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君臣相得,遙相顧,道是帝業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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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劉表打算招降張繡,將他安置在北方南陽宛城,用以作為荊州北邊蔭蔽。
    大將蔡瑁忽然站出來,向劉表帶來了另一個消息:
    ——廬江劉勳,願舉城向劉表投誠!
    此言一出,包括劉表在內的所有荊州文武大臣,無不大吃一驚。
    “劉子台欲降我耶?”
    劉表望著劉勳寄過來的文書,眉頭緊皺,臉上看不出來一絲絲的高興。
    反倒蔡瑁顯得有些激動,道:
    “主公不是一直想要廬江嗎?”
    “今劉勳願舉城向我荊州投誠,此乃天賜廬江於我荊州。”
    “得賜大郡,便可為我荊州右翼蔭蔽,未來插手揚州事務亦多方便。”
    謀士蒯越卻持不同意見:
    “天下豈有白來的城池?”
    “劉勳桀驁不馴,早有自立之心,今無端向我荊州投誠。”
    “其心難測,不可不防。”
    蒯越與蔡瑁一樣,同為荊州四大世家。
    劉表為了玩製衡那一套,一方麵跟蔡家聯姻,一方麵又重用蒯越,平時多采用他的計策。
    以此來平衡兩家實力。
    蔡瑁一挑眉,說道:
    “今曹操據有廬江北部,早晚向南方動兵。”
    “劉勳為求自保,求助於我荊州,又何必多疑?”
    廬江緊挨著江夏,江夏又是荊州的黃家的地盤,是極為重要的戰區。
    不僅掌握著荊州的大部分水軍,還控製了長江河道。
    所以劉勳選擇向劉表求助,是非常符合時宜的戰略定策。
    侍中龐季則反駁說道:
    “我卻偶然聽聞,劉勳與曹操有舊。”
    “曹操早在攻取廬江北部郡縣之時,就曾暗書劉勳,勸他來降。”
    “算算時間,劉勳應該收到了曹操的來信。”
    龐季亦是出身於荊州四大世家,他們的家族掌握著大量的情報係統。
    往往能第一時間獲得外界的消息。
    “明公,依在下看來。”
    “劉子台隻是想在明公和曹操之間左右逢源,謀取好處罷了。”
    “此等反複小人,不必依從於他。”
    龐季向劉表諫言,勸他不要接納劉勳。
    蔡瑁大聲爭辯道: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今劉勳帶著廬江來投,豈有不受之理?”
    “竊聞大丈夫遇事,不可錯失良機,悔之晚矣。”
    劉表皺著眉頭,躊躇不決。
    曆史上,他和他的荊州當了很多年的千年老三。
    這就源自於劉表的中庸之道,喜歡坐山觀虎鬥,想牟取利益,又不願親自下場。
    廬江劉表覬覦了很久了。
    隻要控製廬江,他便能夠插手揚州事務。
    除了東邊的揚州外,劉表也曾多次插手西邊的益州事務。
    劉焉病死時,劉表就曾暗中教唆劉璋的將領沈彌、婁發等人謀反。
    至於荊州南麵的交州,劉表則是直接任命自己的部下賴恭出任交州刺史,又任命部屬吳巨為蒼梧太守。
    至於荊州北麵,劉表招降了外州客將張繡作為屏翼。
    然後麵對當時要打官渡之戰的袁曹,則選擇了左右逢源,兩邊討好,坐山觀虎鬥。
    這便是劉表的中庸之道。
    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全都有劉表的大手筆。
    劉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把荊州置身於戰亂之外,自己也從不下場,讓荊州卷入戰爭的泥潭。
    所以麵對前來投誠的劉勳,劉表明知他居心叵測,可仍舊不想放過這個機會。
    因為機會難得,劉勳如果在廬江作為荊州的附庸,這完美符合劉表的中庸之道。
    但問題是,劉表要如何控製住劉勳,讓他乖乖聽話,不會倒向北邊的曹操。
    甚至是南邊的孫策,東邊的劉備。
    “諸位,不必再吵了。”
    劉表出聲安撫眾人。
    “我以為劉勳此人狼子野心,不可輕信。”
    “但彼舉廬江之地來投,斷無不受之理。”
    “諸位皆是我信得過的大臣,既然都在此地。”
    “便拿出個主意來,有沒有什麽法子,可以使我們掌控劉勳,讓他為我們所用。”
    “將廬江作為荊州蔭蔽,又不至於使劉勳倒向他人?”
    劉表一如既往地就要又要。
    他既不想放過這次控製廬江的機會,又不信任劉勳的為人。
    待劉表這話說完之後,眾人都陷入了沉思。
    劉表又將目光投向了謀士蒯越的身上。
    “異度有何良策教我?”
    劉表點名蒯越出來,讓他給自己拿個主意。
    蒯越捋了捋胡子,快走兩步出來,躬身道:
    “明公,若想要廬江倒也不難。”
    “今我等隻要劉勳作為附庸,而並非是真的占有廬江。”
    “隻需使劉勳割讓尋陽,作為見禮,我們便可接納他。”
    “供給他錢糧,支持他在廬江的統治。”
    尋陽是廬江的要鎮,位於大別山南麓,沿著長江有一條不寬的通道。
    之所以說它重要,是因為尋陽連接著荊州與揚州。
    隻要能夠守住尋陽,荊州的士兵就很難打進揚州去。
    反之,若是荊州控製了尋陽,那揚州的士兵,同樣也打不進荊州去。
    荊州與揚州若是真要交兵,隻能走長江水路。
    從揚州的豫章郡攻向荊州的長沙郡是不現實的,因為兩郡之間隔著著名的南嶺山群。
    那麽就隻有長江水路這一條路可以走了。
    江夏之所以是荊州最為重要的戰區,就是因為它扼守著長江水道。
    若是能夠得到廬江的尋陽,便能夠遏製住揚州進入荊州的咽喉,占盡先機與主動權。
    “我聞劉勳兵強於江淮之間,隻是糧食稀少。”
    “此前他曾派從弟劉偕去找豫章太守華歆購買糧食。”
    “然最終隻討得千斛糧秣,劉勳養不起龐大的軍隊。”
    “而我荊州卻北據漢川,地方數千裏,帶甲十餘萬,兵精糧足。”
    “今不是我荊州欲得劉勳,而是劉勳需要我荊州。”
    蒯越如此分析道,“先遣人使劉勳交出尋陽,然後我等派軍駐紮,監視廬江動向。”
    “……則大勢可定也。”
    劉表聞言大喜,“異度之言,最合吾心。”
    當即命江夏太守黃祖,領兵先發,至廬江邊境,索取尋陽要鎮。
    若劉勳肯給,則接受他的投誠。
    若是劉勳不願意給,則發兵攻之,先搶下來再說。
    商議既定,麵對曹劉的對外擴張之勢。
    劉表亦是馬上作出回應,先在北麵招降張繡部眾,將之安頓於南陽宛城,用以防備曹操。
    又在東邊聯合劉勳,打算占據尋陽,用以扼製揚州來兵。
    一連兩發重箭,俱是打在曹操身上。
    南陽威脅曹操的治所潁川,廬江又是曹操南擴的主要地盤。
    ……
    話說自曹操征完袁術回到許縣,忽有流星探馬來報。
    說張濟自關中引兵攻南陽,為流矢所中而死。
    其子侄張繡統其部眾,用賈詡為謀士,采納其建議,接受了劉表的招誘。
    於是兩家結連,屯兵於宛城。
    曹操聞言大怒,“劉景升招此稚兒,欲興兵犯我許縣耶?”
    於是,已有征討之意。
    乃問計於荀彧,是否現在可以出兵征討張繡。
    荀彧答道:
    “昔高祖保關中,光武據河內,皆深根固本以製天下,進足以勝敵,退足以堅守。”
    “此前東結徐州,共討袁術,以臨淮、泗,南方已無憂矣。”
    “荊州未易亡也,懼明公之勢,結連張繡,相為表裏。”
    “今麥食已熟,可以勒兵收麥,約食畜穀。”
    “然後發兵淯水,則張繡一舉可破也。”
    曹操從其言,先命軍士收麥,又命夏侯惇為先鋒。
    領軍三千人,至淯水下寨,威脅南陽。
    軍師祭酒郭嘉向曹操諫言道:
    “竊聞劉表與劉備互通款曲,有商貿往來。”
    “今既欲出兵南陽,可先使人至徐州,試探劉備態度。”
    “然後方可動兵。”
    言外之意,就是劉備這廝腳踏兩隻船。
    一麵跟曹操結盟,準備將來共抗袁紹。
    一麵又和劉表眉來眼去,互通貿易。
    如今打南陽張繡,就等於是打劉表。
    必須先探明徐州的態度,若不然自己出兵了,被徐州背刺,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曹操深以為然,即遣使告知徐州,自己將要動兵南陽。
    若是你徐州沒有意見的話,那他可要動身了。
    ……
    卻說劉備引軍返回下邳。
    留九江太守趙雲守淮南,廣陵太守陳登則勒兵回廣陵,繼續負責疏通邗溝河道。
    一麵又上書朝廷,表奏李翊為列侯。
    書中言道:
    “臣之謀臣李翊,積德累行,少長無悔,雖遭世紛亂,仍懷忠念治,憂思報國。”
    “臣自始舉義兵以來,周遊征伐,與李翊伴隨左右,王略計策,皆出其身,無施不效。”
    “李翊之功業,使臣得以事濟,似撥開浮雲,顯光日月。”
    “陛下幸陳,亦有李翊從中出力。”
    “彼忠謹謙順,如履薄冰,殫精竭慮,安撫萬民。”
    “天下之定,乃翊之功也。”
    “宜享高爵,以彰元勳。”
    表文發至陳地,連帶著玉璽一並上交回了朝廷。
    劉協既得玉璽大喜過望,又見著劉備的表文,心生疑慮。
    即召大將軍劉寵商議此事。
    “左將軍為朕找回傳國玉璽,於漢庭有大功,朕自無不賞之理。”
    “隻是其書中欲表奏李子玉為列侯,兼軍師中郎將,節製兩郡兵馬。”
    “朕躊躇難決,故找大將軍商議此事。”
    劉協來到陳國也有一年多了,經過一年的相處,他已經認定劉寵是忠臣。
    加之他又握有陳國的兵權,故而與他相商。
    “臣此前曾見過李子玉,此人忠謹恪順。”
    “既然左將軍上表文,欲加封其為列侯。”
    “何不借此機會,賜金印紫綬,施恩於他。”
    “以便將來籌謀?”
    金印紫綬是隻有相國、三公、四方將軍等高官,才有資格佩戴的東西。
    是用來彰顯身份尊貴的。
    劉協背著手,唇角微微翹起,似自嘲一般說道:
    “李子玉使計迎朕入陳地,欲使朕為周天子耶?”
    劉寵聞言大驚,慌忙跪伏於地請罪。
    劉協上前將劉寵扶起。
    “大將軍不必如此,朕知你是忠臣。”
    “隻是恨似大將軍這般英雄人物,世間太少。”
    “若天下人皆似大將軍這般,朕又如何會被傕、汜二賊如此欺淩?”
    話音方落,劉協又歎一口氣。
    “至於左將軍這封表文,朕準奏。”
    “加封李翊為郯侯,軍師中郎將,節製九江、廣陵兩郡兵馬。”
    “另外,朕還要額外賜他金印紫綬。”
    陛下……
    劉寵對劉協突然改變的主意,有些發愣。
    劉協苦笑道:
    “若無李子玉,朕又如何能在陳地安歇?”
    “今天下諸侯各自割據,朕卻無力征討,與周天子何異?”
    “非是李翊使朕為周天子,而是時勢所迫也。”
    “非李翊之過,乃世道昏亂所致。”
    “若無他,朕而今尚不知顛沛至何處。”
    微微一頓,又歎口氣,“大將軍便傳朕旨意去辦罷……”
    喏!
    劉寵領命而退。
    依照劉備的表文,以漢室朝廷名義,冊封李翊為郯侯,兼軍師中郎將。
    督管九江、廣陵兩郡兵馬。
    旨意下達,傳回徐州。
    一時間,李翊風光無限。
    徐州本地的無數達官貴人,富豪商賈,當世名流,都備好禮物,向他賀喜。
    對於這位徐州新貴,大家都有意結交。
    李府之外,門庭若市,車馬盈門。
    麵對眾人的攀附,李翊則選擇了閉門不見客,不與人交往。
    凡是府中之事,一律交由夫人麋貞自行處理。
    他每日自於書房中處理公文。
    若飯食做好,隻叫人放在屋外。
    他什麽時候把當天的工作完成,什麽時候才吃飯。
    由於公務繁多,劉備又放權於他,故而往往須處理到生更半夜,才得以休息用膳食。
    李翊待人接物,俱是親和,並無大人架子。
    府中下人皆敬他愛他。
    有下人將此事報與桃紅,勸她去開導李翊愛惜身子,莫要過於勞累。
    桃紅聞言,便道:
    “先生前後行事,俱按意而為。”
    “我雖為先生貼身侍婢,亦不敢出言相勸。”
    眾人皆道,“縱不好直言相勸,也該拿個法子。”
    桃紅思慮半晌,才道:
    “平日府中事務,俱由夫人決斷。”
    “我等可一同去拜謁夫人,由她出麵,來勸諫先生。”
    眾仆役從其言,連同桃紅一起來見麋夫人呢,備言其事。
    麋夫人見此,乃頷首道:
    “我知爾等用心矣,可先將飯食置下。”
    “之後由我親自向先生進獻飯食。”
    眾人大喜,連連稱是。
    這一日晚,月白風清。
    麋夫人來到書房門前,輕輕敲了房門。
    須臾,屋內傳來回應。
    “……將飯食置於門外便好。”
    麋夫人開口說道:
    “這是妾身親手熬得羹湯,涼了便不好吃了。”
    說完,屋內並未傳來聲音,變得無比安靜起來。
    少時,悉數的腳步聲傳來,屋門打開。
    李翊微微一笑,上前接住麋夫人道:
    “原來是夫人到此,何不早說?”
    “晚上風寒,莫要站在風口處,可來屋裏說話。”
    李翊拉著麋夫人進屋。
    邀她坐下,握住她的手,微微有些寒。
    又見她神色憔悴,暗道自己這段時間正值風口浪尖處。
    無數士人想要來拜謁自己。
    秉著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原則,李翊推而不見。
    隻將府中諸大事交予麋貞處理,見她麵色疲憊,這些天又少有機會與自己說話。
    這是李翊的過失,對她缺少了關心,便道:
    “我明日想去看看麋別駕,可好?”
    麋夫人此刻正夾了一隻蝦仁,邊盛湯便道:
    “……自然是好。”
    李翊見她心不在焉,暗道詫怪。
    自己去看麋竺,本意上想帶著她去見見親人,免得她寂寞。
    隻是提出之後,卻未見她有多興奮。
    “怎麽?”李翊出聲問。
    說著,又自己舀了一勺湯送向唇邊,而後一笑。
    “這湯羹倒鮮的很。”
    麋夫人搖了搖頭,笑道:
    “沒什麽,隻是不知夫君怎地忽然想起這樁事來。”
    李翊便直接說實話,道:
    “見你整日待在府中,怪悶的。”
    麋夫人卻搖了搖頭。
    “不礙事,最近造訪府邸的來客甚多。”
    “前兩日,劉將軍有在近郊外賞賜了兩處莊子。”
    “細打理起來,倒要費些功夫。”
    “這些日,妾身可有得忙了。”
    李翊這才明白緣何麋夫人會如此疲憊。
    自己將諸事交予她,倒是欠於考慮她的感受了,便拍了拍她的手,道:
    “莫要太過勞累,凡是能放給手底下人做的,交給他們便是。”
    麋夫人柳眉一挑,正色說道:
    “夫君身為軍師中郎將,州中大小事務,全權親自處理。”
    “廣陵、淮南兩處軍務,亦要經您過問。”
    “妾身身為內室,又怎能在府中事務上偷懶,為您徒增憂煩?”
    李翊聞言默然,良久,才道:
    “夫人有此心便好,隻是也當注意休息。”
    麋夫人笑著說道:
    “夫君每日處理公文至深夜才睡,才真該好生休息。”
    說到這兒,麋夫人圖窮匕見。
    李翊也明白了她此來的用意,當即起身,背手說道:
    “我知夫人心意。”
    “隻是高處不勝寒,我既身處高位,就該時時砥礪,勤勉精進。”
    “未可鬆散懈怠。”
    這也是前世養成的習慣,處於高管的位置,雖然得到很多,但底下卻有無數眼睛盯著他。
    無數人盼望著把他拉下神壇。
    所以李翊每每走得越高,越是如履薄冰,小心謹慎。
    生怕哪天陰溝裏翻船。
    麋夫人亦站起身來,將頭輕輕靠在他的肩上,溫聲道:
    “我知夫君憂心國事,但亦該注意休息。”
    “莫要累壞了身子。”
    “飯食總該按時享用,莫要每每到了涼時才吃。”
    “縱然如此,叫庖人熱一熱也是好的。”李翊頷首,“夫人既如此說,我照做便是。”
    李翊從來不是一個固執的人,他知道成功的關鍵,就是要學會低頭。
    如果人不低頭審視自己的錯誤,那就會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家國大事是如此,生活瑣事亦是如此。
    隨後,李翊陪著麋夫人一起用膳,吃完了她親手熬得羹湯。
    期間,李翊又問袁瑩怎麽樣了?
    這妮子自被李翊納後,置入府內。
    麋夫人胸懷大度,自然容得下她。
    況袁瑩還是袁氏嫡女,四世三公,這身份背景也由不得麋夫人不從,
    加之她一直無出,心中有愧,所以袁瑩的加入,她欣然接受。
    “往事不可追,瑩妹沒了父親,缺少安全感。”
    “夫君有空,當去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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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麋夫人出言相勸。
    李翊暗想此前,他亦建議老劉,厚葬了袁術,收攏人心。
    袁瑩作為袁氏嫡女,自己實不該冷落她。
    且去看看也好,當即便道:
    “罷,就依夫人之言便是。”
    李翊出了書房,來到袁瑩的房間。
    見屋內還亮著,便主動上前。
    下人見著李翊,正要通報,卻被李翊攔住。
    他自己悄聲入了屋,見袁瑩於燈下忙活著什麽。
    便溫聲問道:
    “怎麽還不去歇息?”
    袁瑩聞聲一震,慌忙站起身,將手中的東西藏到身後。
    轉過來,見著李翊,吃吃道:
    “您、您不也沒歇息嘛……”
    李翊微微一笑:
    “有事路過此地,見你獨自坐著出神。”
    微微一頓,輕聲道,“夜裏風寒,怕你著涼。”
    袁瑩定了定心神,將手中的物什擱在了一旁。
    “我這便回去,多謝先生掛心。”
    袁瑩雖被納入府中,然並未正式過門,更未行房事。
    主要還是因為她比起姊姊袁瑛,實在太小了。
    至少得再等個兩年才好。
    李翊偏頭一看,問:
    “這是一枚劍穗?”
    袁瑩輕輕點了點頭。
    李翊望了片刻,忽而眉梢一揚,“這劍穗……”
    於是也取下自己的佩劍,將劍上慣常係的劍穗取下,放在一旁。
    兩枚劍穗,看去竟幾乎是一模一樣。
    袁瑩主動開口解釋道:
    “先生救我出來的時候,我瞧見了先生的劍穗。”
    “便記下樣式,自己做了一個。”
    李翊望著她的雙眸,並未有話。
    袁瑩原本還算從容,被李翊這麽盯著一看,倒有些臉熱起來,支支吾吾道:
    “……練女紅時,隨手做的,您別多心。”
    李翊不置可否地一點頭,沒再追問。
    又暗想這女子記性竟這般好,於是心念一動,道:
    “汝可曾學過畫畫?”
    袁瑩點了點頭,“幼時學過。”
    “……善。”
    李翊背著手,轉身取出一張紙來。
    平鋪在案上,對袁瑩道:
    “我來說,你來畫。”
    袁瑩有些發愣,怔怔問道:
    “您要我畫什麽?”
    “你隻按我說的來畫便是。”
    袁瑩隻得硬著頭皮,照李翊所言,提筆勾勒成畫。
    ……
    次日。
    李翊為防夫人又說,便先用過午膳,然後才到書房處理政事。
    一晌無人來擾,再從書案上抬起頭時,窗外已是暮雲鍍金。
    片刻出神,腦中的嗡鳴聲愈顯。
    不覺伸手按了按脹痛的太陽穴,忍過突如其來的一陣暈眩。
    再睜開眼時,才覺流光飛逝,不知何夕。
    於是,又提起毫筆,打算接著處理政事。
    忽報劉使君造訪。
    李翊來停筆相迎,雙方見禮過後,李翊邀劉備入書房敘談。
    劉備上下打量一眼李翊,出聲問道:
    “前日陛下賜軍師金印紫綬,怎不見先生佩戴於身?”
    李翊解釋道:
    “翊竊聞,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水必湍之。”
    “金印紫綬,非三公、四方將軍等高官不能佩戴。”
    “翊不過一軍師中郎將,忝一小官,功勳微薄。”
    “何得以與主公同配金印紫綬?”
    老劉的漢左將軍是有資格配金印紫綬的,但李翊目前的地位是沒資格帶的。
    也不知天子賞賜他這東西是何用意。
    雖然老劉可能不會在乎這個,但如果自己佩戴在身上,出入左右。
    難免會有些不合適,索性直接放在家裏。
    劉備聞言,卻隻是歡聲笑道:
    “昔管仲相齊,一則仲父,二則仲父,而桓公為霸主宗。”
    “今子玉甚賢,我能用之,其功名獨不在我乎!”
    “這金印紫綬乃天子所賜,既然子玉有此勳著,盡管佩戴便是。”
    話落,對一旁的桃紅說道:
    “取,將金印紫綬取來,讓你主人戴上。”
    桃紅聞言亦是欣喜,喏喏而退。
    李翊倒不甚在乎這個,將昨晚袁瑩連夜畫好的圖紙取出,交給劉備。
    “此物本是想待匠人打造完成之後,再拿給主公看。”
    “既然主公來了,便先試看一下也無妨。”
    哦?這是……
    劉備接過圖紙,總共兩張。
    第一張畫的是馬鞍。
    “此為高橋馬鞍。”
    李翊在一旁為劉備做介紹。
    這個時代是有馬鞍的,但大部分用的都是軟馬鞍。
    雖然在西安出土的墓畫中,有騎射圖,被人猜測西漢時便有高橋馬鞍。
    但經過考證,那是軟馬鞍,而非高橋馬鞍。
    高橋馬鞍是在魏晉時期才出現的。
    高橋馬鞍的出現,對於騎兵而言是劃時代的存在。
    它比馬鐙更加重要,真正能夠使騎兵做到在馬上衝鋒刺殺時,不容易從馬背上掉落下來。
    而馬鐙它隻是提供了橫向的支撐點,卻沒有提供縱向的支撐。
    馬鐙固然重要,它能夠幫助騎士借用腿部力量,提供橫向支撐。
    但是如果沒有馬鞍,騎兵照樣無法有效近戰殺敵。
    而在有了高橋馬鞍提供縱向支撐之後,就需要好的馬鐙來將它的作用最大化。
    於是,李翊又將第二張圖紙交給劉備看。
    “此為雙馬鐙。”
    網上常有一個誤傳,說三國沒有馬鐙。
    但早在西漢時期,就已經有馬鐙的存在了。
    依然是考古發現,在西漢的畫磚中,找到了使用馬鐙的騎手。
    不過直到漢末三國,依然是單馬鐙,並未出現雙馬鐙。
    單馬鐙就是垂在馬鞍的一側,主要用來上馬,對騎兵作戰並無太大幫助。
    但你仔細一琢磨,就會發現,雙馬鐙比起單馬鐙,並不難想出來。
    為什麽古人發明了單馬鐙後,要等幾百年後才發明出雙馬鐙?
    這就得和李翊前麵那張高橋馬鞍的圖紙聯係在了一起了。
    沒錯,高橋馬鞍是在魏晉時期出現的。
    而雙馬鐙根據考古,最早也是出現在西晉到南北朝期間。
    它的出現,就是為了配合高橋馬鞍,方便騎兵作戰。
    若不然,沒有能夠提供縱向平衡的馬鞍。
    即便是雙馬鐙,也至多隻能幫助騎士上馬,作戰時騎士依然很容易落馬。
    曹操的虎豹騎,是標準的近戰具裝騎兵。
    而高橋馬鞍就是為了配合具裝騎兵而發明的。
    而雙馬鐙的出現,則是進一步加強具裝騎兵的作戰能力。
    “此前騎手馬上作戰,多抓馬鬃,雙腿夾腹,以致自身不易落馬。”
    “若能使用這高橋馬鞍,配雙馬鐙,必能極大加強我等騎兵作戰的能力。”
    李翊深入淺出地為劉備介紹了這兩樣東西,對騎兵的戰力提升。
    “如今隨著我徐州與遼東互通貿易,置購戰馬。”
    “騎兵的組建提上日程,這馬鞍馬鐙也該拿出來了。”
    李翊為什麽不早一點拿出高橋馬鞍與雙馬鐙出來?
    因為技術這種東西,是沒辦法做到壟斷的。
    尤其像馬鞍、馬鐙、曲轅犁這種軍用、民用的物件。
    隻要用了一段時間,百分之一百會傳到其他地方去。
    就拿這曲轅犁來說,李翊隻用了一年多,就已經聽說別的郡縣已經有人開始使用了。
    當李翊聽到這個消息時,心中波瀾不驚,因為這是再正常不過的現象。
    一項新興技術,且門檻並不是很高的情況下,它的傳播是必然的。
    對此李翊看得也很開,
    天下分久必合,久合必分,早晚一統。
    既然都是漢民,他們能夠拿去,改善民生,又有何不妥呢?
    不過此刻作為劉營重臣,李翊也必須拿出相對應的措施來。
    那就是不把這些技術一次性全部拿出來。
    如果一次性全部拿出,的確能夠造成一段時間的科技碾壓。
    但如果碾壓程度,做不到馬上一統的話。
    那別的地方學去,就是必然趨勢。
    而冷兵器時代,無論如何就是不可能做到快速平推。
    這是由生產力決定的。
    既然如此,那就隻能一項一項的拿出來,打一個時間差。
    先用科技樹造成碾壓,盡可能多的將這項技術的優勢發揮到極致之後,才推出新的技術出來。
    “……好啊,軍師真不愧為天下奇才啊!”
    劉備見此大喜,即圖紙收入懷中。
    “之後吾便命匠人打造,連夜推廣至騎兵編隊之中。”
    李翊諫言道:
    “此物雖好,然成本也大,隻先用來武裝精銳騎兵才好。”
    微微一頓,又接著補充道,“武裝好的騎兵,若非戰事需要,切忌將此物泄露出去。”
    雖然技術傳播不可避免,但人為幹預,能延長一段時間就延長一段時間。
    可別到時候鬧哄哄上場,到頭來卻為他人做了嫁衣裳。
    “先生放心,備理會的。”
    雖然圖紙有了,但畢竟此物新鮮。
    能工巧匠從零開始打造,也是需要時間的。
    正聊時,桃紅已將金印紫綬取來。
    劉備即讓李翊戴上。
    李翊無奈相從,將紫綬環在腰間。
    又將金印放在案上,道:
    “主公覺得如何?”
    劉備繞著李翊轉了一圈,反複打量。
    旋即拍手感歎道:
    “誒呀呀!”
    “先生一身風華,有如扶桑初日升。”
    “美哉,美哉!”
    老劉的私下愛好就是穿美衣服。
    李翊本就身形修長,穿著鶴氅,配上紫綬,更顯貴氣。
    李翊暗想老劉自己也配有紫綬。
    他該不會是把自己當模特了,拿來作自我參考了吧?
    果然,劉備在打量完李翊之後,竟真的自己也束了束紫帶,似非要弄整好不可。
    李翊有些無奈,隻好暫時跟老劉當外衣模特了。
    忽然,一名下人來報,曹使求見。
    “曹操的使者?”
    劉備正在整衣冠,聞得此言,倏地眉頭一皺。
    又將目光看向李翊,李翊道:
    “且去看看再說。”
    劉備從其言,與李翊一同去了驛館,接見曹使。
    曹使直接開門見山,道明來意。
    說明了曹操已經屯兵淯水,打算出兵南陽,攻打張繡的事了。
    劉備頷首,又問曹使還有沒有別的事。
    曹使答沒有。
    劉備便命人將曹使請下去,好酒好肉好生招待。
    旋即又回頭問李翊道:
    “曹操專程派人來,就是為了告知我他將用兵宛城,何也?”
    劉備暗想曹操應該不會這麽尊重自己,打個仗還專門知會自己一聲。
    李翊說道:
    “必是曹操知我等與劉表有來往,擔心我等插手南陽事務。”
    “彼大軍出征,若我等使君攻其兗州。”
    “則曹操腹背受敵,不得不撤軍,重蹈昔日伐徐州之覆轍。”
    劉備似醍醐灌頂,恍然大悟。
    也難怪,曹操之前已經被偷襲過兗州一次了。
    當時他是東征,現在往西南方向打,也怕徐州背後給他來這麽一刀。
    “軍師如何看?”
    劉備問。
    李翊背著手,在原地來回踱了兩步。
    “劉表納張繡於南陽,用作荊州蔭蔽。”
    “本就威脅到了潁川,曹操對南陽用兵,是在情理之中。”
    “這件事,不在乎我徐州態度,而在乎主公你的態度。”
    我?
    劉備一挑眉,問軍師這話何意。
    “劉表與我等互有貿易往來,明麵上仍算是盟友。”
    “而曹操也與我等有盟約,相約將來共抗袁紹南下。”
    “如今曹操對劉表用兵,主公認為是曹操對徐州重要,還是劉表對徐州重要?”
    李翊循循善誘,向劉備發問。
    劉備沉吟半晌,轉而看向李翊笑道:
    “先生心中已有答案,又何必問我?”
    李翊卻道,“翊願聞主公心中之所想。”
    劉備背著手,正色說道:
    “曹操與我同處河南,據守黃河。”
    “若按軍師此前分析,袁紹不出兩年,便要對南方用兵。”
    “以我徐州之力,斷難獨自抵擋河北大軍。”
    “而曹孟德不甘於袁紹之下,肯定會與我們站在同一戰線。”
    “此可以為引援之力。”
    微微一頓,又將話題轉到劉表身上。
    “劉景升雖坐擁荊州,帶甲十萬,戰船上千。”
    “然其始終不願發兵對外,今招張繡於南陽,便是佐證。”
    “若是將來袁紹用兵南下,備斷言劉景升會坐山觀虎鬥,斷不會與我徐州同仇敵愾。”
    “所以是曹司空,還是劉荊州,備想答案已不言而喻。”
    劉備接著分析道:
    “備以為,在這件事上,我徐州的態度,最好就是不插手此事。”
    “任其兩家自行解決便好。”
    在劉備看來,曹操是將來對抗袁紹的重要盟友。
    他們剛剛聯手擊敗了袁術,證明了兩家合作的可能性。
    將來麵對更加強大的袁紹,無論是曹操還是劉備,都不能缺少對方的力量。
    至於劉表,劉備與荊州互通貿易。
    本來也沒什麽大的矛盾,也犯不著在這件事上去得罪他。
    所以直接置身於外,是劉備認為最好的處理方式。
    “不知軍師以為如何?”
    劉備又問李翊的意見。
    李翊此刻卻並未馬上作答,反而沉思了許久。
    遲遲未對此作出答複。
    劉備感動有些奇怪,軍師平日做事一向果決。
    怎麽在這件看起來最好解決的事上,反而躊躇不定?
    “莫非軍師有不同意見?”
    劉備試探著問。
    李翊搖了搖頭,“不,主公適才分析的利害關係,翊認為並無不妥。”
    這……
    劉備更加感到詫怪,繼續追問道:
    “既然軍師對此,並無意見。”
    “那即招那名曹使過來,告知其我徐州態度。”
    “軍師看是如何?”
    劉備相信,
    曹操派使者來徐州,最想要的態度,也就是徐州不會插手此事。
    而劉備也確實打算這樣做。
    “不!!”
    李翊出聲打斷劉備的決定,終於開口道:
    “翊以為我等不應該在此事上,持觀望態度。”
    “軍師這話是何意?”
    劉備一愣,心中揚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曹操兵進淯水,攻打張繡。”
    “我們應當支持他。”
    嘶……
    劉備倒吸一口涼氣,對李翊這個決定安排感到無比的吃驚。
    “軍師希望我徐州出兵,插手此次南陽戰事?”
    劉備也算了解李翊的了,他的諸多安排,劉備都能夠理解。
    但唯獨這個安排,劉備理解不了。
    南陽遠在荊州,他徐州派兵過去,得耗費多少錢糧。
    從中又能得到多少好處?
    李翊作為大戰略家,又怎會提出如此弊大於利的建議?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