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陽王家。
    兩具屍體，整齊的擺在一處院子裏。
    “碩兒！”
    “我的碩兒！”
    一位身穿綾羅的婦人，癱坐在一具屍體前，哭的發髻亂顫。
    王家家主聞訊匆匆趕來，看到那兩具年輕人的屍體，臉色一沉，問道：“發生什麽事情了？”
    王碩雖然不是王家嫡係，卻也是王家子弟，早上他還活蹦亂跳的，現在卻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他必須得追查清楚。
    不僅僅是王碩，就連並州刺史的兒子也死了，這很難讓他不懷疑，是不是有人衝著王家來的。
    不過，在聽了眾人的解釋之後，他的表情有些愕然。
    王碩在喝酒的時候，忽然猝死？
    並州刺史的兒子，在去給他請大夫的時候，被一輛疾馳的馬車當街撞死。
    他以為是蓄意，沒想到是意外。
    一名女子站在他身後，低著頭道：“爹，這真的不能怪我，我們的馬車在車道上行駛，是他突然間橫穿過來，才被撞死的，是他不遵守交通規則！”
    王允揉了揉眉心，撞死並州刺史之子的，居然還是自己的女兒。
    他看向車夫，問道：“王福，怎麽回事？”
    那車夫立刻道：“家主，小姐說的沒錯，這次真的是陸刺史的兒子不遵守道路規則在先，我們好好的在街上行駛，他忽然就橫穿了過來……”
    陸修的死，看來隻是意外。
    王允又看向那幾人，問道：“王碩又是怎麽回事？”
    幾名年輕人一哆嗦，將事情一五一十的道來。
    那李諾來並州巡查，他們這些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官司在身，為了避禍，全都躲到了王家。
    李諾拿王家沒有辦法，如同喪家之犬一般，離開並州。
    為了慶祝，他們在酒樓相約飲宴，誰想到，王碩喝了杯酒，忽然間就捂胸倒地，陸修去找大夫，居然被馬車撞死……，倒黴的事情，怎麽都被他們遇到了？
    很快，王家的幾名醫家就被召了過來。
    經過對王碩屍體的一番檢查之後，幾位第四境的醫家，都排除了中毒而死的可能。
    王允皺著眉頭，問道：“你們確定不是中毒？”
    一名背著藥箱的老者道：“回家主，王碩公子的體內，沒有任何毒素殘留，並非中毒而亡。”
    王允問道：“他無病無災，身體康健，為何會忽然猝死？”
    那老者道：“猝死的原因有很多，操勞過度，大喜大悲……，都有可能導致忽然暴死，還有許多不明原因的猝死，醫家至今也沒有辦法解釋。”
    所有證據都表明，這兩人的死，隻是意外，王允也沒有必要繼續追究了。
    王家的實力雖然強大，不會允許有人欺負王家子弟。
    但王碩意外身亡，他也不可能去找老天爺麻煩。
    他看向那傷心的婦人，輕歎一聲，說道：“世事無常，節哀，莫要哭壞了身體，王碩的後事，家族會為他安排的……”
    隨後，他又看向另一具屍體，道：“去府衙給陸刺史報喪吧。”
    ……
    並州刺史陸華趕到王家，看到兒子冰冷的屍體時，眼前一黑，扶著門框才站穩。
    他送兒子來王家，是為了避禍。
    沒想到，躲過了人禍，沒躲過車禍。
    兒子當年為了擴張樂坊，派人駕車撞死了樂坊隔壁店鋪的主人，他命令法曹將此案壓了下去，以意外的理由結案，隨便賠了那家人一些銀子，連撞死人的車夫都沒有處置。
    那個時候，陸刺史不會想到，兩年之後，他會因為相同的原因而死。
    肇事之人，他依然沒有處置。
    不是不想，是不能。
    並州刺史官居四品，名義上是一州主官，但其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隻是王家的一條狗，這個位置，王家能讓他坐，也能讓別人坐。
    一名年輕女子看著他，說道：“陸大人，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陸刺史收起心中的悲傷，臉上擠出一絲笑容，對那女子道：“小姐千萬別這麽說，情況下官已經了解了，是陸修有錯在先，小姐沒有受到驚嚇就好……”
    他不僅不能怪害死兒子的人，還得安慰她。
    年輕女子象征性的對陸刺史道歉之後，就離開了這裏。
    陸刺史站在兒子的屍體前，久久無言。
    這難道就是天理報應？
    ……
    王碩雖然不是王家嫡子，但他的猝死，還是在晉陽乃至於並州引起了一些討論。
    一些人開始相信，是不是惡事做盡，自有天收。
    尤其是並州刺史之子的死，更是讓一些不信上天的百姓，也不由的懷疑是不是真的有天理報應。
    隨後不久發生的另一件事情，更是讓不少人內心動搖，開始審視自己這輩子做過的壞事。
    王碩的喪事還沒有辦完，王家一位平日裏囂張跋扈的小姐，忽然生了怪病。
    這位小姐，可是整個晉陽的姑奶奶。
    朝廷律法規定，在城內駕車，需要控製速度，但她向來視這條律法於無物，不少百姓都被撞傷，導致如今看到她的車駕，百姓遠遠的就會躲開。
    並州刺史的兒子，就是被她的馬車撞死。
    堂堂一州刺史，百姓眼中高不可攀的大人物，即使獨子被撞身亡，在占理的情況下，也依舊不敢追究王家小姐的罪責。
    據說，王家小姐生的這一場怪病，全身皮膚潰爛，就連一眾醫家都束手無策。
    他們用盡各種辦法，消耗無數珍貴的藥材，雖然遏製住了她的病情，但她的容貌卻因此而毀。
    這位以美貌而著稱的王家嫡女，難以接受這一現實，將自己關在房間裏麵，不再見人……
    據說，在她的要求之下，王家也主動取消了她和另一大世家的婚事……
    人們的注意，都被王家所吸引。
    茶餘飯後，偶爾還會談及另一些奇事。
    並州某縣令的兒子，夜宿青樓，一次點了五名女子，因馬上風死在了某位妓女的身上，晉陽某個和王家關係密切的大族公子，夜裏睡覺之時，房屋竟然塌了，將他埋在裏麵，被人挖出來的時候，已然斷氣……
    ……
    王家之內。
    “萱萱，你就吃點東西吧。”
    “再這樣下去，身體會餓壞的。”
    “我不吃我不吃我不吃！”
    “餓死算了，與其以後變的這麽醜，還不如讓我死了！”
    房間裏麵傳來一陣桌椅倒翻，瓷器碎裂的聲音，王允深深的歎了口氣，問身旁的老者道：“萱萱的病，真的就不能根治嗎？”
    那老者搖了搖頭，說道：“請恕老夫學藝不精，小姐的病，老夫以前從未見過，隻能以醫家真氣勉強壓製，趙國醫聖，有醫家第五境修為，家主可以帶小姐去趙國藥王穀求醫……”
    王允舒了口氣，說道：“趙國，那也太遠了，有沒有近一些的？”
    老者點頭道：“有的有的，六科狀元李諾，一身醫家修為，同樣深不可測，曾經在趙國治好了連醫聖都束手無策的病症，倘若他也沒辦法，那就真的沒有選擇了……”
    李諾的行蹤，王允很清楚。
    他現在就在與並州相鄰的安州巡查。
    但請李諾來為萱萱治病，且不說李諾願不願意，王家與李家，可是有著生死大仇，他怎麽可能去請他？
    王允猶豫間，房間內忽然傳來丫鬟焦急且驚慌的聲音：“老爺，不好了，小姐要上吊！”
    砰！
    王允一道掌力振開房門，打暈女兒之後，吩咐丫鬟道：“看著小姐，一刻都不能離開她。”
    幾名丫鬟立刻躬身：“是，老爺。”
    王允走出房門，深吸了口氣。
    雖然他和李玄靖有殺子殺弟之仇，但這一趟安州，他還是得去。
    他的其他幾位妻妾，皆是家族聯姻，唯有萱萱的母親，是他真正喜歡的女子，雖然她出身普通，但體貼知心，他當年竭盡全力，才說服家族，將她娶到了王家。
    可惜她因絕症早亡，萱萱是他們唯一的女兒，無論付出什麽代價，他都要救她。
    ……
    安州。
    李諾剛剛升堂審理完一樁案件，下一個走進來的，卻不是下一件案子涉及的百姓，而是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李諾從椅子上站起來，詫異道：“王家主，你怎麽來了？”
    王允走上前，說道：“實不相瞞，王某找李大人，有事相求。”
    李諾很客氣的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說道：“王家主坐下說。”
    王允並沒有坐，而是說道：“聽聞李大人醫術精湛，不知道李大人有沒有聽說過一種怪病……”
    他將女兒的病症詳細的告訴李諾，李諾聞言，喃喃道：“全身皮膚潰爛，醫家真氣可以緩解，但不能根治，臉上和身上會留下醜陋的疤痕……”
    王允點了點頭，一臉期待的看著他，問道：“就是這樣，李大人，這種病能不能治？”
    李諾點了點頭，說道：“雖然麻煩了點，治還是能治的。”
    王允終於放下了心。
    女兒極其在乎容貌，倘若治不好這種怪病，她可能真的會求死。
    他看向李諾，說道：“李大人快和我回王家吧，隻要能治好萱萱的病，王某必有重謝！”
    “現在？”
    李諾搖了搖頭，說道：“現在不行啊，我還得巡視各州，斷獄查案，沒時間去治病，王家主放心，這種病隻是遭點罪，沒有生命危險……”
    王家那位嫡女，仗著世家身份，橫行跋扈，但細數起來，也沒有做太過惡劣的事情。
    無非就是多次不遵守交通規則，肇事逃逸，不至於猝死，被馬車撞死，或者被倒塌的房屋壓死，李諾雖判不了她的刑，也要讓她遭點罪。
    王允自然不想讓女兒遭罪，道：“李大人，您盡管開價，隻要能治好萱萱，報酬一定讓你滿意。”
    李諾再次搖頭，說道：“錢財乃身外之物，本官不缺錢，平時就好查案，抓一些貪官汙吏，殺一些刁民潑痞，好讓百姓能少受點欺壓，少吃點苦……”
    作為世家之主，王允豈能聽不出來他的言外之意。
    他第一時間就明白了李諾的意思，短暫的思考過後，開口道：“李大人放心，王某不會耽誤李大人的修行，你為小女治病的期間，貪官王家幫你查，刁民王家幫你抓，王家別的本事沒有，幫李大人做這小事還是可以的……”
    李諾愣了一下，隨後低頭道：“這多不好意思……”
    王允道：“這都是應該的……”
    片刻後。
    東方玄跟著李諾離開州衙，搖頭歎息一聲。
    他總算明白，為什麽自古以來，人們都不待見縱橫家。
    這些人的心是真黑啊。
    千年世家，被他賣了，還得謝謝他！
    縱橫家再加上書家，更是絕殺……
    ……
    安州和並州相鄰，以兩位第五境的速度，小半個時辰之後，李諾再次來到晉陽王家。
    這是他第二次來王家，但兩次的情況卻截然不同。
    上次他是不請自來。
    這一次，則是王家家主親自請他進門。
    王家某處精致的小院，王允敲了敲一處房門，說道：“萱萱，你開一下門，爹給你找了一位神醫，他可以治你的病？”
    “真的？”
    房間之內，傳來一道充滿質疑的聲音。
    王允道：“是真的，你快開門吧。”
    房門打開，一個全身包裹的嚴嚴實實，頭上也戴著幕離的年輕女子站在門後，左右看了看，問道：“神醫呢？”
    王允看向身邊的年輕人，說道：“他就是。”
    女子的目光透過幕離的縫隙望過來，下一刻便大怒道：“爹，你騙我，他這麽年輕，怎麽可能是神醫！”
    王允握著她的手腕，說道：“萱萱，你相信爹，爹什麽時候騙過你，這位神醫的本事大著呢，你先讓她給你看看，不行的話，爹帶你去趙國找那位趙國醫聖……”
    女子聞言，沉默了片刻，才終於點頭，說道：“那好吧……”
    李諾看向王家家主，道：“取紙筆來。”
    王允一個眼神，很快有人取來紙筆，李諾寫下藥方，第一時間就有人抓好了藥，按照李諾的要求熬煮好。
    李諾指了指那一碗黑乎乎的藥汁，對這位王家嫡女道：“喝了它。”
    幕離之下，女子的眉頭皺起，道：“這藥聞著就好苦。”
    王允安慰她道：“良藥苦口，喝了你的病才能好。”
    為了她的美貌，女子隻能轉過身，摘下幕離，抱著玉碗，咕咚咕咚一飲而盡。
    看著她喝的這麽幹脆，李諾都有些佩服她，女人為了美貌，還真是什麽苦都能吃，這藥很貴且沒有什麽作用，但味道卻是極苦，非常人所能忍受。
    她居然能一聲不吭的喝完一碗藥，憑實力扭轉了李諾對大家小姐嬌生慣養的印象。
    李諾接著道：“手給我。”
    那女子問道：“幹什麽？”
    李諾道：“藥隻是引子，真正有用的是第五境的醫家真氣，你要不要治，不要的話，我回去了……”
    “要！”
    女子毫不猶豫，立刻伸出手。
    她原本細嫩白皙的纖纖玉手，已經潰爛的麵目全非，自己都不忍看，李諾對此視若無睹，握著她的手，將醫家真氣輸進她的身體，隨著第五境醫道真氣入體，她手掌手腕以及手臂上的潰爛之處，肉眼可見的愈合了些。
    “真的可以！”
    女子見此，興奮的尖叫起來。
    王允長長的舒了口氣，對李諾道：“多謝李大人出手救治小女，李大人要什麽，盡管開口，王某一定滿足。”
    李諾看著他，說道：“我法家修行的事情，就拜托王家了。”
    王允道：“這是王某答應過李大人的，李大人有什麽別的要求，也可以提……”
    李諾想了想，說道：“平時除了查案，我還喜歡出書，如果王家主能給我聯係一些書坊就好了……”
    讀書人想要著書立說，留名百世，這很正常。
    這根本不算什麽要求，王允想也沒想，當即說道：“好，王家的書坊開遍大夏，李大人想印什麽書，王家就幫你印什麽書，售書所得，盡歸李大人，王家分文不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