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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小鳳深吸了一口氣:“介意讓我看看你那位師姑娘送來的信嗎?”
他有時候真恨不得自己與他那另一位好友花滿樓一般是個瞎子,最好司空摘星也一樣,這樣……
後者就不必因為一位天下絕豔的美人陷入麻煩當中,他也不必看到司空摘星頂著一臉恍惚的笑容,將那封急信遞給了他。
活像是中毒一樣。
這一看,那渾似不經意間寫下的“無心算有情”,便蹦入了他的眼中。
當然,陸小鳳此刻更在意的倒不是這句,而是這封“雇傭信”中的其他內容。
他快速將信上的內容掃視了一圈,總算微微鬆了口氣。
以他這個旁觀者的視角看,師青若必定存有利用司空摘星的想法。
她雖是嫁給了迷天盟的七聖主,卻並未真正坐在盟中的第二把交椅上,能夠指揮調度的人手有限。這些各懷鬼胎的下屬,還未必能比司空摘星好用。
既然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便無妨將這份助力用到實處來。
好在,她也沒真打算讓司空摘星往死路上送。
這份信寫的簡短,其中的信息倒是一點不少。
黃蓉告知於師青若的消息,都被她填補了細節放在信中,清楚地說明了今夜將要闖入神通侯府的人與其中客卿的恩怨。
這些人的門派來頭與武功根基擺在了明麵上,便不難讓人揣測出,今夜在那頭能弄出多大的動靜。
至於司空摘星所要做的事情,便是趁著神通侯府疏於防守,往一個地方去一去。
在此地行竊,若要不像今夜的其他人一般驚動侯府守衛,隻能是由司空摘星這樣輕功絕頂的人去做。
又因此事幹係重大,她暫時不能信任金風細雨樓的人出於合作關係代勞。
要陸小鳳看來,師青若實在不必將“幹係重大”“機會難得”這樣的話寫出來了。
他再一轉頭去看對方,就見司空摘星的臉上已寫滿了即將行動的謹慎。
就算隔著那層易容都讓人看得分明。
“……她說,讓你往方小侯爺的不應齋走一趟,將後院奇珍異獸園內的一樣東西帶回來,卻沒說是什麽,你就不怕找錯了?”
司空摘星篤定答道:“師姑娘說,等我站在那件東西麵前的時候,我就知道我一定要將它帶回去,我又何必擔心。”
陸小鳳無力吐槽,卻忽然正了正麵色:“那好!不管她說的接應到底有幾人,又能不能及時趕到,我都舍命陪君子,與你往這神通侯府走上一遭!”
他來都來了,怎麽都要與好友從汴京這地方全身而退。
……
說神通侯府是龍潭虎穴,或許並不是個誇張的說辭。
方應看因義父方歌吟的緣故,得到了這個神通侯的敕封,也同樣是因為方歌吟,他還得到了眾多江湖好手的護持助力。
這世上有一部分的大俠隻願獨身上路快意恩仇,但也有一部分大俠因種種機遇,成了江湖上眾多幫派的首領。
方歌吟就是後者。
於是方應看的神通侯府雖在京中稱得上是行事低調,遠遠不及同在此地的六分半堂和金風細雨樓,但也絕不是個能讓人來去自如的地方。
自小心越過崗哨的司空摘星看來,這侯府夜色裏的昏暗地界,好像都蟄伏著一張張擇人而噬的巨口。
就算有陸小鳳同行,也由不得他不小心謹慎些辦事。
好在今夜月色黯淡,似是被烏雲所罩,讓他要藏匿於各處陰影之中,比之尋常時候更加容易得多。
不過說來也怪,這偌大一個神通侯府內,真正能算得上是燈火通明的地方,竟然隻有兩處。
一處,是此刻匯聚了些許人聲的前院。
司空摘星二人方才途經此地的時候,瞧見不少侯府中的門客正在那頭比武論高低,像是因其中的一部分剛來此地不久,要先按照江湖中人的規矩親近親近。
至於另一處,便是方應看的不戒齋。
……
在眾多明燈齊聚的輝光燭影之中,這位方小侯爺簡直像是沐浴在白晝的日光之下,也正將那張冠玉星目的俊俏容顏映照得無處不顯。
他雖不是正經的公侯貴胄出身,但以與他同在此地的米公公看來,哪怕方應看衣著隨意,在五官輪廓裏也略顯秀美有餘,也足以讓他有著不輸於皇室子弟的氣度。
更讓米公公欣賞的,還是另一點。
這位方小侯爺不像是他那個義父一樣,明明手握這樣大的助力,還隻想著遠離朝堂。
方應看有野心,還是一份絕不輸於任何人的,想要掌握權勢的野心。
當然,這江湖上有野心的人並不少見,但像方應看這樣有背景又有能力,外加上野心與頭腦的人,便絕不多見。
隻是今日,他似乎是遇到了點煩心事,讓他以筆杆尾端點在了眉心,試圖將這一點微微蹙起的褶皺給撫平。
“還在想迷天盟的事情?”米公公問道。“此事不該困擾你太久。”
事實上,也沒人會將當日刺殺之事的責任,往方小侯爺身上推。
若要算動用的人手,方應看在其中占不到大頭。
他也大可以說,自己是因來到京城立足不穩,仍需依附於相爺,這才在對方的牽線搭橋之下,和六分半堂的雷損有了一出合作。
可惜,這並不是一次成功的合作。
方應看放下了手中的朱筆,笑了笑:“這本是鏟除迷天盟的大好機會,確實令人惋惜。這幾年間北邊不大平靜,所以天子腳下必須安定,自然該當縮減話事的人。朝廷裏吃俸祿的那些大爺們隻想見汴京剩下一個幫派,我也理當幫他們一把。”1
他說出的話裏滿是算計,卻因生了一張好麵容,竟看起來像是在與人談笑風生。
若非米公公早知道方應看是什麽樣的人,隻怕也要被他這輕飄飄的幾句話嚇一跳。
幫他們一把?等到迷天盟沒了,剩下的六分半堂和金風細雨樓必定要鬥個你死我活。
可這些人又怎麽會料到,方小侯爺早已養精蓄銳靜候在旁,甚至收編了不少屬於迷天盟的部下。隻要那頭的兩條大蟲鬥出個好歹,便是他來漁翁得利的時候了。
但更讓人沒想到的是,這場本應當由婚宴刺殺開始發酵的大事,居然會以這樣的方式被人打斷,也讓方應看不得不延後行動、另尋時機。
“先前我連咱們這個新幫派的名字都想好了。”他薄唇一抿,笑意越發放肆,“就叫做有橋集團。”
“有橋……”米公公聞言一愣,又忽然應聲大笑,“好啊,叫有橋集團好。”
這可不是什麽有沒有橋梁的“有橋”。
他在進宮為皇室效力之前的名字,是米蒼穹,因得先帝青眼,又得到了個賜名,叫做米有橋。
可一個禦前供奉高手,是不能在京城裏結黨營私的,偏他自己不願沉寂,便與同樣心懷異誌的方應看“勾搭”在了一起。
看著方應看將他義父送來的人手掌握在自己這頭,又新招攬來了不少門客,連帶著迷天盟的五聖主和六聖主也收入囊中,他便覺得自己也像是年輕了一回,即將成為攪弄風雲之人。
這個未來的幫派出於避嫌的緣故,或許並不能真正以“有橋集團”來命名,但方應看有這份孝敬於他的用心,就很好!
方應看迎著米有橋讚許的目光說道:“我們比雷損的根基更淺,若能在那兩方爭鬥最後脫穎而出,必定能更得相爺的信任。等吞了迷天盟的地下暗樁和那兩頭的白道勢力之後,也再不必和如今一般,還要依托於放貸來斂財。有這樣天大的利益擺在麵前,我等得起。”
他有這樣的耐心。
反正義父還在四方雲遊,對於他在京中的小動作一無所知。
待他攀援在數座高枝之上發展壯大,義父再想要再行阻攔便來不及了。
至於在迷天盟那頭的失利,對他來說也不算致命打擊。
正如米有橋所說,這些人都沒將他當做真正的對手,怎會知道他是一條在旁窺伺的毒蛇。他現在吃一吃教訓,遭受打擊,也算是多學一份經驗,總比在日後受挫更好。
至於那迷天盟新出現的聖主夫人,且先等等內應帶回來的消息也不遲。
“我發愁的是另外幾件事。”方應看起身,在屋內踱步了兩個來回。
“說來聽聽。”
“其一便是相爺那頭。”方應看語氣略帶不悅,“因他是托孤重臣的緣故,朝堂上暫時沒有能在地位上越過他的,我們隻能與他交好,甚至往後也要多給他送送禮,但米公公應當能看得出來,傅相近來幹的糊塗事可不少。”
“先前對付連雲寨與毀諾城的那一樁案子就辦得很不利落,又是折了那個臥底進連雲寨的顧惜朝,又損了九幽神君這樣的高手,還自斷了一條臂膀,死了個文張。”
“他那位夫人若按米公公您說的,是從旁人那裏搶回來的,在當年弄出了一樁冤案,偏他不知道何為斬草除根,竟將那女人的孩子記在了自己的名下,以傅為姓,全然當是親生孩子。……我看也遲早要折騰出事端來。”
“咱們還是該當與他保持好距離,倘若真出了事,也能盡快了斷。”
米有橋頷首:“你這話說得沒錯。靠著誰都不如靠自己有用。另一件呢?”
方應看沉聲:“義父始終不肯授予我他的獨門絕藝,光有血河神劍……再加上北邊那位暗中送來的烏日神槍,若是遇上雷損和關七這樣的高手,終究還是不頂用。”
米有橋對此不置可否,隻語氣平淡地問道:“那你的意思是——”
方應看道:“那日配合刺殺,不是見到了個相爺手底下的新門客嗎?我瞧著他的師承,看上了一門新武功。若是近來京中的事情還需等待,也不妨看看,能不能尋到機會去與那位……”
“外麵什麽聲音!”
方應看忽然中斷了話茬,厲聲朝著門外問道。
他武功乃是方歌吟親自督促練成,又天資絕高,便不難自窗外的風中聽到一些特殊的動靜。
倘若他未曾聽錯的話,那聲音是自前院發出的。
他近來新得了幾個人才,其中以白駝山少主歐陽克為最。便決定讓對方和自己的其餘門客比拚比拚武功,也好讓那些早入府的家夥有些危機感,再將武藝好好打磨一番。
歐陽克有個名號西毒的叔父,自己也有著一手豢養毒蟲的好手段,保不齊就能讓他在一些見不得光的地方動手,更讓方應看在心中多了一份期待。
可這前院傳來的動靜,卻分明不像是神通侯府中點到為止的切磋,更像是鬧出什麽事端了!
方應看麵帶薄怒走出,就見下人匆匆來報。
“回稟侯爺,伶仃刀蔡公子和歐陽公子正在比試的時候,忽然闖進來了個怪小子,還有個白衣金環打扮的姑娘是同他一路的。參仙老怪說那怪小子喝了他的蛇血要他償命,那姑娘在攔,兩方便鬧了起來。”
“為何不殺了了事?”
下人訥訥應聲:“本是要這般的,哪知道那姑娘生得漂亮,歐陽公子憐香惜玉,要同她來上一場文鬥。比試之中,傅公子帶來的那個女魔頭又不知為何忽然站到了那姑娘那邊,說這是她師父的女兒。這就徹底亂成一團了!”
“……”方應看心中暗罵,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
卻還是開口回道:“我親自去前院看看!”
他如今是要蟄伏,要養名,但不代表——
什麽阿貓阿狗都能到他的地盤鬧事!
……
可他這一走,便沒發覺,有兩道靈巧的身影原本還一動不動地趴伏在一處院落內,防止米有橋這位大內高手察覺到他們的闖入。現在卻因他往前院,米有橋告辭離去,這兩人在兩廂對視之間,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喜。
機會來了。
就在那一片明光簇擁著方小侯爺離去的同時,這二人像是兩縷黑煙一般晃入了不戒齋的後院。
這裏正是方應看的重寶珍藏之地,就連其中的花園,都被命名為奇珍異獸園。
雖然方應看去了前院,此地負責守門的依然是兩位高手。
若來的不是司空摘星和陸小鳳,怕是極易被這二人察覺。
司空摘星屏氣凝神地落在了園中,小心地打量著四周。
此地被命名為奇珍異獸園真是一點也不錯。對常人來說絕難一見的祥瑞之獸,在此地竟然像是被豢養的家禽一般困鎖在籠中,也不知這方小侯爺到底有多少門路。
所幸他們落地並走動的聲音極輕,並未將這些在睡夢中的野獸驚醒,也就自然沒引來那守門二人的注意。
但他們還是該當盡快離開此地為好,否則難保不會觸動什麽機關,發出什麽動靜,將方應看和他的門客都從前院引來這裏。
陸小鳳逡巡一周,朝著司空摘星以氣聲發問:“你可有看到師姑娘讓你找的東西?”
他朝著左邊看看。
這個白狐雖然罕見,但在院中甚至能算不起眼的東西。
他又朝著右邊看看。
那頭四不像若是配上山中雲霧,說不定能算是個地方上報的吉兆,但陸小鳳有種直覺,這也不會是師青若想要找的。
也不知道師青若是怎麽想的,非要在信中故布疑陣,不直接將話說明白,是真不怕他們找錯了東西。
那還有……
陸小鳳猛地收腳,這才免於一腳踹上前方的鐵籠。
他這一邊思忖一邊尋找,竟是直接走了個神。
幸好那鐵籠中黑漆漆的一團,安靜得沒什麽聲息,又看起來不像是個猛獸的體型,估計也少了幾分敏銳,要不然他可真要惹出事來了。
他趕忙平複了剛才猝然加劇的心跳,小心地朝著前方的鐵籠打量,謹防錯過了東西。
該當慶幸的是,原本為烏雲所籠罩的月亮,也有片刻掙脫束縛,正照在了這方花園之中。讓他不必點起火燭,也能隱約看到這籠中的物事。
為了防止看錯,他又將身子往前湊近了些。
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在這靠近的刹那,湧入鼻息之間的氣味不太像是野獸的腥膻,而是一種隱約的血腥味。
這黑漆漆的蓬亂一團,也不像是野獸的皮毛,而是……
“啊!”
陸小鳳驚得瞪大了眼睛,險些脫口而出一句驚呼,隻來得及憑借著本能捂住了自己的嘴,以免那聲音發出口來。
他看到了。
零星的月光從那“蓬草”之中穿過,照亮了一雙無神的眼睛。
那雙眼睛之下有一張費力張開的嘴,卻隻見口舌開張,聽不到半點的聲音。
幽暗的光影隻能隱約讓人確定,這被禁錮在此的人其實有一張秀美動人的臉,卻又因這種種折磨,已然扭曲成了古怪的模樣。
陸小鳳駭然後退了一步,就又看到了另外的東西。
這蓬草之前的兩團暗色,不是什麽獸類在活動的前爪,而是屬於人的兩隻手在動彈。
但……這兩隻手哪裏還能稱得上是手呢,那上麵分明已無任何一根手指。
這不戒齋的奇珍異獸園內,竟有一個瞎了眼睛啞了喉嚨,還被切斷了十根手指的女子!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