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巫的巫家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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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巫本名叫巫畏,自稱大巫和隻回答別人稱其大巫是有講究的。
巫家寨是大巫的老家。大巫三歲後才回到老家隨奶奶和四個太奶奶生活,之前隨父母哥哥姐姐生活在長春一處部隊大院。
巫家寨以龍盤之勢靜臥在神農茶水河畔。
寨子整體形象如同一隻不十分規整的圓盤,東西大約一裏半,南北約兩裏路遠。說南北約兩裏路遠,是因為從正南的寨門到正北的環寨丹霞岩岩腳下,修了一條兩裏路遠的貫通公路。公路兩旁是農田菜土,但公路的中部地勢比周圍略高一點兒,是巫家寨村舍區。
巫家寨四周是丹霞岩環繞,那些丹霞岩石壁深紅連貫,如巨龍之軀,陡峭、光滑、裸露。在這條巨龍身軀之上,間隔著有些突起的山頭,隻有那些平坦的丹霞山頂長滿了樹木與竹子。
進入巫家寨隻有一條路,這條路穿過一個用條石壘起的圍牆門洞進入寨子。這些條石壘起的圍牆,正好將那深紅巨龍之軀留下的缺口封堵起來,形成一個兩丈寬三丈高的寨圍。解放前,寨門白天都有人值守,晚上洞門有專人關閉並上好門閂。門洞之上有兩間石砌小屋,供寨裏值班人員休息。
寨內的灌溉依靠寨子旁邊茶水河裏那個日夜不停轉動的桐車,將水從茶水河提升到一個渡槽,再沿渡槽沿一條從石壁上開鑿出來的小渠道流進寨裏的三口成‘品’字形的大池塘。
這三口池塘,解放前是巫畏家的魚塘。巫畏家老宅就建在這三口池塘的上方。是一棟明朝建築風格的老宅。老宅最大的特點是,牆特別厚實,砌牆的不是青磚,而是從丹霞岩開鑿出來的條石,用石灰漿砌成的牆。木質門窗已經換了幾換了,最近一次可能就是在巫畏回家之前,因為木質很新,而且窗戶線條簡潔,裝上了玻璃。油漆是幾年一油,刮的是油漆匠用傳統方法煉製的桐油,寨裏有人專門負責幫大家油漆。這樣的房子冬暖夏涼,晚上睡著特別安靜。
飲用水要去寨後那幾個山崖下挑回來。山崖下有些細股的泉水湧出來。巫畏家奶奶的解釋是,山崖後有一條小溪,小溪的地勢比巫家寨高,溪水經過山崖底層的縫隙滲透過來的。因為經過了過濾,所以特別清冽幹淨。因為經過了岩石的下麵,所以味道有些甜,按現代說法是溶進了礦物質。
為了驗證這一說法,在巫畏六歲那年秋天,奶奶帶上中餐的幹糧,領著巫畏和一匹馬一隻狗,繞了很遠才到了那小溪邊,實地考察了一番,給巫畏解析了一通。
那天,奶奶指著山崖上一個用條形石塊砌實封堵的缺口說,因為這個缺口,巫家寨差點讓人屠寨了,幸好那晚讓寨裏的狗發覺了,全寨的狗都向著這個方向狂吠起來,全寨男人警覺後查實有人從這個豁口向寨子發起進攻,便拿起大刀和長槍抵抗。最終還是死了七個男人。
安葬好這七個男人後,我們家拿出老底,請人將這缺口砌死。九個未亡人,除了將自己的嫁妝拿出來捐獻外,還從開工第一天起,到工程結束,一直在工地上幫忙,後麵這九個女人終身未再嫁。在寨裏祠堂裏有她們的貞潔牌位,在族譜上有她們事跡的記載。
大巫提出為什麽七個男人有九個未亡人呢?
奶奶說,當時我們家就有兩個男人戰亡,還有兩個男人戰傷,戰亡的兩人都有兩房太太。有一個太太還沒生育,後麵一直在家裏負責女孩的教習,九十三歲才過世。明年清明節帶畏孫去河對麵的祖墳山告訴畏孫是哪位高祖母。家譜裏有專門一章是記述這位高祖母生平事跡的,畏孫現在還看不懂,可以讓二太奶奶有時間幫畏孫讀讀。戰亡的兩兄弟是帶著寨裏男人衝到最前麵的,戰傷的兩人是在後麵指揮,看到兩個弟弟戰亡了,才不顧生死地帶人往前衝,反正賊寇進入寨子的全殺死了。沒進寨子的退回後,讓官軍全捉住斬了。當年官府有褒揚的文字通報。這個可以從州誌上查到。其實我們家男人遠不止這四人,其他的男人在外生活。
寨裏的規矩是,讀書考取功名的人,男丁一生至少要在三個節點上回來拜祭一回。一是出生後五歲前,二是結婚時,三是考取功名時。但這些人不能回寨修房子,更不能回寨分家產。如果是去外麵做上門女婿的人,隻能是在走的那天向祖宗辭行,後麵就按出嫁女對待,每年正月十六後,請回寨做回客,百年後,寨裏要請鑼鼓班子參與送上山。
奶奶說我們家也出現過一回,有一代,有個讀書本就十分了得的男孩,騎馬路過一戶人家,正好看見這戶人家的小姐坐在二樓繡房做女紅,便丟了魂,纏著家人去求婚。
那年這孩子其實隻十二歲,那坐繡房的女孩十四歲,家裏其實清楚那戶人家的實情,四房夫人,僅三夫人生了這個寶貝姑娘,必須招郎上門。
家裏長輩被這男孩纏得沒辦法,隻好派人過去求婚,那邊也給我們巫家麵子,答應這邊不娶,那邊不嫁,生的第一個男丁歸女方。結果將那姑娘接來做第一回客,那女孩便愛上了巫家寨,回去以死相拚要嫁過來。
我們家那男孩可能是出於感動,竟然自己告別祖宗,去姑娘家入籍了,就是改成了姑娘家姓咯,姓虞。考中秀才,那姑娘同一天生下一個男孩。後麵這男孩一路高中,考中進士,在外麵做官,這是神農虞姓唯一的那個進士,其實是我們家的人。
虞家感動,又從他們村裏選了三個漂亮姑娘,改為陳姓,嫁給我們那個巫家男人,生了六個男孩吧。虞家一脈僅留下一支在老家生息,其他的都去當官的地方生息,在江西。從前與寨裏有路走,現在這一支也去了其他地方。
巫家寨規定,有男丁的家庭不能招婿上門,招婿上門生的孩子隻能姓巫。
老祖宗當年是看準了這個寨子,花了大價錢的,但這個寨子容不下很多人口。讀書考取功名的人,一般會從寨裏帶些從小玩得好的宗親去外麵做事,帶出去的宗親穩定後也不能再回來了。
畏孫爺爺輩三兄弟在長沙讀書就先後參加了革命,雖然大哥犧牲了,但革命成功後,家裏人,特別畏孫父親這一輩的人都受到了國家優待,都安排了工作,按族規是不能再回巫家寨生息的。
奶奶說她本在洛陽有工作,但家裏四個婆婆老了沒人照顧,她們,特別大婆婆與二婆婆又不肯隨兒子或孫子一塊去城裏生活,她這個長媳婦隻好在大煉鋼鐵前一年回來陪婆婆。
幸好回來,否則大饑餓那年家裏四個婆婆就麻煩了,四個婆婆真有可能會餓死的,至少寨裏會餓死人。
她回家後,跟四婆婆提前一年發現了問題,當年號召大家種了許多南瓜貯藏起來,貯藏地在寨裏一個石壁洞裏,這個洞一直是巫家寨公物的貯藏之地,有大門鎖著,由族長掌管鑰匙,下次帶畏孫進去看看咯,很大很幹燥,現在是畏孫的清水伯伯掌管鑰匙。他是隊上的保管員,生產隊的糧食全存放在裏麵。又號召大家在寨內寨那些荒地裏種滿了黃薑。黃薑爛欠,撒顆小黃薑,甚至是一些細根就長出一片黃薑來,那年清水讓寨裏的男人先放火燒荒,再砍下那些沒燒完的小樹回家當柴火,其他生產隊集中讀報紙學文件,我們巫家寨與巫家老寨兩隊,美其名曰是將文件放在田間地頭去學,其實是讓你四奶奶捧張報紙念著當掩護,其他的人挖坑種黃薑。
老寨宗親不多,隻七戶。頭一年不允許大家挖,大饑那年,先是將岩洞裏的南瓜挑出來剖了按人口分,摻點米煮著吃。這時老寨的宗親還能在老寨那邊堅持。等到老寨告急時,將老寨的人全接到新寨,就是我們家現在住的寨裏,這時上麵正好有投親的指示。
在青黃不接的時候,就組織大家一天挖一塊土。先挖寨外的,經過一年多的生長,加上種的時候燒了草木灰,地就肥咯。黃薑多,而且個兒大,天天按人口每家分多少,加上男人在河裏捕魚,天天限量分配,老寨宗親也好,那邊茶油多,將家裏的茶油全在晚上偷偷運了過來,寨裏隻留下三個老人守寨,好不容易熬過了這場饑荒。到新糧收割時,寨裏還有一點陳糧,寨外有餓死人的事。
那年到了五月,虞家那邊的後人完全活不下去,晚上摸到寨門口跪下請求歸籍,大婆婆,就是畏孫的大太奶奶,帶她與四婆婆站在寨門牆頭,隻一句話:不準。
那男人跪著喊至少要收留兩個孩子,其他人餓死算了。
你大太奶奶讓寨裏一男人打開寨門,讓我從我們家端一大缽黃薑拌米飯過去,讓那男人吃了,那男人哭著回轉時,大婆婆借著罵他男人哭泣沒骨氣的名義,又打開寨門追上他給了他一巴掌,大聲罵他的間隙同時輕聲叮囑他將家裏小孩連夜送庵子,在家對外就說兩個孩子已經餓死了。據說那個年代有些人家孩子餓死有煮了吃的哦。三個老人這邊就真沒辦法負責,隻能聽天由命。他自己呢,白天就混在巫家寨捕魚的男人堆裏,媳婦呢也跟來吧,但不能進入庵子,也不能進入巫家寨。寨子對麵山上有一個燒炭的窯,交待那人晚上住那裏。
這個男人就是我們家那男人在虞灣留下的唯一後人,其他的人為什麽沒了,不能跟畏孫講。那虞灣負責人人心歹毒,竟然沒給這戶人家分口糧。三個老人全餓死了,兩個孩子在庵子裏生活了七個月。畏孫出生的那年,四婆婆想的辦法,大婆婆帶她送錢給這男人,讓他帶領全家去了北大荒。現在跟畏孫的爸爸和叔叔有聯係。那虞灣已經沒我們巫家人了,虞灣對河也姓虞,他們同宗咯,在為大饑餓後收留了我們家那個姓虞的後人,我們家在虞灣的那個後人饑荒解除後,大婆婆讓他們丟了原來那個家,去河對象的個姓苫的村生活,開始住在別人牛欄裏。
大婆婆在事件平靜後去感謝過對河虞家人,那邊的人對大婆婆很尊敬。大婆婆也有本家姐妹嫁那村,叫紅塘村,這個村裏有口魚塘水,夏天水麵會變紅。但這個魚塘裏的魚味道特別鮮,後麵每年有人會送一條給我們吃。下次送了,我告訴畏孫咯,從前沒說。
巫畏問奶奶,在爺爺身邊怎麽還有一個奶奶?小姑結婚那次,爺爺帶奶奶到了長春過年。那個奶奶說,畏孫本來叫巫無畏,是大媳婦,就是媽媽咯,喜歡單名,上戶口時改為巫畏的。那個奶奶穿軍裝,有槍。跟爺爺都有警衛和勤務兵,但放在軍區沒帶回家。到的那晚,是這個奶奶帶他睡的,在軍區招待所,因此有點印象。不笑時好像很威嚴。
奶奶笑了,說這是畏孫的二奶奶,是畏孫爺爺在革命年代時做地下工作時的掩護同誌。奶奶她也是考慮新社會了,桂明不能明著有兩房老婆才決定回老家的。畏孫大姑姑與叔叔是二奶奶生的,小姑姑與畏孫爸爸是她生的,這個在外麵不能說。她當年在神農完小教書,因為我們家是建校的主要捐款人,因此就做教學科長,相當於現在的教務主任。畏孫的爺爺桂明在外帶老二幹地下工作,抗戰勝利後才接她到山東。當時是帶著畏孫的爸爸,在五個軍人護送下去的山東,大婆婆的意思是讓她再生幾個孩子。結果一到山東就參加了工作,沒半年,又隨部隊去了東北。孩子正好讓老二親媽負責,趁機讓老二生的兩個孩子與你爸爸培養感情,到東北才生下畏孫的小姑姑。這時老二又讓組織派到了什麽地方去工作了,後麵全家都在東北生活。解放後隨軍去了洛陽,這時老二和老二媽媽帶四個孩子在東北生活。因此畏孫爸爸那代四個孩子跟老二要親些。
她決定回老家前,組織已經將老二從東北調到洛陽,老二級別與桂明一般高了。老二娘家媽媽負責長春那個家管理,老二娘家媽媽是一個大家庭的姨太太,相當於是讓大家庭休了出來的,因此老二與娘家其他人沒聯係,按老二自己的話說,她從十四歲出來,一直接受組織培養,她的娘家是組織。
畏孫出生那年,老二娘家媽媽過世了,有懷疑這位姨在出門前讓夫家整壞了身體,否則不會這麽早過世。是一個好人,對家裏四個孩子特別親,對周圍鄰居家孩子也親,但花錢呢就大方,幸好去的時候,大婆婆給了家底的。
接她去的五個軍人都是畏孫爺爺的手下,進入山東了,才換了我們自己的軍裝,車子剛好給當地接待的部隊,接下是騎馬走,畏孫爸爸坐一位年輕軍人的懷裏,這人現在是畏孫爸爸的軍長。奶奶自己騎一匹馬,第一天騎不好,走得慢,後麵越騎越好,參加工作後幫了大忙。到東北換了一匹日本軍馬,一直騎到洛陽還騎了三年。對了,在進入山東時,第三天吧,碰見了你桂庭爺爺,兩隊人馬對麵碰見,當時奶奶穿著軍裝戴著帽子,桂庭也穿軍裝戴軍帽,開始兩人都沒認出來,是你爸爸認出了,大喊庭叔,因為接我們的軍人帶了桂庭的照片給家裏的老人看,你爸爸看到了。
桂庭一聽是老家方言喊他叔叔,便大喝一聲,停。那些衛兵趕緊警戒,這時我才認出,喊桂庭,說自己是大嫂,孩子是泉兒。
桂庭抱了一下你爸爸,交待一個衛兵送我們回家。他有軍務在身,並告訴我們,桂明已經回到根據地了。
這次認識了桂庭一家,你叔奶奶是個山東婆,也是大家庭出身,但家人讓鬼子殺光了。解放後找到了一個弟弟。這個弟弟現在好像在新疆工作。
老二媽媽過世後,東北那個家就由大媳婦當。其實這時隻是小女兒清清沒成家,周末要回家,其他時間都在單位生活。
奶奶說她從洛陽回來在家生活十年,發現家裏全是些老太婆,就在畏孫三歲時,強行接回家帶在老宅生活,家裏有男孩要人氣足些。這是一個破誡事件,雖然是新社會了,但我們家還是要帶頭遵守族規,因此事先讓大婆婆召集了全寨的人開會,經過大家一致同意,並焚香敬告了祖宗後才行。
奶奶教導畏孫,在家武功要聽大太奶奶的指導,術法要聽三太奶奶的,詩詞文章聽她與四太奶奶的。二太奶奶念佛,不要多打擾她。她本是奶奶娘家親姑媽,大兒子犧牲後一直居家禮佛。其實詩詞文章皆不錯。她娘家出過四代進士,也是大家庭,現在凋零了。
巫畏說二太奶奶對他特別親,二太奶奶念經時,他從不去那個佛堂。他一回來,二太奶奶便給他一塊壓身的金磚和一尊佛像,就是放在書桌上那尊佛像,並告誡他,今後不管遇見什麽人,畏重孫都要自稱是大巫,在我家巫重孫麵前,一切妖魔鬼怪都是小巫。去庵子喜歡帶他去,那邊兩個師太和慈姑姑對他也好,有次騙他吃泥鰍,結果是筍做的,看上去活像,咬下去才知道不是泥鰍。
奶奶笑著說,那是你慈姑姑做的。慈姑娘比畏孫早一年多回神農,來時帶了桂明的信件,就是桂明在信裏說了一句,家裏沒有晚輩在跟前,可能不熱鬧,辛苦四位媽媽和大夫人了,忠孝真的是自古難兩全。
奶奶說她受到了就受到了啟發,當年她將接回一個男孩放老家帶大的決定一公布,二婆婆便讓四婆婆將家裏在外麵所有男孩的生辰時間抄給她看。二婆婆在佛堂坐了一通宵,出來後請示大婆婆,說將清泉孫家的二兒子畏重孫接回來。如果還接個重孫女的話,就將清江孫家的大閨女巫奕一同接回來。
清江是巫畏叔祖桂庭的大兒子,當年在西安工作,現在在成都工作。巫畏當年跟隨父母在東北部隊生活,巫畏的父親是團長了,媽媽和大姑在軍隊醫院做醫生。叔叔在哈爾濱工作,小姑在長春教書。
奶奶說隻接一個男孩回家足了,因此就隻接了巫畏回家。奶奶先坐火車到洛陽,跟爺爺和二奶奶商量了一下,旋即坐火車到長春,跟兒子與媳婦一說,巫畏的媽媽有點不情願,但婆婆語氣堅定,當時就命令媳婦幫畏孫收拾行李,坐當晚的火車返回長沙。四天後才到長沙,在二侄子清河家住了一晚。這是巫畏第一次見到這位堂叔叔和堂嬸嬸,還有一位堂姐。在長沙玩了一天,第二天,就帶畏孫搭汽車回到神農,在小姑婆桂馨家住一晚,再坐車回到巫家寨。
回來的路上奶奶交待畏孫不能說自己是哪家的兒子,家裏的太奶奶們已經商量好了。看到畏孫一路的表現,奶奶回來就誇獎二婆婆眼毒。
回家第二天,正是一個好日子,舉行了隆重歸祖儀式,家裏殺了一口豬辦酒席。家裏每次喂四頭豬,都是二太奶奶負責,豬種都是大姑婆正月送來,年前四個姑爺帶家人回寨,一天宰兩頭,大姑爺與二姑爺動手,三姑爺和四姑爺打下手。這兩天家裏最熱鬧。頭一天要請寨裏的宗親喝酒,留下過年的肉和要送的肉外,全鹽醃了製臘肉,可以吃一年。
巫畏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四個太奶奶的盯著下,在品字塘上麵那口最淺的池塘裏,讓奶奶手把手教會遊泳。教會遊泳後,就開始由大太奶奶教武術基本功。開始幾天,累得巫畏走路都變形,晚上睡覺前,大太奶奶都要幫畏重孫泡完藥澡後按摩一通。
等到巫畏的基本功練到達標後,大太奶奶和三太奶奶每晚都用纏著布的木板抽畏重孫的全身,開始有痛,後麵就不痛了,不痛了就越越抽越重。抽完泡藥水澡後按摩。看到畏重孫一不認生,二再苦也不喊累,長輩們開心得不行,天天要誇一通畏少爺。
二太奶奶誇獎畏重孫硬是吃過東北飯的,身體結實、勻稱、高大,比當地同齡孩子高出一個頭了。用麵粉養大的孩子,皮膚也好。
四太奶奶說,這是接了大孫媳的腳。身材與長相完全是大孫媳遺傳的,隻性格接了大孫子的腳。
接著學拳術套路和棍術套路,這時巫畏已經能連貫地翻十三個空中筋鬥了。同時還要參加了寨裏的武術隊,每天淩晨要去祠堂裏的大廳,跟寨裏的男孩一塊練武,師傅是寨裏的一位叔爺。
等到巫畏七歲讀小學時,四太奶奶與奶奶已經將家裏的蒙童教材全教授完了,唐詩三百首全能背能默寫能解析了。每周要跟三太奶奶睡一晚,讓三太奶奶傳授術法。那術法的神奇,把大巫迷得完全到了如饑似渴狀態。術法咒語,三太奶奶念一遍便能記住。那些有些神奇的招式,三太奶奶示範一遍,大巫便能使出,行上令便有法力。
學了七周後,巫畏早晚放學回家的路上,偶爾真能看見傳說中的那些東西,就主動擔負起保護同寨女生的任務。
反正巫畏從回家時起,可能是在東北就這樣,身上總是斜挎著一個軍用挎包,裏麵放一本《唐詩三百首》和一隻銅哨子。書包交叉著斜挎著。遇到路邊有這些妖魔鬼怪時,巫畏都要吹一聲哨子,偶爾會大喝一聲,媽拉個巴子,你他媽找死。
巫家寨到大隊學校有三裏路遠,中間沒有村子,但中途要經過一座尼姑庵。庵子建在一個巨型山崖下,初一十五,巫畏的二太奶奶都會去庵子裏進香,從前帶巫畏同行,因此庵子裏兩個老尼姑認識巫畏。在巫畏回寨前一年才到庵子裏那個小尼姑不太與外人接觸,平日不是在打坐念經,就是在打理庵子裏的菜園和那幾丘水田。二太奶奶讓畏重孫喊這個尼姑慈姑姑,不能喊師父。那年輕尼姑每次都要摸一下畏少爺的頭,用外地話跟畏少年聊一會。
有時上學去,奶奶會讓畏孫給三個尼姑帶些家裏做的小吃。一般是以麵粉或糯米粉為原料,摻上花瓣或什麽草藥做的,清蒸或油炸。用一個專用的篾織食盒提著,食盒裏用奶奶從洛陽帶回來的一個搪瓷盆裝著食物。每次都交待畏孫不能打開食盒讓人動手揀了吃,出家人有講究的。
巫畏家裏條件好,每年兩個爺爺和巫畏爸爸一代都會寄錢和物資回來,過年過節,四個老姑婆,就是巫畏爺爺的姐姐和妹妹,都要回娘家送節的。
二太奶奶和三太奶奶還會紡紗織布,五個老人在老宅後麵的山地裏種了一塊大棉花田,因此每年要給庵子裏三位尼姑置一身袈裟。
奶奶有架縫紉機,平時也幫寨裏其他人家縫衣服,象征性收一點手工費。寨外人家過年前請去做衣服,奶奶都婉言回絕,理由是家裏有四個老人和一個孫子,真的沒空。隻是奶奶娘家人的衣服是將布送過來,奶奶回娘家量一下尺寸,平時做好,年前去送年節時將衣服帶過去。
正月初一,等到巫畏給四個太奶奶和奶奶拜好年後,大太奶奶每年都帶家裏人先去庵子裏燒香,再在庵子裏一塊吃完齋餐後帶畏重孫去祠堂燒香,這時奶奶回家接待寨裏宗親的上門拜年。
二太奶奶和三太奶奶初一留在庵子裏陪三個尼姑。四太奶奶都是站在祠堂外,等畏重孫在祠堂裏拜祖後,再帶畏重孫給有長輩的宗親家拜年,四太奶奶從不進祠堂。有四太奶奶觀念裏的長輩家,其實隻有三戶,有三個大巫太奶奶級別的老人,比大太奶奶年長,四太奶奶要代家裏給三位嫂子拜年並給紅包。這時大太奶奶與奶奶,後麵還有一個祖姐姐,就在家裏招待寨裏上門拜年的宗親。
巫畏九歲時,四太奶奶才告訴畏重孫,她有工資的,工資不低。為什麽有工資,畏孫不要多問。認識畏重孫的媽媽是在跟清泉結婚前的事。
等到四太奶奶臨終前,四太奶奶將工資存折和一生的收存交畏重孫時,才正式告訴畏重孫她為什麽有工資,為什麽不能公布她的身份,為什麽不進祠堂。
原來四太奶奶是巫畏太爺爺在外麵娶的女先生,讀書時也是跟巫畏三個爺爺一樣參加革命的先鋒人物。
巫畏太爺爺這一代,留在老家的男丁僅巫畏爺爺一個人,因此雖然是考上了功名,但對外號稱一直沒外出做官,隻是在外打理家裏的生意。
三太奶奶是太爺爺師傅的女兒,三太奶奶相當於是三太奶奶父親命令式嫁給太爺爺的。
三太奶奶的術法學得太精,雖然一直跟隨在太爺爺身邊,但終身未育,就幫太爺爺找了四姨太,原準備就是替她生孩子的,沒想到四太奶奶是背負使命的地下工作者,後麵隨部隊南下後再抽調回北方。人生中有許多傳奇片段。
三太奶奶與四太奶奶後麵一直隨太爺爺生活在部隊,太爺爺戰亡後,三太奶奶帶四太奶奶生的兩個女兒回老家生活,四太奶奶奉組織安排繼續留在重慶工作。
三太奶奶帶回的這兩個小姑婆現在都在神農工作,對外號稱是三奶奶生的。兩個小姑婆自己也可能以為是三太奶奶生的。
那天跟畏重孫說完後,四太奶奶笑了一下說,她當年真會生孩子,十六歲跟上畏重孫太爺爺,五年內,就生了三個孩子,還有一個女兒丟了,因此畏重孫爺爺輩相當於有八個子女。她有懷疑是老三將這女孩送她娘家學術法去了。老三的術法如果讓女兒學,可能最後跟老三一樣的結果。跟那個中將隻四年時間,也生了一兒一女。就是生女兒時讓軍統識破了她的身份。組織一接到秘報,當天就將她轉移到解放區,對外聲稱是產後出血死亡。
若幹年後,大巫找到了這兩個四太奶奶的孩子,這時四太奶奶的兩個孩子都在美國生活。
跟他們通信一段時間後,約在廣州見麵。見麵後,巫畏將四太奶奶給的紀念物轉交給了這兩位字輩意義上的爺爺和姑婆。告訴了他們,在神農老家,還有兩個姑婆,是他們同母異父的姐姐,如果想聯係,下次帶他們回神農見麵。向他們詳細講述了四太奶奶生前的生活、臨終時的場景和安葬時的場麵。
奶奶過世後的兩年,四太奶奶一直跟在巫重孫身邊,無論是在深圳或廣州、還是長沙。在深圳家裏去世後再運回老家安葬。父親這輩人,每家都派了人參加葬禮,政府也派了人過來送了花圈並講了話。這時兩個爺爺過世了,但二奶奶到場了。安葬好四太奶奶,二奶奶又一直隨巫孫生活。
巫家寨內不葬墳,沒有一座墳,在巫家老寨有一塊專用的墳山。離巫家寨有五裏路遠,有一個專門的靈堂,供大家辦喪葬事務的。棺材在巫家寨隻停留三天,晚上送老寨靈堂,再做最後的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