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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縷吹滅蠟燭的發掌,若是和先前長街上那場刺殺交手眾人的掌力相比,說是蚍蜉撼樹也不為過。
    可對於師青若來說,卻無疑是從零到一的飛躍。
    一縷煙燭的火氣慢慢上升,最後消散在廊下夜色的陰影當中,都讓師青若定定地看了許久。
    直到關七走到了她的麵前。
    師青若轉頭,就見庭中月光映亮了他發尾眉峰的白霜,也將他臉上的空茫困惑神色映照得清清楚楚。
    她並未抗拒,任由他伸手按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有內息了?”
    “不錯。”師青若唇角上揚的弧度越發明顯。
    她不是沒想過脫離係統,完全依靠於自己的努力學會武功。就算起步要比這些已經成名的江湖人士要晚,也沒有關係。
    倘若這個世界的勢力分布和她先前玩過的遊戲並無不同,那她知道數種功法與秘藥,都能讓她快速累積內力,足以讓她縮短這個差距。
    功力到了關七、諸葛神侯等人這個層次的,更是可以將功力傳給他人,催生出一位武林高手。
    可惜,在她剛剛來到這個世界不久,就曾經從一位師從頂尖高手的少俠那裏,聽到過一句評價。
    他說,她經脈細弱至極,絕不適合習武,若是強行駕馭內息,隻會讓自己玩火自焚。
    與其冒著內息紊亂爆體而亡的後果,去賭那一點經脈衝開的可能,還不如就做個不會武功的普通人。
    可這個做出評價的人不知道,甚至就連關七也不知道——
    人力做不到的事情,或許用一些不能解釋的非自然手段就能達成。
    比如今日,當金風細雨樓臥底在迷天盟中的下屬按照蘇夢枕的吩咐,向著師青若遞上投誠效力的信號時,係統麵板上塵封已久的部分也隨之解開。
    達成了被【金風細雨樓勢力人員認主】的結果,師青若作為係統的宿主,能夠無比清晰地感覺到,一道匪夷所思的內力憑空出現,忽然在經脈中緩緩流轉。
    像是久經幹涸的土壤之上,有一道天降甘霖凝聚起來的細流,正在以不可遏製的趨勢流動,直到貫徹全身,變成了一個完整的循環。
    當她自行運轉這道內力的時候,它甚至能夠以微不可覺的速度壯大起來。
    這便讓她毫不懷疑,若是……
    若是她能夠將那三方勢力的下屬全部收攏到自己的麾下,到底能否讓這個不適合習武的體質,一躍而成天縱之才!
    又或者,這個隨同她一起穿越的係統,其實還有更多其他的功能能讓她繼續探索。
    就比如說——
    那雙月光中愈顯黑亮的眼睛凝視著關七。
    像是察覺到了這道注視的目光,他也隨之抬起頭來。
    “七哥,今日雷損登門有意試探——”
    關七的眉頭立時擰緊在了一處,像是想到了先前那個潛藏惡意的婚宴“貴客”。
    師青若當即一把攬住了他的胳膊,以防這不太清醒的家夥能因為這一句話,直接殺奔到六分半堂去。
    這般魯莽可做不成大事。
    她柔聲勸道:“你先聽我說完。”
    “他來試探他的,我們管我們自己的。我如今有了習武的機會,若能有自保的法子,到時候他再有多少算計,也注定要落空,難道不是嗎?”
    不知是不是因為今日婚宴雖有波折,卻還是順利舉辦,關七此刻的脾性要容易把控得多,也平和得多。
    他其實並未真正理解師青若話中的彎彎繞繞,卻在麵前的那張笑靨麵前,下意識地點了頭。“好,我教你。”
    “不止是我,迷天盟中的人,也會全力保護你的安全。”
    因為成婚典禮之後,她已是迷天盟中,名正言順的半個主人。
    ……
    汴京城中沿街的彩紙紅綢還未全數撤去,昭示著昨日曾在這裏,有過一場風光大辦的婚禮。
    不過江湖上每一日都有新鮮的事情,尋常百姓也總有新的談資,若是走在街頭,聽到的大半已不是有關於此事的種種風聞。
    甚至相比起迷天盟七聖主和六分半堂雷總堂主之間的恩恩怨怨……
    當王小石幫著白愁飛一道將字畫掛到木架上出攤的時候,聽到更多的,還是有人在談論那位聖主夫人的美貌。
    當然了,這同他們也沒什麽關係。
    昨日各方交手正急時,他們二人本打算伺機出手,或許能為他們找到個脫穎而出的機會。哪知道,無情總捕忽然在新娘的花轎中現身,讓刺客驚了一跳的同時,也讓他們兩人在吃驚中忘記了該當做點什麽。
    最後自然是什麽也沒做。
    至於那隨後的婚宴,既無門路,就更與他們沒什麽關係了。
    該蹲六扇門大牢的去蹲大牢,該回去養傷的去養傷,他們兩人,也該繼續在汴京城中討生活。
    不說了,在幫忙將這頭安頓完畢後,他還得去藥堂看診。
    但王小石剛想要拿起腳邊的藥簍起身,便見一道影子延伸到了他的眼前。
    “若是要問書畫……”
    “錯了,我不是來買字畫的,我是來找你的。”
    王小石霍然抬頭。
    站在他麵前的女子生著一張清靈若夢的臉,確實如她所說,並沒有看向這些已經張懸出來的字畫,反而以異常冷靜的目光打量著他與白愁飛。這不是來讓他們開張做生意的模樣。
    可真正令王小石為之一驚的,不是這樣一個人出現在了他們的攤位前頭,而是在這一個照麵間,他憑借著對身形的印象,迅速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昨日當街交手的兩方中,迷天盟的幾位聖主都戴著麵具,其中那位二聖主,正是眼前這位不速之客!
    白愁飛也意識到了這一點,起身間收攏了手指在袖中。
    若是與他相熟的人必然會知道,這是他隨時能夠發招的表現。
    朱小腰將二人的戒備看在眼裏,揚唇笑道:“二位無需如此,我隻是來代人傳話的,我家夫人有請,勞駕隨我走一趟吧。”
    白愁飛腳步未動,沉聲問道:“若是我二人不願去呢?”
    以他和王小石的功力都能看得出,麵前這位迷天盟來客帶來的邀請,倒是並無那麽多強迫的意思。
    否則,她大可以將迷天盟的人都布置在周圍,以防他們走脫。然而此刻周遭並無江湖人士有所異動。
    總不能說,都有二聖主親自到來了,還是輕看於他們兩人的本事,幹脆一個人過來抓人了。
    朱小腰壓低了聲音,眼中露出了幾分戲謔:“白愁飛,二十八歲,曾化名白幽夢在洛陽唱戲,化名白鷹揚在金花鏢局做鏢師,也曾以白金龍為名,備受赫連將軍府重用,可惜……”()
    “行了,不必往下說了。”白愁飛眉頭一擰,打斷了朱小腰的話,卻聽她在從善如流住口之後,轉頭便看向了王小石的方向,“王小石,現年二十三歲,師從天一居士許笑一老前輩,所用武器是與雷損的不應寶刀——”
    “停停停!”王小石將藥簍一丟,翻出了這字畫攤,生怕朱小腰繼續往下說,“你這人真是過分。我們問的是為何要跟你走,你卻把我二人的底細報了個幹淨。”
    朱小腰漫不經心:“王少俠要這麽說就錯了。若真是將你們的底細漏個幹淨,就該說說白少俠當年一度做了兵部通緝的要犯,或者說說王少俠是如何自八歲開始戀愛,到如今已失戀過十五次……我也不過是想告訴你們,正因為了解,才覺得有必要走這一趟來親自邀約。”
    王小石:“……你說出來了。”
    他捂臉長歎一聲。
    明明是本該嚴肅的場合,就因為朱小腰這一句話,連帶著白愁飛都先開始留意他臉上的神情,像是要看出朱小腰所話是真是假。
    這都叫個什麽事!
    不是都說迷天盟因為六分半堂的針對,前些年在京中的勢力多遭圍堵,大多時候隻能偃旗息鼓嗎?怎麽還有閑情逸致關注他這樣的小人物。
    還是關注到了這樣細枝末節的地方。
    可他又怎麽會知道,前來發起邀約的朱小腰在名義上是迷天盟的人,念出口的資料卻是從金風細雨樓的白樓中取來的。
    若不是當街將這些東西全部說出來不好,她甚至能告訴白愁飛,她接觸的情報部門,連他左乳下有一塊肉瘤都知道。
    這便是金風細雨樓這樣的勢力屹立京中多年的可怕。
    但就是這樣的一個情報部門裏,少了師姑娘的資料。
    更不知道為何在短短數日間,她就從同情師姑娘的遭遇,變成了為她辦事。
    朱小腰一邊腹誹,一邊轉頭看了眼王小石比她還要茫然的表情,活像是一隻呆頭鵝,頓時又找回了幾分安慰。她怎麽算都不是最被蒙在鼓裏的,嗬。
    她領著這兩人穿過了迷天盟的駐地,停在了一處會客廳的麵前:“就是這裏了。”
    朱小腰停住了腳步,麵對著王小石投來的疑惑目光點了點頭。“夫人有令,我便不跟進去了。她說——故人敘舊,不必有這麽多人在旁。”
    故人?
    王小石疑惑不已,不知這迷天盟的聖主夫人到底是何時與他打過交道,以至於有了故人這樣的說法。
    但他既已身在此地,或許打從走進迷天盟的那一刻起,關注著此地的人就會給他打上特殊的烙印,便沒有了後退的機會。
    他側過頭朝著白愁飛看了一眼,從對方的眼中讀到了同樣的情緒。
    反正若是這位聖主夫人若是有何不軌的企圖,他們二人也有殺出去的機會,或許還能借此名揚京都,那也無所謂這冒險舉動。
    先進去看看!
    讓兩人都覺有些不尋常的是,不止朱小腰來找他們的時候並未帶上多少下屬,就連這廳堂之中,都如話中所說,並沒有什麽人戍守,像是為了防止打擾到他們的交談。
    在這撤去了喜宴陳設的屋中,最為醒目的正是那道背對大門的身影。
    開門之時吹入廳中的風,將她身上紅綠正色的長衫吹動,顯得這道身影略顯單薄清瘦,倒是發間的青鳥金簪含翠振翅,紅黑金綠四色糾纏,又將這份單薄變成了輕盈。
    耳聞後方的開門之聲,她緩緩轉過頭來,看向了來人的方向。
    王小石當即失聲直呼:“師姑娘,怎麽是你?”
    當那張被衣衫映襯得越發華貴的麵容轉向他的時候,在一瞬間的美色震撼過後,他立刻意識到,朱小腰口中的“故人”並不是一句胡亂說出的話,而是事實。
    他剛剛辭別師父出山的時候,曾在湖北與一眾販賣人口的惡徒有過交手,救下了一個滿麵泥汙、不會武功的姑娘。
    在脫離了危險之後,他方才被告知,對方名為師青若,乃是不慎之下遭到擄劫的。
    隻可惜在相伴上京的途中,與他們不打不相識的溫姑娘被他們氣走了,在江上救下的田姑娘不辭而別,而師姑娘則因京城危險,告知他們將要尋一地隱居,也離開了。
    僅剩下他和白愁飛二人相伴闖蕩江湖,在汴京城裏混日子。
    正因為如此,他怎麽都沒想到,突然再遇到師青若的時候,她的身份已搖身一變,變成了迷天盟的聖主夫人,也正是——
    昨日那場婚宴的主角。
    若非師青若此刻看起來並未遭到束縛限製,神容間也一改彼時的不安,王小石簡直要懷疑,她是被迷天盟的關七搶來這裏的。
    可她看起來過得很好。
    當她斂袖落座的那一刻,青綠色的流波鋪落在她身側,倒映著金紅暗紋,遠比當日的荊釵布裙適合她百倍。
    這張天下絕豔的麵容,好像本應該就有金玉錦緞捧在麵前,隻求能見她一笑。
    她也確實在此時笑了:“當日江上有幸,聽到王公子與白公子的誌向,如今有幸能實現一二,便貿然相邀,不會見怪吧?”
    “白公子說,男兒不能開萬世功業,名揚天下,活來便沒有意思,王公子說,你隻是要試一試,是不是非要有千秋名利萬世功業並不在乎,但不試一試就放棄,多少有些遺憾。”
    “不知今日,這句話可有變過?”
    江上清風,山間明月,流波照影,舉樽相和。
    那是在即將抵達京城時候的交談,雖在汴京城中多時沉寂,也不曾被兩人忘記。
    甚至或許是因為隨後的“走散”,反而在記憶裏變得愈發清晰了起來。
    王小石沒有想到會從師青若口中說出這句話來。
    隻是當她將話出口的時候,他好像恍然間又想到了當日的景象。
    那日的師青若坐在船尾,像是古老的故事裏能令江魚下沉的西施姑娘,現在卻搖身端坐於明堂之上,變成了朝著他們俯視而來的貴人。
    白愁飛的呼吸沉重了一瞬,這才回道:“縱然未曾變過,也不一定要是迷天盟。”
    師青若搖頭:“可隻有迷天盟百廢待興,能給你們……”
    “最不可取代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