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一飯之恩,魚水相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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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見李翊站起身來,反駁許劭的觀點。
    “兵法雲:國之貧於師者遠輸,遠輸則百姓貧。”
    “今我徐州連起戰事,已是疲敝,若再起大軍征伐揚州。”
    “生靈塗炭不說,這萬人軍隊每日所耗費的金錢、糧秣誰來承擔?”
    李翊一頓,話鋒忽又一轉。
    “不過子將先生遠道而來,大是不易,這般回去,恐也難以交差。”
    “是以翊有一個兩全之策。”
    李翊將之前與劉備商議的方案說出來。
    “今我廣陵屯有兩萬軍士,將作屯田之用。”
    “正好廣陵與丹陽一江之隔,遙相呼應。”
    “孫策今不過占據曲阿、丹徒兩縣,芥蘚之疾耳,不足為患。”
    “若果真其東側用兵,膽敢進犯吳地。”
    “那廣陵軍士當立刻渡江馳援,絕不會坐視不管。”
    “如此一來,豈非是既能保全劉揚州的人身安全,又能解決孫策之患嗎?”
    李翊說著,將目光看向了陳登。
    陳登是廣陵太守,也將負責這裏的屯田事宜。
    待劉備與李翊回下邳後,肯定是由陳登組織出兵渡江,支援劉繇。
    陳登當即起身,信誓旦旦地保證道:
    “正如子玉先生所言,若果真孫策東側用兵,我廣陵絕不坐視不管。”
    “在那之前,就請子將先生容許我徐州與民生息,恢複元氣,積累倉稟。”
    許劭聞言,歎了口氣。
    這已經是他能夠爭取到的最好的結局了。
    “既如此,劭代表我主謝過劉徐州了!”
    許劭拱手一揖,稍顯無奈。
    隨後在李翊的建議下,許劭可在廣陵暫為一從事。
    方便將來兩地溝通,若果真需要廣陵出兵,也好第一時間知會一聲。
    許劭等於是扮演了一個大使館的角色。
    在袁軍既退,廣陵事務終於解決掉之後,劉備總算可以率大軍返回下邳了。
    不過離開前,他按照之前的李翊的建議,給陳登和廣陵留了兩萬軍士。
    用作屯田之用。
    然後又寫信給麋竺,讓他撥款一千萬錢過來,當做屯田用的經費。
    大軍一路北上,行至夏丘縣。
    現已是年末,入了冬,風寒似刀。
    大軍暫時在夏丘縣停駐。
    夜晚,大雪。
    李翊披一件狐裘,在燈下練字。
    他之前當高管的時候,其實是練過毛筆字的。
    但那隻是業餘愛好,可自穿越以後,毛筆寫字便成了日常生活中的習慣了。
    李翊每日不知要寫多少字。
    他自覺自己的字比從前漂亮了不少,愈發的端正整潔。
    見字如見人,李翊也希望把自己的字盡量寫的幹淨一些。
    隻求一個坦蕩做人,不負畢生所學。
    咚咚咚……
    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敲門聲。
    “先生,你睡了嗎?”
    聽聲音像是劉備。
    “還沒,這麽晚了,主公有什麽事嗎?”
    李翊嘴上雖在詢問,可還是起身去把房門打開了。
    呼呼呼!
    房門一開,頓時狂風大作。
    刮得屋內紙張翻騰。
    劉備快步進屋,將房門掩上,吐了幾口冷氣。
    “……呼,好大的雪。”
    跟著李翊一起進了屋子。
    “這回軍途中,天降大雪,狂風大作。”
    “備來自北地,又慣行於軍旅之中,倒不甚礙事。”
    “隻恐軍師受罪。”
    “正巧前日軍中獵得一頭大熊,我已命人將熊皮做成大衣。”
    “適才做好,我便送來給先生保暖。”
    李翊順手接過熊皮大衣,才想起來前幾天大軍行軍途中碰著一頭大熊。
    於是大夥兒當場加了個餐。
    李翊記得,當時四隻熊掌。
    劉備自己留一隻,另外三隻分別給了自己,還有趙雲、田豫。
    沒想到熊熊才過幾天,都已經做成衣服了。
    該說不說,確實挺暖和的。
    李翊謝過,邀請劉備在屋裏待一會兒。
    等暖和了再回去。
    “先生適才在練字啊?”
    劉備瞧見李翊桌上鋪著一張黃紙,寫著,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好!”
    劉備看罷,忍不住叫出一聲好來。
    李翊笑著問道:
    “主公是誇我的字呢?還是誇這句話呢?”
    “這寫得字好,話寫得更好!”
    劉備嘖嘖讚歎:
    “聖人雲三立三不朽,先生能寫下此言,備亦受益良多。”
    “日後當有此言為誌,與先生攜手共進。”
    其實李翊也隻是單純練字寫著玩兒的,他剛剛還打算寫《出師表》呢。
    幸虧沒寫,不然被老劉看見就尷尬了。
    “既然主公此時不睡,正好翊有幾件事情要與主公相商。”
    “本來想明天再說的,既然主公來了,便此時說了吧。”
    劉備聞言一凜,牽唇笑道:
    “巧了,備也有一件事要與先生商議。”
    啊?
    原來你不是來送衣服的啊?
    “不知是何事?”李翊問。
    “還是先生先說罷”
    行……
    李翊微微沉吟了一下,開口說道:
    “今天下板蕩,群雄並起。”
    “草莽龍蛇,小則據縣霸鄉,大則跨州連郡。”
    “值此亂世之際,當更要固根製本。”
    “中以然者,此翊所以為之故也。”
    “徐州外部雖定,然內事仍需解決。”
    劉備認真聽著,繼續問當解決哪些事務。
    李翊晚上頭腦依舊清醒,有條不紊地說道:
    “自桓靈以來,繁禮多儀,浪費成性,我等沿途所過郡縣,多有攀比之風。”
    這是李翊的親身體驗。
    他們大軍回下邳途中,沿途經過不少縣鄉。
    當地無論是縣令還是村裏的裏正,都競相前來,夾道歡迎劉備。
    並且所用之物,過於鋪張浪費。
    這不是一個好的現象。
    “倘官員心思皆在諂媚上級身上,又如何能夠安心治理百姓,為民請命?”
    “況地方官員尚且如此,遑如本地官員?”
    劉備頷首,捋著胡須,沉吟道:
    “此事備也注意到了。”
    “徐州繼自陶恭祖,陶公在時多以奢靡聞名,徐州上下,皆有效仿之心。”
    “光去歲開支,便造成大量浪費。”
    “今子玉提出的正是事宜,若不盡早整頓,文恬武嬉之象早晚遍布全州。”
    徐州之前在陶謙與陳登的整頓下,富得流油。
    可陶謙卻並沒有用這筆財富來養民,反而大量購置田產,導致徐州土地兼並嚴重。
    其部將光曹宏一人,名下財產就多達數百萬。
    前下邳相笮融更是恐怖誇張,直接卷來上億的錢糧潤去揚州。
    同時陶謙為了打壓黃巾軍,抑製太平道教,大力揚佛。
    該說不說,陶謙抑製的很成功,徐州境內還真沒有爆發過像青州那樣規模的黃巾軍。
    但問題是他太成功了,成功得有些矯枉過正了
    陶謙在徐州修建了大量的金佛寺。
    用銅製作佛像,黃金塗抹像體,錦彩縫作像衣,懸掛九層銅盤。
    這種規模的建造方式,都極大損耗了徐州的國力。
    而且之後曹操屠徐州時,還把能搶的金佛都給搶了。
    等於是白白給他人做了嫁衣裳。
    此外,陶謙還修建了大量的重樓閣道,每樓可容納三千多人。
    為得就是讓他們課讀佛經,並讓界內以及鄰郡崇拜佛教之人來聽經受道。
    再用這種方式招納其他人,前後遠近來到的人有五千多戶之多。
    在農業社會,一個農耕文明裏。
    人們不去從事農業生產,而去念佛誦經,都是對生產力的極大破壞。
    “子玉所言甚合事宜,回頭我便下令。”
    “徐州境內嚴格禁止鋪張浪費,禁止鑽營謀私!”
    微微一頓,劉備又接著補了一句,“下來我在找麋子仲商議一下,看看能不能擬定一個具體的章程。”
    李翊接著進行補充:
    “除了反腐倡廉之外,我以為可以取消每年的浴佛會。”
    浴佛會其實也是“前朝”遺產。
    陶謙為宣揚佛教搞出來的。
    大體的流程,就是擺設大量的酒飯,沿路擺上酒席。
    以此綿延幾十裏,用來招待沿途路過的百姓。
    光每年浴佛會耗費的錢財都數以億計。
    糧食就更是不計其數了。“不僅官府要帶頭停止舉辦,也不允許民間私自舉辦浴佛會!”
    風氣已經形成了,李翊也不建議一上來就一杆子打死。
    “自靈帝一朝始,天下法律日益寬鬆。”
    “豪強劣士無所顧忌,各地官吏徇私枉法,多有沆瀣一氣,狼狽為奸之嫌。”
    李翊的話還在繼續。
    “今我徐州仍在沿用陶公在時法律。”
    “然陶公為得地方豪強效力,多是縱容不法之行。”
    “今外患已除,法不可廢,吏亦不可不治。”
    “竊以為當嚴明律法,整頓吏治。”
    “使豪強得以約束,百姓得以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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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翊大致向劉備提出了兩點。
    一是反腐倡廉,禁止鋪張浪費。
    二是嚴明律法,整頓吏治。
    其實不管是哪一點,都不是燃眉之事。
    所以李翊先幫劉備收服內部各派,再到對外打擊各路諸侯。
    種種行為,都是為了先鞏固劉備自身的統治。
    隻有統治穩固了,才能夠考慮下麵的事情。
    劉備向李翊行了一禮:
    “先生以金玉良言教我,備謹受教。”
    “律法一事,我亦會遣孔北海、劉子揚,還有王叔治一起商定。”
    “盡量在明年開春前,頒布新律新規。”
    孔融打仗雖然不行,但搞內政還是有一手的。
    同時王脩、劉曄都對法律法規有自己獨到的見解。
    讓他們三人一起製定新法,應該不會有什麽大問題。
    但李翊還是忍不住叮囑了兩句:
    “修訂律法並無不妥,隻是凡事不可急於求成。”
    “更不可朝令夕改,失信於民。”
    李翊把徐州的吏治問題比作是人,生動形象地給劉備解釋了:
    “譬如人染沉屙,當先用糜粥以飲之,和藥以服之。”
    “待其腑髒調和,形體漸安,然後用肉食以補之,猛藥以治之。”
    “則病根盡去,人得以全生也。”
    “若不待氣脈和緩,便以猛藥厚味,欲求安保,誠為難矣!”
    劉備明白李翊是想提議自己,整頓吏治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決的,須要一步一步的來。
    他怕自己用力過猛,一下子把原來的律法全部推翻,搞得徐州人心惶惶。
    “備曉得,請先生寬心。”
    呼……
    李翊吐了個寒氣,在大致講完自己的主張之後。
    這才開始詢問說道:
    “在下所言之事,僅此而已。”
    “未知主公有什麽事是要與在下相商的?”
    哈哈哈……
    劉備聞言,反倒笑了。
    “先生年紀雖輕,卻已逾弱冠之年。”
    “然今仍為成家立業,更無子嗣延續香火。”
    “備心中實是掛念不已。”
    李翊恍然大悟,感情老劉是來催婚的!
    去年和麋家定下婚約之後,就忙著處理徐州大小各種事務。
    實在閑不下來,舉辦婚禮。
    畢竟堂堂徐州別駕,東海望族的妹妹,與方伯軍師成婚,不能夠草草了事。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劉備可不希望自己的軍師無後。
    “先生本是山中隱士,過慣了閑雲野鶴的日子。”
    “如今卻隨備左右,長伴刀兵。”
    劉備歎了口氣,內疚地對李翊說道。
    “遙記得先生初跟備時,隻許諾管飯即可。”
    “然自跟在備身邊之後,先生卻長留營旅之中,飽經風霜之苦。”
    “所食者,征塵耳;所飲者,血水耳。”
    “……唉,兵事傷人傷己,一旦投身其間,再難退還。”
    “屆時轉戰千裏,枕戈待旦。”
    “縱午夜夢回之時,亦與厲兵鬼卒偕行。”
    “備實是愧疚不已。”
    劉備眼中含淚,自覺自己對不住李翊。
    與他相處久了,愈發覺得像他這樣簷邊起臥,雲邊住的遊子。
    不該被自己束於營旅之中。
    或許天涯才是他的歸宿。
    李翊卻搖了搖頭,“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若無主公相救,翊早已死於兵刃之下。”
    “況今天下紛亂,盜賊蜂起,奸雄鷹揚。”
    “誰有能夠保證自己孤身一人,在亂世之中明哲保身呢?”
    “翊自願跟隨主公左右,絕無退悔之理。”
    劉備聞言,感動地無以複加。
    上前緊緊握住李翊的手,垂淚道:
    “我知軍師心意,所以想著待此間事了。”
    “回到下邳後,便讓麋家把與先生的婚事給完成了。”
    “也好,全我一樁心願。”
    既然把你從你原來的家鄉帶走,那我便給你一個新的家。
    劉備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能夠盡可能地補償李翊。
    李翊彎唇笑道:
    “既然是主公之願,在下從命了便是。”
    說來也怪,
    李翊自己整天想的都是怎麽幫劉備把徐州搞好。
    而劉備則整天想著怎麽幫李翊把生活給搞好。
    屬實是令人忍俊不禁。
    “……呼,天色將晚,備就不打擾先生休息了。”
    劉備站起身來,準備離去。
    他知道李翊喜歡清淨的睡眠環境,所以沒有對他提出“同席共枕”的要求。
    其實,這也真是李翊回絕劉備的借口罷了。
    他自是單純不喜歡跟男人一起睡罷了。
    畢竟這個時代關係好的人,就要“出則同輿,坐則同席,寢則同榻”。
    李翊已經占了前兩個了,第三項實則沒必要去占。
    “主公路上小心。”
    李翊不忘在身後提醒,路段雖然不遠。
    但天降大雪,地滑,還是得仔細些。
    “……呼。”
    劉備一打開門,便覺寒氣撲麵而來。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若是身染重疾者,怕是熬不過去。”
    劉備頂著凜冽的寒風,隨口提了一句。
    李翊在身後笑道:
    “托主公洪福,大家身子還算康健,這個冬天很快就會過去。”
    頓了一下,李翊又抬頭望天,自言自語道:
    “……不過有人怕是不好過。”
    ……
    ……
    兗州,東郡。
    滿城盡是披紅掛彩的士卒,軍心士氣低落。
    與呂布的戰事已經持續一年之久,可他們卻仍得堅持在前線,不得回家看望妻兒老母。
    底層士兵不好過,高層領導更加難受。
    府衙內,到處都是靈幡素縞,人人披麻戴孝。
    正堂內。
    一具棺槨擺放正中,靈位上寫著軍師祭酒戲誌才的名字。
    曹操扶著棺槨,悲痛欲絕,淚流滿麵,哭得撕心裂肺。
    “……誌才啊誌才,汝去後,吾更與何人交說知心話?”
    曹操一邊哭,一邊拍打著棺槨。
    戲誌才算是曹操為數不過聊得來的朋友了。
    這一年,曹操頂著巨大的壓力,好不容易要熬過去了。
    可沒想到他的軍師沒能挺過這個冬天。
    戲誌才此前所獻的,三路兵馬包圍徐州,將劉備勢力趕出豫州的計策,被破解了。
    曹操嘴上並未怪罪戲誌才,但戲誌才內心卻倍感愧疚。
    他知道自己是將死之人,隻盼死前能在為曹操謀劃點什麽。
    可惜精心策劃一場,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戲誌才聞說後,病情加重,連床榻都下不得了。
    曹操遣府上醫者去貼身照料,奈何戲誌才還是沒能熬過去。
    在凜冬的寒風裏,病逝在了家中。
    “主公,人死不能複生,您莫要哭壞了身子。”
    “節哀才是!”
    曹仁上前寬慰,強行扶著曹操跪坐下來。
    侍婢敬上定神湯,曹操一連喝了幾大碗才靜下心神。
    “此湯是用什麽藥熬得?”曹操忽然問。
    “……是,是獨活。”
    曹仁小聲說道。
    獨活有祛風鎮痛,止靜抗炎的功效。
    可曹操聞言,卻勃然大怒,一手將湯藥打翻。
    “拿走!拿走!”
    “誰喝這藥!”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