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司馬肜索賄(4k)

字數:7474   加入書籤

A+A-


    這份名單的意義是巨大的,僅在掃了一眼後,司馬肜就做出了判斷。
    雖然其中有許多不熟悉的名字,但是同時他也看到了許多熟悉的名字:孟觀、士猗、許超、司馬雅、路始、張衡、張林、閭和、殷渾……
    在這白帛上的每一個名字,都按了一個鮮紅的指印,象征著這些名字背後的決心,也代表著一陣腥風血雨。
    梁王想極力保持鎮靜,可臉上的皺紋還是忍不住顫動,他太過於明白這份名單的含義了,以致於掩飾不住內心的激動,隻能用咳嗽來進行遮蓋。
    他抬眼看了祖逖一眼,見他在獻出這樣一份名單後,依然目光炯炯,神色如常,不禁心想:這個人真是膽大包天。
    司馬肜將白帛重新疊好,對祖逖道:“你知道你在幹什麽嗎?”
    祖逖道:“在下在救人。”
    “真在救人?”司馬肜冷笑著,緩緩走到一旁的胡床前坐定,有一搭沒一搭地拍打著手中的白絹,說道:“你剛剛說的這些話,傳到外麵去,每一句都足以掀起腥風血雨,最後更是在教唆我和皇後捉對廝殺,這不是在殺人嗎?”
    “明公應該理解,救人就要死人,這也是難免的。何況我這也是在救明公。”
    “好一個伶牙俐齒!”司馬肜閉上眼睛,冥思了一會兒,繼續問道,“這份名單真的有用?楚王有這些人,為何會落得那樣一個慘敗?”
    “因為楚王殿下想著以勢壓人,竟動用了整個禁軍,可實際上,裏麵魚龍混雜,讓皇後埋了許多暗子。結果毫無防備下,被皇後因勢利導,營造出一個必敗的假象,然後活活被算死了。”
    “如果楚王殿下隻動用自己親自培養的這兩百來名軍官,以及其下轄的四千軍士,皇後也隻能無可奈何,任由楚王殿下施為了。”
    “當然,這是我事後來說的,事前,誰也不知道,皇後能在禁軍中插入這麽多暗子。”
    司馬肜聞言,頓時對祖逖產生了更具體的認識。眼前的這個年輕人,他不僅膽大包天,而且還頗有軍事天分。竟然幾句話內,就能分析出一場政變的得失。
    不僅有膽,而且有識,還講究義氣,有人緣。司馬肜想,這真是一個天生的英雄苗子,如果給他一個舞台,他恐怕能做出舉世矚目的事業。
    如果父親活在世上,一定會重用他,以為倚仗吧!司馬肜仰望著秋天的柳枝,一時頗為感慨:可惜,我不是這樣的人,我也不想與這樣的人為伍。
    於是他說:“你不怕我把這份名單轉交給皇後?這樣,說不定她就會徹底信任我,楚王一黨,連帶你,就全完了。”
    祖逖麵色不變,誠懇道:“如果明公覺得皇後可信,就不會和我聊到現在了。”
    “哈哈哈,你真是個聰明人……”司馬肜笑了一會,可隨即臉色一變,他把白卷遞還給祖逖,說道:“但我確實用不上這份名單,還是浪費了你這份心意。”
    “怎麽會!”說到這個地步,祖逖基本已經駁斥了所有梁王拒絕的理由,在他看來,這已經是十拿九穩的事情了,換做自己,必然會欣然應允。可沒想到竟然司馬肜還是選擇了拒絕,這到底是為什麽呢?
    一旁聽了許久的脩華也急了,她上前哀求道:“八叔公……”
    可話未出口,就被司馬肜揮手打斷了,他望著祖逖,悠悠說:“你大概很奇怪,如果是你,大概皇後都五馬分屍了,我為什麽還要拒絕?”
    “其實答案很簡單,人與人不可一概而論,你很有膽量,可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樣有膽量的。”
    “我已經六十了,這輩子都活得逍遙自在,雖然得罪過人,但也是量力而行,從來不得罪自己得罪不起的人。”
    “和皇後這樣陰毒的人鬥,勞心勞力,最後還不一定有好下場,何必呢?”
    “我寧願享幾年清福,然後去死,也不願和人這麽勾心鬥角。而你剛才那些話,字字句句都在把我往這個方向推,隻會讓我反感。”
    “這……”祖逖一時瞠目結舌,他確實沒有往這個方向想過,在他看來理所當然的事情,對於別人而言,卻是寧願去死也不願意去做的。
    難道自己苦心謀劃了這麽久,最後就因為這樣滑稽的理由而失敗了嗎?
    正當他感到沮喪之際,司馬肜卻笑了,他歎道:“不過,我還是決定給你一次機會。”
    “嗯?明公此言當真?”
    司馬肜點點頭,又轉首打量了一眼脩華後,歎道:“我是既惹不起賈後,也不想招惹你們這樣有朝氣的年輕人,當然,還有我的這幾個侄孫侄孫女……”
    “後生可畏啊!若是招了你們忌恨,我怕是也過不好剩下的日子了。”
    “所以,我可以給你們一個機會,如果你們能答應我一個條件,我便能幫你們救出這個劉羨。”
    “哦?”不料情形竟這樣峰回路轉,祖逖可謂是喜出望外,他問道:“不知道明公想提什麽條件?”
    梁王不慌不忙地回答說:“很簡單,你們給我籌一筆錢,我有了索賄的名義,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去宮中要人。”
    索賄?祖逖先是一愣,隨後恍然。梁王以索賄的名義撈人,說白了,就是自汙。他打算玷汙自己的名望來顯示追隨賈後的誠意,就如同當年蕭何麵對劉邦一樣。
    畢竟任何一個想要攝權的人,表麵上至少都要有一個光鮮的政治形象。而梁王借撈劉羨為名索賄,既可以救出劉羨,也可以表現出自己沒有任何功利心,同時還能大賺一筆,可謂是一舉三得。
    而麵對梁王如此姿態,賈後但凡是個還想長久執政的政治家,就不可能不答應。不然,宗室長者都做姿態到了這個地步,還不肯讓步,那天下大大小小的宗王該如何想?說不得就把自己逼到絕境中,再掀起一次政變了。
    這確實是一個頗為可行的方案,祖逖高興問道:“不知道明公需要多少錢?”
    梁王伸出兩根手指,悠悠然道:“我是宣皇帝的兒子,平日裏也以清廉聞名,這時候要自汙,索賄自然要對得起宣皇帝的體麵。”
    “兩萬金,我的名聲值得兩萬金。”
    “我給你半個月籌款的時間,若半個月湊不齊,過期不候。”
    “怎麽樣,你拿得出來嗎?”
    “這……”
    麵對司馬肜的問話,祖逖的臉色頓時變得鐵青。雖然在梁王開口前,他已經想到這會是一筆巨款,但還是沒有想到,司馬肜居然敢索賄到這個地步!
    這是一筆無法想象的巨款。按照漢時規定,一金與萬錢等同,二萬金,說白了就是兩億錢。要知道,東漢羌亂時,段熲領五千騎兵、一萬步兵,在涼州血戰三年,耗費大概就是四十四億錢。
    即使隨著漢末百年大亂,金錢尤其是五銖錢有所貶值,導致黃金的價值也有所降低。但不管怎麽說,黃金就是黃金,中國並不是一個有很多黃金的產金國,這就注定了黃金的珍貴。
    如果要確切地進行換算,當年司馬師暗地裏陰養死士三千,應該就花了差不多兩萬金吧。
    但祖逖知道,話說到這個地步,要救出劉羨,恐怕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司馬肜開出的這個條件,雖然聽起來駭人聽聞,但實際上已經是唯一的出路,不管怎麽辦,他都必須在這半個月內湊出兩萬金來。
    出了梁王府後,脩華主動說:“我的嫁妝裏有三千金,我去問問夫君,他應該會願意挪用出來的。”
    祖逖頓時替劉羨表示感謝,但他也知道,這距離兩萬金的目標還差得很遠。他當即與脩華告辭,連忙趕往自己在西郊處的大院,去清點當年洗劫金穀園剩下的金銀。
    距離金穀園大劫案已經過去四年了,祖逖和劉羨當年得了三千金,這段時間零零散散的花銷下來,花了差不多一千金左右,還剩下兩千金。再低價把手中的現貨清一清,大概也能再進個四百金。
    可這和公主的錢合起來也就隻有五千多金,還不到目標的一半。
    那也隻能去找當年的分贓團夥了,祖逖馬不停蹄,當夜又去太學找劉聰,對他說起這件事道:“我要去救懷衝,你能不能借些錢?”
    劉聰問:“你要借多少?”
    “有多少我借多少。”
    劉聰非常幹脆,在他看來,祖逖和劉羨都是值得結交的豪傑,不是用金錢可以估量的。故而他計算了一下自己在洛陽中的存金,對祖逖承諾說,五天之內,他會調四千金過來,這已經是一筆巨款,更多的錢,他也拿不出來了。
    到這裏,已經有九千金,但祖逖知道,最容易籌到的錢已經籌到了,再往後,每湊一點都會顯得萬分艱難。
    果然,後麵祖逖拜訪了楚王王府,楚王妃秦氏隻拿出了五百金。這是因為司馬瑋生前廣布恩澤,收攬人心,並沒有給王府裏留下多少錢財,這裏麵已經有不少是楚王妃的私房錢了。
    而後祖逖又先後拜訪了東宮僚屬,還有一些劉羨的其他好友,諸如王敦、江統等人,王敦比較慷慨,身為駙馬,他也借了一千金出來,但其餘人就沒有這麽富有了,陸機、周顗、劉喬、魯瑤等人湊錢,合起來,也就差不多一千金。
    至此,在與梁王司馬肜商談過了七天後,祖逖湊到了一萬兩千金,即使是在洛陽,不得不說,這也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奇跡了。
    可即使如此,還剩下八千金的缺口,這仍然是一筆巨款,對於眼下的祖逖來說,這幾乎是不可能籌到的。該怎麽辦呢?
    祖逖一度想,要不要去踩個點,挖幾座墳看看吧。
    可自從漢末董卓、曹操肆虐後,先人們為了解決軍資問題,幾乎將中原的墳墓掏空了。活下來的人也有鑒於這種駭人的氛圍,也都紛紛選擇了薄葬。他到哪裏去尋找一座滿是黃金的大墓呢?
    或者再去打劫一趟金穀園?
    可自從那次劫案後,石崇把金穀園大修了一遍,侍衛又加多了幾乎一倍,已經不再像上次那樣容易打劫了。而且就算打劫成功了,難道直接把劫來的黃金運到梁王府嗎?那幾乎所有人都會知道發生了什麽。
    到這個時候,祖逖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摸到了能力的極限,即使他再膽大包天,有時候也會有做不到的事情。
    該怎麽辦呢?祖逖不知道,可不管怎麽辦,他現在總該把現狀告知給安樂公府,這些天他在洛陽各公府連軸轉,把自己跑瘦了七八斤,卻還沒有在安樂公府落腳過。
    這也難怪,畢竟劉羨的這些叔伯族人們,都還要指著劉羨來光大家族,如今劉羨入了獄,他們就又回到以前那樣幾乎與世隔絕的狀態了,祖逖也不指望他們能幫上什麽忙,所以哪怕是籌錢這樣的大事,他也是自己一人包辦。
    而安樂公府的那些產業,祖逖也清算過,裏麵最值錢的大概就是阿符勒送給劉羨的那匹翻羽馬,行情好的話,能賣個五百金左右,但其餘的什麽田產宅地,合起來也就一千金左右,卻是不可能賣的,不然他們以後吃什麽,又住哪兒呢?
    一進入安樂公府,祖逖就感受到了府內各種各樣期待的目光,這讓他有些窘迫,但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而是問道:“弟妹在哪裏?”
    尚柔此時正在後院祠堂中祈禱,她知道自己沒有什麽能做的,所以就隻能祈禱,希望在天上的那些靈魂,能夠保佑活著的人們,讓活著的人滿懷希望,走出苦難,走向幸福。
    可她回頭看到祖逖鐵青的臉色時,心中便咯噔一聲,產生了一些不妙的預感。但她是不會說什麽“哎呀,你到底怎麽了”之類的廢話的。
    尚柔有了心理準備,所以她臉上沒有任何責怪的神色,而是說道:“祖大兄,你忙了這麽久,是不是累了,要不要歇息會?”
    祖逖看著尚柔,一時有些慚愧,不過他並不隱瞞,徑直對尚柔道:“不了弟妹,我有個不好的消息,要直接告訴你。”
    一陣秋風吹來,尚柔有些寒冷,但她仍然像丈夫一樣,站直了迎接命運的審判。
    他把現在的窘境一五一十地告訴尚柔說:“梁王答應了救懷衝,但提了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條件,他要我們出兩萬金,可我盡了全力,到現在還差八千金。”
    祖逖說完這句話,一時不敢看尚柔的眼睛,他不敢想象,一名妻子在一度擁有希望後,再失望,會感到多麽痛苦和悲哀。
    可出乎意料的是,他並沒有聽到尚柔的飲泣聲,庭中反而響起了一聲輕笑。
    祖逖抬起頭,確實看見了尚柔的笑臉,她笑問:“還差八千金是嗎?”
    尚柔毫不猶豫地向院內奔去,她跑得是那樣急切,就像是在夢裏飛奔,如果不快點兒邁步,夢就會醒了似的。
    她穿過祠堂,踏過走廊,看到側院的桂花林後,她慢下腳步,平複著自己起伏的胸脯。然後平靜又專注地伸出雙臂,推開側廂的房門。
    蛛網和灰塵落下來,在一束又一束光影中上下起伏,也可以看見,裏麵擺滿了諸如床榻、梯子等廢棄的雜物。
    尚柔邁過這些雜物,徑直來到側廂的角落,在這裏,擺放著三座沉重的箱子,這是尚柔的嫁妝。自從成婚後,劉羨不願意動用妻子的嫁妝,所以一直存放在此處。而按照成婚時的禮單,大家都以為,裏麵放著的是燈台、瓷枕之類的東西。
    她打開木箱,扔開上麵用來遮擋的布帛,金燦燦的光芒頓時照破塵埃,令人目眩失神。
    這是金子的光芒,在三座箱子裏,擺滿了密密麻麻的,流水一般的馬蹄金。
    四年前出嫁的時候,父親鄄城公告誡尚柔,不到十萬火急的時候,不要輕易動用這些金子。劉羨平日也無意察看妻子的嫁妝,導致這些馬蹄金一直藏在這個角落,在歲月中落滿塵埃,並無他人知曉。
    但現在,是這些馬蹄金發揮用場的時候了。
    這裏有一千枚馬蹄金,一枚馬蹄金,剛好價值八金。
    求票!求訂閱!請大家多多支持!大家的支持就是我更新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