街頭,來到宮門外遠遠觀望。
    他們心中,自然是支持這些人的。
    十餘年不上朝,置江山社稷於不顧,大夏百姓已不滿陛下久矣。
    如今正值數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大夏需要的,是一個勵精圖治,帶領國家變的更加富強的皇帝,而不是一個癡迷長生,殘忍弑殺的帝王。
    不同以往的溫和進諫,這一次由第五境的大儒帶頭在宮門口靜坐,影響極大。
    禁衛們圍在這些學生之外,卻不敢有任何妄動。
    誰敢第一個動手,恐怕立刻會成為眾矢之的。
    宮裏一直沒有傳來消息,也不知道陛下會怎麽處置。
    就在所有人等待事情的進一步發展時,擁擠的街道中間,忽然出現了一條通道。
    一群身穿黑衣的身影出現在街道上,所到之處,百姓麵露驚恐,紛紛向著街道兩邊後退。
    “明鏡司!”
    “明鏡司的人來了!”
    百姓對這些人並不陌生,大理寺卿李玄靖掌管的明鏡司,他們每一次出現在人們麵前,就代表著有人人頭落地,或是抄家滅族。
    蘇大儒盤坐在宮門之前,一道身影緩步走到他的身邊。
    他抬起頭,看著這道身影,什麽話也沒有說,隻是狠狠啐了一口,一口口水,吐在李玄靖的腳下。
    李玄靖平靜的看著他,淡淡道:“帶走。”
    幾位黑衣身影走上前,蘇大儒緩緩站起身,一道強大的氣勢,從他體內狂湧而出。
    從明鏡司幾位高手的體內,同樣湧出一道力量,形成一層屏障,將李玄靖護在其中,抵消了蘇大儒的氣勢。
    五位黑衣老者的身上,散發出宗師的氣息,牢牢鎖定蘇大儒。
    即便是第五境的大儒不懼武道宗師,但也不能做到以一敵五。
    蘇大儒看向李玄靖,問道:“你要帶老夫去哪裏?”
    李玄靖平靜道:“蘇先生煽動書院千餘師生,衝擊皇宮,製造嘩變,明鏡司懷疑,你們背後有他國勢力指使,意圖擾亂大夏,還請跟我們走一趟吧……”
    “蘇先生,不能去!”
    “這是他們的借口!”
    “千萬不能去明鏡司!”
    蘇大儒還沒有開口,他身後的弟子們便紛紛出聲勸阻。
    明鏡司是什麽地方,他們十分清楚,進了那裏的人,沒幾個能活著出來。
    他根本就是想將蘇先生騙進明鏡司,像以前對待那些儒家官員一樣,進了明鏡司,什麽罪名他們都能夠編造的出來。
    蘇大儒單手負於身後,冷冷道:“老夫倒想看看,讓人聞風喪膽的明鏡司,到底是不是龍潭虎穴。”
    “老師!”
    “蘇大儒!”
    “不能去啊!”
    眾人焦急的勸阻,但蘇大儒心意已決,伸出手製止了他們接下來要說的話,主動跟著這些人向明鏡司走去。
    此刻,無數百姓都在小聲議論。
    “蘇大儒去明鏡司了。”
    “李大人該不會要殺蘇大儒吧?”
    “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以前他殺的儒家官員還少嗎?”
    “這次不一樣,蘇先生可是第五境的大儒啊,誰敢殺第五境的大儒?”
    過去的近二十年,大理寺卿李玄靖在百姓和朝堂的名聲極差,提起他,誰在心裏不罵一聲奸臣?
    但近兩年,他的風評卻發生了反轉。
    尤其是在“雙王之亂”後,他將權貴們殺了個幹淨,將王家在朝中的官員清除殆盡,幾大世家被他在朝堂上壓得抬不起頭來,逐漸有百姓開始醒悟過來。
    這些年來,他是做了很多壞事。
    其中最被人詬病的,就是出賣當年一起推動變法的同門,殺了許多一身浩然正氣的清流。
    但他殺的貪官更多,尤其是高高在上的大夏權貴,如今已經徹底消失,人們不得不懷疑,他是不是在以另一種方式,來達成當年的目的。
    尤其是六科狀元李諾的作為,更是讓越來越多的人開始相信這一觀點。
    大夏第一奸佞唯一的兒子,會是一個處處為百姓著想的好官嗎?
    長安乃至於所有京畿百姓,有哪個不承小李大人的恩惠?
    莫非所謂的奸臣,隻是大理寺卿對外的偽裝和掩飾?
    會不會,他的身上,還保持著浩然之氣?
    如果他真是如百姓所想,始終堅守著儒家信念,那麽,他應該不會去殺第五境的蘇大儒吧……
    此時,皇宮某殿。
    一道身影緩緩的走進大殿,躬身說道:“陛下,蘇大儒被李大人帶到明鏡司了。”
    盤膝坐在一張蒲團之上的夏皇緩緩睜開眼睛,緩緩道:“黃錦,你覺得,李玄靖真如他們所說,一直在偽裝和掩飾嗎?”
    年長的宦官沉默了片刻,才開口道:“老奴覺得,這些傳言當不得真,李大人若是修了儒家,怎麽可能瞞得過陛下,瞞得過所有人?”
    “未必……”夏皇目光閃動,淡淡道:“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不能以常理度之……,朕與他相識二十年了,至今仍舊看不透他。”
    老宦官想了想,道:“所以,過去這些年,陛下才頻繁的讓他殺那些儒家官員?”
    夏皇舒了口氣,說道:“像蘇孟那樣的儒家不可怕,但一個懂得偽裝和掩飾的儒家,卻不得不防,即便這些年來,朕無數次的試探他,也依舊不能輕信……”
    老宦官沒有開口,大殿之內陷入了久久的沉寂。
    長安。
    上至朝堂,下至百姓,所有人都在等待。
    他們在等明鏡司的結果。
    一直有傳言說大理寺卿李玄靖忍辱負重,儒法雙修,但上次雙王之亂,他殺了那麽多權貴,雖然大快人心,可也讓人們消除了他可能在一直修法家的念想。
    按理說,如此多的儒家官員因他而死,他也不可能擁有浩然之氣。
    但終究還是有一絲希望的。
    倘若他連第五境的大儒都殺,那就真的半點可能都沒有了。
    中書省。
    左相在衙房內踱著步子,幾次欲要踏出房門,卻又生生止住了腳步。
    “大人,您去勸勸大理寺卿吧!”
    “朝中隻有您能勸他了。”
    “蘇大儒不能有事啊!”
    一眾官員站在衙房內,紛紛開口勸諫。
    左相沉思片刻,最終歎了口氣,大步離開。
    此刻,明鏡司。
    天牢之內。
    明鏡司天牢,大夏的官員僅僅是聽到這五個字,都得心驚膽戰好一會兒。
    有傳言說,明鏡司的天牢中有多達數百種刑具,每一位被抓進明鏡司的犯人,所有的刑罰都得遭受一遍,但具體有什麽刑罰,卻沒有人說清楚,因為進了明鏡司天牢的人,就從來沒有出來過。
    蘇大儒站在牢房之內,左右四顧,發現這裏並沒有外麵描述的那麽可怕。
    明鏡司天牢的牆上,並沒有掛滿刑具,牢房內也十分幹淨整潔,聞不到絲毫異味。
    李玄靖抬起手,所有人退出牢房。
    霎時間,牢房內就隻剩下他們兩人。
    蘇大儒看了他一眼,問道:“你說老夫背後有他國勢力指使,證據呢?”
    李玄靖道:“明鏡司抓人,不需要證據。”
    蘇大儒冷笑道:“果然是一手遮天的大理寺卿,老夫今日算是見識到了。”
    看著李玄靖,他的目光變的冷峻,沉聲說道:“當年的六科狀元,年輕一輩最有希望成就大儒的李玄靖,何以變成今日這樣?”
    麵對蘇大儒的質問,李玄靖麵色如常。
    他的目光望向空處,說道:“遣散你的弟子和書院師生,蘇先生或許還有一條活路。”
    蘇大儒哈哈大笑,道:“老夫這次逼宮,就沒想活著,就算老夫死了,也要讓你們這一對昏君奸臣遺臭萬年,以老夫之死,為天地立心,為滿朝官員立行,讓天下百姓看到你們的麵目!”
    李玄靖微微搖頭,說道:“你不了解陛下,你以為陛下這些年不理朝政,就隻是在探尋長生之道嗎?”
    蘇大儒冷冷道:“不要再為那個昏君開脫了,他不立儲,不就是貪戀權位,想做那萬世的皇帝,我們老了,他也老了,大夏需要新的皇帝、新的思想,斷然不能讓他拖著整個國家走向腐朽……”
    李玄靖道:“陛下沒有你想的那麽簡單,他不能傳位,至少現在不能。”
    蘇大儒已經聽不下去他的任何話,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道:“老夫現在就進宮,當麵問問他,他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
    李玄靖搖頭道:“你走不出這裏了。”
    蘇大儒笑道:“老夫想走,你留不住。”
    第五境的大儒,早已領悟了“禦”之規則,他不是明鏡司那些人的對手,但他若想走,明鏡司沒有人能留得住他。
    這也是他敢來明鏡司的底氣。
    說完這句話,他徑直向牢房門口走去。
    路過李玄靖身邊的時候,他的腳步一頓,忽然道:“老夫既然敢逼宮,就沒想苟活,不過,在老夫死之前,如果能除掉你這位奸臣,為枉死的儒家弟子報仇,也是一件好事。”
    話音未落,他的右手裹挾著浩然之氣,向李玄靖的胸口拍去。
    這一掌落在李玄靖的胸口,浩然真氣湧入李玄靖的身體,轟然爆裂。
    並不像蘇大儒預想的,李玄靖的心髒被浩然之氣震碎,他依舊穩如泰山的站在那裏,臉上甚至連絲毫異色都沒有出現。
    短暫的楞了一瞬之後,蘇大儒的左手劃過一道殘影,再次拍向李玄靖的胸口。
    這一次,李玄靖抬起手,輕鬆的握住了他的手腕。
    蘇大儒望向手腕處,一臉震驚。
    很快的,這一絲震驚就轉為了難以置信,隨後在茫然和懷疑中變幻不定,他數次抬頭低頭,嘴唇顫動,喃喃道:“你,你……”
    李玄靖緩緩鬆開手。
    蘇大儒表情逐漸恢複平靜,但這平靜之下,又有著壓抑不住的激動,聲音帶著一絲顫意,問道:“你,你想做什麽?”
    李玄靖沒有回答,蘇大儒喉嚨艱難動了動,又問道:“你需要我做什麽?”
    李玄靖道:“我需要蘇先生死。”
    蘇大儒道:“好。”
    他果斷的開口,沒有一絲猶豫。
    明鏡司。
    天牢入口處。
    轟!
    一道沉悶的響聲過後,天牢的大門轟然爆開。
    等在院內的明鏡司強者身體一震,看著從天牢走出的老者,瞬間將其團團圍住。
    片刻後,李玄靖捂著胸口,從天牢中走出,擦了擦嘴角的血絲,道:“蘇孟勾結魏國朝廷,欲顛覆大夏,襲擊朝廷命官,強闖明鏡司天牢,當場格殺!”
    蘇大儒大笑兩聲:“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們一起上吧,正好讓老夫看看你們明鏡司的斤兩!”
    李玄靖揮了揮手,明鏡司眾強者一擁而上。
    蘇大儒伸出雙手,撐起一個無形的護罩。
    雖然大儒已經能運用浩然之音,但浩然之音更適用於戰陣之中,在成為儒家半聖,可以用真氣凝聚出正氣之箭前,儒家仍舊是以防禦為主。
    明鏡司眾強者的兵器砍在正氣護罩之上,發出金鐵交鳴的響聲。
    這護罩雖然防禦極強,卻也抵擋不了這麽多強者的進攻,每一輪進攻,都會讓其變的稀薄一些。
    似乎是知道自己這樣撐不了多久,蘇大儒體內的真氣狂湧而出,震飛了眾人之後,仰天怒吼道:“昏君,大夏必亡在你的手中!”
    話音落下,他最終看了李玄靖一眼,一頭撞向了院內的一根粗壯石柱。
    “不要!”
    一道身影劃過天際,左相從天而降,但還是晚了一步。
    明鏡司院中的石柱上綻放出一道血色的花朵,蘇大儒的屍身無力的墜落。
    左相抱著他的屍體,目眥欲裂,猛然轉頭,看向李玄靖,嘴唇顫抖,但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另一道身影出現在他的身邊,右相表情雖然平靜,但袖中的拳頭,已然緊握。
    淳王匆匆忙忙的從外麵跑進來,看到院中的一幕,長歎了口氣,有些痛苦的捂住了臉,當發現李玄靖麵色蒼白,嘴角還有血絲湧出的時候,麵色一變,立刻跑上前,關切道:“玄靖,你受傷了?”
    左相一言不發,抱著蘇大儒的屍體,身影憑空而起,消失在明鏡司院內。
    右相鬆開袖中的拳頭,最後看了一眼李玄靖,轉身離開。
    淳王扶著李玄靖,長歎了口氣,說道:“這件事情,你不該摻和的啊,蘇先生可是大儒,這下他們又該罵你了……,你的傷怎麽樣,我去請太醫過來……”
    皇宮。
    某處幽深宮殿。
    夏皇正在閉目打坐,一道身影走進來,輕聲說道:“陛下,蘇大儒在明鏡司打傷了李大人,欲要逃獄,被明鏡司強者圍攻,最終不敵,自盡而死……”
    夏皇睜開眼睛,低聲道:“自盡?”
    老宦官道:“一頭撞在了石柱上,屍體已經被左相帶走,送回蘇家了,沒有了蘇大儒,宮門口靜坐的那些人,也被禁衛驅散……”
    夏皇長舒了口氣,說道:“就算是自盡,也是被逼自盡的,莫非,真的是朕多慮了?”
    明鏡司。
    院內角落裏,淳王蹲在地上,手中拿著一把蒲扇,認真的熬藥。
    不遠處,李玄靖站在那染血的石柱之前,望著那朵綻開的血花,低聲道:“我們還會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