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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空摘星答應得“爽快”。
    不過若是讓他實話實說,關七此人簡直有一萬個短處。
    首先,他的年紀也不算小了。
    別管到底有沒有那瘋癲的十餘年,怎麽說也是和六分半堂雷總堂主一個輩分的人。
    師姑娘呢?恐怕比雷損的獨女雷純還要年少幾歲。
    老夫少妻,絕非良配。
    ——除非關七能死在成婚當天。
    除了年齡之外,更大的問題還是他的身份。
    若是將時間往前追溯二十年,迷天盟盟主和天下絕頂高手之一的身份,足夠讓他穩坐武林之巔。但如今的迷天盟,雖能自各方勢力的圍追堵截之中逃出生天,卻已早非當年模樣。
    被冠以七聖主之名的關七,到底還能否在迷天盟中號令群雄,在司空摘星看來,完全就是一個未知數。
    司空摘星輕功絕高,因師青若的緣故,數次往來於迷天盟內外,便發覺了不少端倪。
    除了關七這個不問世事的瘋子之外,迷天盟的六位聖主,簡直可以說是各懷鬼胎。
    德高望重的大聖主顏鶴發,手底下聚集著以朱小腰這位二聖主為首的一幹手下,似乎與京中某一方勢力有所往來。
    今日帶著師姑娘前去擢選手下的四聖主任鬼神,與三聖主鄧蒼生,本就是一對殺手搭檔。
    以司空摘星所見,這兩人曾私下會過六分半堂的人,還從他們那裏收了不少好處,儼然不像是尋常的瓜葛,或許已然投靠了六分半堂的雷損。
    而同樣是一對搭檔的五聖主張鐵樹與六聖主張烈心,早年間還需要托庇於迷天盟下,以逃脫一樁舊案清算,如今卻以“鐵樹開花、指掌雙絕”的名號重出江湖,另做著神槍血劍小侯爺方應看的馬前卒。
    關七對六位聖主中涇渭分明的三個陣營渾然不知。
    若非武功蓋世,還需要這樣一個招牌掛在前台,誰知道他還能不能活在世上。
    司空摘星翻牆出院的時候忍不住在心中酸道,也不知道老天到底是為何如此不公道,將這舉世無雙的武道天賦,就這麽生在了關七的身上。
    他這樣一個熱愛生活熱愛職業的大好青年,在看到關七的第一眼,居然會險些想要一頭撞死在牆上。
    簡直是件駭人聽聞的事情。
    足以見得,這十多年間的瘋癲非但沒讓關七的武道境界有所後退,反而讓他又踏上了一個新的台階。
    這倒是他最值得稱道的一個長處了。
    不對!
    司空摘星暗忖,這點長處若是對師姑娘來說,又何嚐不是一條劣勢。
    關七對他人的影響力越大,也就越是說明,他根本無法徹底掌控住自己的內勁。
    倘若有失控的一天,那麽首先要麵對危險的便是師青若。
    這怎能不算一個絕不應當嫁給關七的理由!
    ……
    可惜,隻是司空摘星這麽想的,並沒有多大的用處。
    迷天盟七聖主的成親大事,依然在有條不紊地往前推進。
    任鬼神當日翻出來的陳年舊事,好像不過是掀起了江流上的一團浪花,就已被淹沒在了徐徐向前的流水之中。
    為此,他也隻能在再度接到雷總堂主召見的時候,聲稱關七近日間常與夫人同行,乍看起來確像一對璧人,若是她有心不再追究關七的前塵,隻想先確立自己迷天盟盟主夫人的身份也未可知。
    這樣一來,她確實不會在此時生事,隻會安心做好一個待嫁新娘。
    關七似乎也樂於配合師青若的所為,難得下達了一條足夠精準的指令——
    無論先前盟中發生了何種大事,他將“丟失已久”的夫人重新找回、補辦一場婚禮,絕不能還要東躲西藏,必須堂堂正正地舉辦完畢。
    他要辦一場風光無極的婚宴。
    夫人的出嫁禮服已準備妥當,餘下的便是出行儀仗了。
    偏巧天公作美,春日的陰雨在又落了兩陣後,便已徹底走到了盡頭。
    ……
    師青若抬眸向著窗外看去,就見日光清淺,被柳枝搖落在窗欞之上。
    入耳的除了迷天盟弟子調度的哨聲,還有春日鶯語鳴啼,正是一派好光景。
    至於屋中,滿堂明紅亮色的喜慶,也算與這好天氣映襯相得。
    同處此地的朱小腰似乎也被這春日明媚所感染,更被麵前美人輕柔甜蜜的笑容所蠱惑,一改當日的憂慮同情,低聲繼續說著今日的安排:“夫人的花轎將會自此地出發,前往迷天盟先前被封存停用的總部。”
    “封存?”師青若疑道。
    朱小腰解釋:“七爺瘋病最重之時,險些失手重傷大聖主,若有強敵來襲,怕會敵我不分。迷天盟中各方人物樹敵不少,為防不測,隻能先關閉了汴京堂口。但如今是七爺成婚的大事,更要昭告四方,迷天盟有卷土重來之意,便將故地重開。”
    “從此地前往總舵橫跨大半個汴京城,也配得上七爺與夫人的身份。”
    天子腳下,江湖人士的婚宴橫跨半個汴京城。果然是隻有武俠背景的世界裏才會出現的事情。
    師青若心中吐槽,臉上順勢露出了三分憂慮:“如此一來,會否太過張揚了?”
    朱小腰連忙勸慰:“夫人大可放心,沿途各地都已設立崗哨,由四聖主調配,絕不會讓閑雜人等破壞我迷天盟中大事。大聖主已提前駐守於三合樓,無論何處發生變故都可快速趕來支援。我與三聖主會隨同七爺一並護持迎親隊列。”
    她篤定又補充道:“既要宣告迷天盟歸來,便不會拿夫人的安危開玩笑。”
    “……那便好。”師青若輕出了一口氣。
    若不是她能清楚地瞧見朱小腰身上的陣營,也曾經在遊戲的第一周目和她打過不少交道,師青若險些要以為,這迷天盟與關七重回武林之巔,真是她即將鼎力為之的要事。
    不過,這小小一方駐地中,任鬼神有鬼蜮伎倆,朱小腰有自己的算盤,她又何嚐……沒有自己的計劃呢。
    師青若旋即伸手,指向了一旁的木架。
    她的指尖未著丹蔻,但那隻骨肉勻稱的手上也自有瑩潤動人之色。“拿來吧。”
    隨侍在旁的婢女險些愣神了一瞬,方才將覆麵的喜帕紅蓋遞到了她的麵前。
    是了,吉時快到了。
    在這方院落之外的鼓吹之聲雖還未響起,但身著新郎禮服的關七卻早已端坐於馬背上。
    或許是因他今日的“正常”,迷天盟中眾人也找回了主心骨,被安插在送親隊列之中的眾多高手,怎麽看都有一番訓練有素的威勢。
    當花轎載著未來的迷天盟夫人起行之際,奏響的禮樂更是在刹那間,將這別院中曾經殘存的陰潮死氣一掃而空。
    這會是迷天盟新的開始嗎?
    在場應當沒人能說得清楚。
    他們唯獨能看到的,是這長長鋪開的隊列,和關七臉上有若稚童一般純粹的笑容。
    倘若忽略掉汴京街頭的暗流湧動,這好像隻是一場排場大了一些的尋常婚禮而已。
    僅此而已。
    看——
    隨隊而走的花童,就已將花籃中的喜錢往外拋去,換來沿街百姓的叫好聲。
    隻怕京中達官貴人的婚事,也不過如此了。
    ……
    王小石一把接住了飛向他這邊的數枚錢幣,望著這一片緋紅的長隊,就忍不住咋舌不已。
    他朝著身邊人說道:“難怪你今日收攤得這樣早,原來是因為這場多有傳聞的喜事。”
    白愁飛並未即刻答話。
    他與王小石結伴來到汴京,已有數月了。
    仰仗著出色的武功,在抵達汴京之前,他理所當然地許下了想要出人頭地的宏願。
    但很可惜,到了這裏才發現,京城裏的水,要遠比他和王小石所想象的深。
    在這裏,武功並不是決定人能否出人頭地的最大因素,人脈才是。
    很不湊巧,他們並沒有這樣的東西。
    於是留在他們麵前的,隻剩下了兩條路。
    要麽,就是選擇殺人揚名,一麵頂著六扇門的追捕,一麵給自己找到一把庇護傘。要麽,就是在京中蟄伏,靜等那幾方大幫會的爭鬥中露出可乘之機,讓他們一舉得勢。
    而在此之前,他們得先用最樸實的方式賺到足夠的銀兩,讓他們生活下去。
    王小石選擇用自己的醫術知識,在老字號回春堂裏當藥師,至於白愁飛,則憑借著一手好書法好畫技,在街頭販賣字畫。
    “這喜事和我們也沒什麽關係。”數月間的蒙塵,讓白愁飛身上的孤傲氣度被打磨削減了幾分,但出口的話依然有些冷淡。“你接的那幾枚喜錢也不夠補上今日提前收攤的損失,更買不起你前日提到的一得居裏的酒菜。”
    王小石倒是豁達,順手將喜錢塞進了腰包,“別這樣說,誰知道能不能沾沾喜氣呢?若是這迷天盟趁勢崛起,對我們來說也是好事,說不定就有了立身的機會。若再這樣蹉跎消磨下去,我們該得病了。”
    “什麽病?”
    王小石哈哈一笑:“窮病。”
    人窮則誌短,這是古往今來的真理。
    他說得順口極了。
    “所幸當日解決了那些采生折割的惡徒之後,師姑娘沒答應你我的邀約,與我們一並往汴京城來,否則還得同我們一道受窮,也不知道她如今怎樣了。還有田姑娘與溫……”
    “——你在看什麽?”王小石忽然發覺,在他提到這些沿途結識之人時,在白愁飛的臉上少有的未見異樣,反而是看向了一個方向,麵露沉思之色,當即話鋒一轉。
    他順著白愁飛的目光看去,便見被他追隨的不是其他,正是那頂花轎!
    白愁飛低聲喃喃:“……我總覺得,這花轎有些奇怪。”
    王小石:“迷天盟這等大勢力,給盟主夫人的花轎自然要特殊一些,總不能和鄉下人娶媳婦那樣草率。”
    白愁飛搖頭。
    不,他說的奇怪絕不是這花轎的規格與製式。
    以關七在武林江湖上的地位,便是讓花轎比旁人的多出一倍大小也並無不可。
    他奇怪的是,在花轎的前進中,他好像聽見了一些類似於機關軸承響動的聲音。
    他應當沒有聽錯……
    “當心!”
    後方忽然有人高呼出聲。
    白愁飛無暇再行多想,當即收回了思緒,循聲回頭。
    這一轉頭,便驚見騷動傳來的方向,數匹尾部著火的奔馬不知是從哪處巷口被人縱出的,竟是直衝著人潮擁堵的這方而來。
    在燃火的刺激下,那些奔馬早無理智可言。
    人群匆匆躲閃讓出的那些沿街桌椅欄板,也僅僅是讓那些奔馬停住了須臾,就已繼續朝前疾奔而去。
    而誰都能見得到,這些失去理智的瘋馬衝向的,正是花轎的方向。
    白愁飛心頭暗驚,隻覺京中那些幫會的械鬥好生肆無忌憚。
    誰也不會覺得,這些突然出現的馬匹隻是個巧合。
    那必然是衝著迷天盟今日的喜事來的!
    甚至絕不可能僅有馬匹而已。
    但這些瘋馬衝來得快,迷天盟護衛的反應同樣不慢。
    禍事剛起,便已有一道身著寬袍的身影踏空而起,直撲那奔馬而去。距離更近的衛隊中更是已分出了數人提劍來攔。
    以白愁飛的耳力足以聽到,迷天盟那方早對半道遇襲有所準備,那後方的寬袍人還有此餘力,揚聲高呼了一句。
    “不得見血——”
    這是迷天盟七聖主的婚禮,怎能見血不吉!
    但當最先攔截在馬前的那名壯漢出手的那一刻,白愁飛又陡然驚覺不對,隻因此人的出手力道,實在重得過分。
    這不是不得見血的打法。
    這一掌還揮向的不是要害,絕不可能令瘋馬一擊斷喉,而是——
    掌擊馬身。
    “嘭”的一聲巨響。
    那奔襲而來的駿馬頓時被凶悍的掌力震碎在了當場。
    血肉橫飛四濺,甚至帶起了一片揚空血霧,潑灑向了那隨同迎親的隊伍。
    下一刻,便已有另一掌擊向了其餘的奔馬。
    打眼看去,去勢比起方才那一掌,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好!”王小石近來經營藥物,比在場中的大部分人對於毒物都要敏銳得多,幾乎是下意識地拽起白愁飛疾退向後。
    但那些迷天盟的衛隊卻顯然沒有的好運氣。
    那些本是前來阻攔異變的護衛,更是直迎上了那片血霧,頓時發出了一片慘叫聲,倒在了地上。
    也幾乎是在儀仗中段大亂的同時,自街道兩側,數隊黑衣蒙麵之人忽然現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自屋頂縱身跳下。
    誰都看得到,他們的目標——
    正是那坐有新娘的花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