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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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是周一,吳佳蓉要早起去印廠,沒有做早飯,許君山帶許若去吃早點,吃完後順便送她去學校。
    全家人都不喜歡坐許君山的車,車裏到處是釣魚用品,還有淡淡的魚腥味,後來還差一個紅綠燈就到學校的時候,許若提前下車步行。
    在快走到學校門口的時候,身後有人喊了聲——
    “許若。”
    許若的雙腳頓時被釘在原地,腦袋裏嗡嗡作響,身體裏狂風大作。
    她感覺身後的人正朝她走過來,一股凜冽的冷香順著風的方向一同吹來。
    當他走到她麵前的時候,她抬頭。
    他好高,她一六八的個子,他目測比她高上二十公分,因此他需要垂眸看她。
    這是陳星徹第一次喊許若的名字。
    他的聲音給人冰涼清冽的感受,像是細細密密的蘇打氣泡水泛上來。
    見她抬頭看他,他接著問:“幫個忙?把我書包帶上去行嗎。”
    許若感到非常吃驚。
    昨天他不還是不認識她嗎?為什麽一個晚上過去,他反而可以準確無誤叫出她的名字?還找她幫忙?
    她沒有控製住,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就像在問——你確定是在和我說話?
    可陳星徹卻一臉如常,又問一遍:“行?”
    “你去哪?”
    原本以許若的性格什麽都不會問的,因為太懵了,才話趕話問出來。
    陳星徹瞥了眼不遠處的一排早點鋪,說:“我還沒吃飯。”
    “麒哥,快點。”話還沒落,那邊趙杭喊了。
    許若扭頭,隻見四五個男生站在一家臨沂糝湯的門口,一個個都沒睡醒的樣子,許是被陳星徹叫出來強迫陪他吃飯的。
    許若已經恢複理智,淡淡點頭,說:“好。”
    她兩隻手接過陳星徹的書包。
    陳星徹看著她的動作,勾了下唇角,因為他忽然想到,這還是第一次留意到她是什麽聲音。
    很清爽,嗓子裏像是藏了一捧森林深處的清新氧氣。
    他隨意說:“謝了。”
    許若抬眸,剛要說:“不用……謝。”
    最後一個字還沒說出口,陳星徹就轉身往路那頭走,綠燈還剩三秒,他跑起來,頭發在燦爛晨光下跳躍,他的衣擺生風,整個人像鍍了層金光。
    許若目光深深,目送他過了路。
    同時忍不住亂想,難不成隻有她穿校服他才能把她認出來?
    去教室的路上,許若把書包抱緊又抱緊,像抱著個大寶貝。
    這是第一次和他如此靠近。
    或許因為有任務在身吧,她來不及雀躍,心裏隻覺得莊重,走路像禁衛軍那般嚴肅謹慎。
    許若一共見陳星徹背過兩個書包,一個是lv黑色雙肩包,另一個就是懷裏這個匡威書包。
    他幾乎不背包上學,隻是今天有遊泳課,她想,他書包裏裝的大概是泳具。
    回到教室之後,許若把陳星徹的書包放到他的椅子上。
    張赭恰好從後門進來,問:“你幫他拿的書包嗎?”
    許若看了張赭一眼,說:“嗯,路上偶遇,他去吃飯,讓我幫忙拿上來。”
    別人巴不得和陳星徹扯上關係,偏她有板有眼地解釋,不給人留一絲遐想空間。
    張赭點點頭笑了,感覺這姑娘誠實到有些正直。
    許若回到座位上,擦了擦桌椅,掏出要上交的試卷,把晨讀要用的課本拿出來,然後她捂住耳朵,閉目,看似在背書,其實是給自己三分鍾的時間把陳星徹從自己腦子裏趕出去,不然她真是無法專心學習。
    接下來許若效率還行,晨讀課鈴響之前,她把一整頁的政治講義背了一遍。
    後來體育委員組織大家下樓去升旗,她往外走時特意回頭看了一眼,陳星徹還沒回教室,到操場之後,才發現他直接去操場等著了。
    國旗儀仗隊裏有陳星徹認識的人,他正靠著旗杆和他們聊天。
    儀仗隊的男生們個個身著軍綠色的護衛隊禮服,帥得一身正氣,隻有陳星徹一個穿校服的,靠近領口的兩粒扣子沒係,放浪形骸的樣子。
    有人看到班主任李璐,提示他可以歸班了,他才笑著係紐扣,脖子揚起,喉結弧度如山峰巒起,他掏出領結,很隨性地用手指扯一扯,竟把戴領結的動作做出了摘領結的欲氣橫流。
    許若佯裝無意地瞥他幾眼,這一幕卻是再也忘不掉了。
    陳星徹昨天吃完晚飯後,被陸燏一幫人拉著去打麻將,沒收住打到淩晨四點。
    升完旗後,隻想回教室補覺。
    來到座位上一拉椅子,才發現他的書包沒放桌子上,而是被許若放在椅子上,就像一個小人兒似的坐在那。
    他朝她那邊看了一眼,她還沒回來,他把書包掛在書桌側麵的掛鉤上,又覺得不困了,隨意撈起一支筆轉著玩,翻開汪曾祺的《人間草木》,津津有味看作家用文字燴豌豆,心想回頭要嚐一嚐。
    許若回到教室就看陳星徹正看書。
    因為早晨這個插曲,她心情很好,背書都比平時大聲。
    大課間的時候,宋楚喊許若陪她去超市買吃的墊墊肚子。
    二人走到室外籃球場的時候,宋楚被球場上的身影吸引了過去,臨時改道,拽許若去看男生們打球。
    走到球場外時,隔著鐵絲網就看張赭投進了一個三分球,一陣歡呼聲爆發。
    宋楚立刻吹了個口哨,喊道:“張赭你可以啊。”
    張赭回頭,看到宋楚,緊接著又看見旁邊的許若,兩眼頓時亮起來,露出白牙笑:“許若,你來了。”又問宋楚,“你們下來幹嗎,別告訴我專門來看打球。”
    宋楚斜睨張赭,哼笑:“就是專門來看你打球不行嗎?”
    張赭一怔。
    他還沒接話,旁邊的男孩子們紛紛起哄道:“呦,張赭可以啊……”
    張赭臉都紅了,笑罵:“去去去,別亂說。”
    他看了眼許若,又把視線移到宋楚身上,說道:“他們就愛開玩笑,別理。”
    說著下了場,拿起旁邊的校服外套和礦泉水,走了出來。
    宋楚靠著籃球場入口的鐵門,兩條長腿交疊在一起,曲線美展露無遺,她有著傲人的身材,以及令人眩目的漂亮臉蛋,不少人的目光都往她身上打轉。
    張赭出門後,先是仰頭喝了口水。
    他皮膚小麥色,薄汗略顯野性,荷爾蒙滿滿,和平時周正嚴格的老幹部樣子有所反差。
    許若注意到,宋楚的眼睛在發亮。
    張赭喝完水後。
    宋楚忽然開口:“我這周六過生日,你來嗎,我請你。”
    張赭明顯愣了愣,才笑:“這麽突然的嗎?”
    宋楚搭著眼,摸了摸指甲上的紫色,看似漫不經心,語氣像是在下命令:“怎麽,你還不願意啊?”
    張赭說:“不是。”
    他頓了頓,似乎不知道怎麽組織語言,幹脆直說:“我一個‘平民’,不知道怎麽參加你的生日會。”
    星南高中雖然是全市排名第一的私立高中,但並非純粹的貴族學校,這裏學生可以分為兩大類,一類是極有錢類似宋楚這種,另一類則是學習極其好類似許若這種。
    也正是因為有這樣的劃分,學校裏有很多學生是注定要走應試教育這條路的,所以學校才會堅持穩抓成績這一塊,高一高二雖然保持著五點半放學,但高三卻設置了晚自習。
    而張赭是和許若相同的後者。
    他家境普通,是憑優越的成績,學費全免、食宿全包進校的。
    宋楚卻不理解張赭的疑慮,反而覺得他在變著法拒絕她,頓時有點不耐煩,皺眉道:“什麽怎麽參加啊,就直接去就行了唄,到那兒吃蛋糕唱生日歌,這還用我教你?”
    張赭又是被她的話堵得一怔,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就看了眼許若,問:“你也去嗎?”
    許若有點出神,聞言頓了一秒,才說:“我不……”
    “她去啊。”宋楚說,聲音有點不易察覺的虛,“她是我同桌誒,我肯定先邀請她。”
    許若懵然地看了宋楚一眼。
    宋楚昂著頭,悠悠睨向許若,雖然沒什麽表情,但許若還是感受到了高高在上的威脅。
    許若點頭:“嗯,我也去。”
    於是張赭才點點頭:“好,那我到時候過去。”
    又道:“提前祝你生日快樂。”
    宋楚這才挑眉露出一個笑容。
    這抹笑有點小小得意,驕傲而又隱隱壓抑這股欣喜,許若覺得宋楚雖然大小姐脾氣,卻也不失年輕女孩的春心和可愛。
    生日宴的事情說完之後,張赭要回教室,宋楚完全把要去超市這事兒拋之腦後,也隨他回班。
    許若本來也要回去,路過花壇時,看到一隻小黑貓。
    她最喜歡小貓了,小區裏的流浪貓她平時沒少喂,於是心念一動,打算去超市買火腿腸喂它。
    大課間超市總是爆滿。
    許若在超市排了好久的隊才結賬,剛出超市大門上課鈴就響了。
    她糾結一番,心想反正都已經遲到,排了那麽久的隊好不容易才買到火腿腸,不喂小黑貓未免太虧,所以還是去花壇找到小貓,把火腿腸喂給它。
    進教室已是上課五分鍾後。
    許若從五樓一路跑上來,累得氣喘籲籲。
    一進門,正撞上英語老師抽查背課文,偏偏抽查的那個同學背得極其磕巴,簡直把英語老師氣得七竅生煙。
    許若好死不死撞老師槍眼上了。
    英語老師也沒問許若為什麽遲到,直接沒讓許若進教室,說道:“課文背出來你就回去,背不出來,你就站著。”
    許若本來背過,可全班都在看著她,她又剛爬完五樓,又緊張又累,哪裏還記得住什麽課文,大腦一片空白。
    許若囁嚅著半天說不出一個單詞。
    臉很快紅了,忙將腦袋埋下去。
    英語老師冷哼一聲,壓著怒氣道:“我怎麽教出你們這幫孩子!”
    又把書往講台上猛地一摔,對許若說,“你給我拿著書到教室後邊站著,別擋門口礙我的眼。”
    這一聲讓正睡覺的陳星徹一激靈,就這麽醒了。
    抬頭看,見許若正在教室門口站著,絲毫沒關心發生了什麽,揉揉眼醒神,伸了個懶腰。
    許若出糗後,第一時間留意陳星徹,恰好見他看了自己一眼。
    長這麽大,她還是第一次被老師懲罰,偏偏還被陳星徹看到了,她恨不得以頭搶地。
    陳星徹擰開礦泉水瓶,喝了兩口,困意一掃而光。
    許若拿書走過來時,忍不住又往他那窺望一眼。
    他邊喝水,視線邊掃向她。
    他剛睡醒,神態中帶幾分倦怠的懶意,眼眸比平時淡漠,涼薄,像刀光冷冷一瞥。
    在許若心裏,那一刻陳星徹是高傲的,她則很低很低。
    她垂眸掩飾什麽,心裏的難過竟大於羞恥,一顆心亂七八糟。
    她罰站的地方就在陳星徹右後方。
    後來一節課都聽得心不在焉。
    而他醒了一會兒又睡了。
    也是,對於他來說,出國是家常便飯,英語相當於母語了,哪裏用得著上什麽英語課。
    想到這,許若更覺得自己和他差距好大。
    而這份差距沒辦法用物質衡量,而是漫長時光裏塑造的不同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