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和我混在一起，會給你帶來災難，你也完全無所謂嗎？”
    當那柄利劍貫穿自己的胸口的時候，葉曦終於明白祖父日記裏，宋姑娘那句話的意思。
    祖父不願意將不開心的事情寫在日記裏，因此隻留下了蛛絲馬跡。隻有親身經曆，才能得知事情的真相。
    浸滿刺激性藥物的利劍，令她感覺到刺骨的劇痛。
    如果不是在沙場上整整六年的磨礪，她恐怕真的要哭出來。
    本來依照祖父的通關攻略，在經曆藥王穀試煉，破獲大長老陰謀的過程中，不該有這一次受傷。
    當然，這樣能讓戲演得更真一些。
    離開藥王穀之後的某一天。
    葉曦對靜靜坐在對麵的宋依依道：“所以，不是你是否看穿我女兒身的問題，而是當我意識到你早就看穿的時候，我就會碰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宋依依眼神已經全無平日裏看起來的呆萌天真。
    “是啊。真正的宋依依，是個狠毒、狡猾又任性的女孩子，是水西宋家嫡女應該有的樣子。而且，她還會給父母之外，所有關係好的人帶來災難。要回避這點，除非見不到她的真實麵貌。”
    “我七歲大的時候，從小和我一起玩大的婢女從樓上摔下去，落得終身殘廢。”
    “對我好的西席先生，後來因為爭風吃醋被一個女人砍斷了手。”
    “還有幾個小夥伴，更是死得不明不白。”
    “到我十二歲時，已經有許多人懷疑，那些事情都是我的設計。我宋依依生性險惡，喜歡害人，畢竟我爹，我祖父，都是私設刑堂，殺人不眨眼的土司官，我繼承這樣的血統，天性殘忍又有什麽奇怪？”
    葉曦眼神帶著憐惜，用玉手摩挲她的麵龐，示意她繼續說。
    “好在我爹還是愛我的，他不希望我這樣不快樂。他走遍天下，才找到了一位吐蕃名僧，以秘術勘破了我的體質。大師給出的禳解之法，就是將自己偽裝起來，如果別人喜歡的宋依依，不是真正的宋依依的話，那麽這些災禍，都可以被避免。”
    “是不是兩全其美？又能討所有人的喜歡，又能在這種偽裝下做家族需要的事情。沒有比這更完美的結果了吧？”
    “宋姑娘，我明白你的痛苦。”葉曦走過去，摩挲著對方的頭發，而後將她溫柔擁入懷中。
    宋依依瞧著她的清亮眼神，那種發自內心的慈悲與包容，宛若女神一般。
    “你會因為我而受災厄，說明你對我感覺不惡，我很歡喜。”宋依依忽地露出慧黠一笑，將臉龐貼在葉曦胸口，聆聽著對方的心跳。
    葉曦體態修長，身量比嬌小的宋依依要高上不少。
    “我從未覺得你本性壞過。”葉曦溫柔道，她還沒感覺到氣氛有些迷離。
    宋依依歎息一聲：“真好，就像夢幻一般。”
    “如此一來，即便真相更加殘酷，我連真正的宋依依也不是，隻是一道虛無的幻影，也無所謂了。”
    葉曦身軀一震。
    “宋姑娘，你說什麽？”
    “文大在我手裏。”宋依依平靜道。
    “而且，另一件事情，讓我確定了他在酷刑下交代出來的東西，半點非虛。”
    宋依依芳唇翕張，開始低吟。
    “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裏，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正巧趕上了，那也沒有什麽別的可說，唯有輕輕問一句：‘哦，你也在這裏嗎？’”
    “你們，你，還有雲參將，來自另一個世界。或者說，我所在的，壓根不是真實的世界，隻是那個世界一段經曆的投影，包括我們的經曆，我們的記憶，都是從那個世界投影而來。若幹天後，這個幻境將被重啟，我和葉公子你的相知相識，將全被清空，化作虛無。”
    宋依依脫口說出了來自雲崢所來那個世界的名句，令葉曦差點花容變色。
    但她隨即冷靜下來。
    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無論多麽難以置信，都是真相。
    她知道，受傷的時候，她可能會變軟弱。
    “在藥王穀裏，那晚我說夢話了？”
    被大長老用毒劍暗算後的那一夜，正是宋依依照顧的她。
    “是啊，當時我隻是覺得這句子很美，我為什麽從未聽過。”宋依依眼神有些黯然，但更有對於佳句的迷醉。
    “來時無跡去無蹤，去與來時事一同。何須更問浮生事，隻此浮生是夢中。”葉曦呢喃道：“其實人生一場虛空大夢，韶華白首，不過轉瞬。你是夢中之人，我們的一生，又何嚐不是夢中。”
    葉曦引用的唐代烏巢禪師與大詩人白居易辯難時，所作的偈子。
    而中晚明之人，許多對於烏巢禪師都很熟稔。因為此人在大名鼎鼎的《西遊記》十九回當中客串過，傳授了唐三藏一卷《心經》。
    “葉公子，你……喜歡雲參將嗎？”
    宋依依的目光突地變得灼然，與葉曦對視。
    開門見山的話語，讓葉曦有些猝不及防，更是有兩分羞澀。
    但她並未給出答複。
    “所以，你們明明互相喜歡，卻因為一些難於對外人啟齒的原因，沒有確定關係，對嗎？”
    葉曦仍未回答，卻算是默認了。
    “那麽，葉公子，依依喜歡你。”
    宋依依眼神突然變得極為凝定，話語雖輕，卻擲地有聲。
    話音落後，屋子裏突然顯得極為安靜，安靜得一根針落在地上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我一開始就知道你是女兒身。但那又有什麽打緊？我喜歡一切美好的事物，而今天，依依對你的感情徹底變成了那種喜歡。”
    “對於一道幻境中的幻影而言，做事不應該越發任由自己的本心嗎？”
    宋依依與葉曦四目相對，目光越發熱切。
    葉曦歎息一聲：“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好，你知道，我也免不了與人勾心鬥角。”
    “可你展示給我的，就是依依最想成為的樣子。所謂瑤宮聖女，不過如此。”
    宋依依突地踮起腳尖，探出雙手，捧住了葉曦的俏臉，用身軀將她擠到了牆邊：“依依想留下這次短暫輪回中，無可舍棄的回憶。”
    “葉公子，我可以親你嗎？”
    那種熾烈的眼神，張揚的氣質，和平日裏柔弱的宋依依全然不同。
    這才是真正的她，敢作敢為的水東魔女，甚至比葉曦此後對雲崢提到的那位亂入六大門派的女軍師更像一位奇女子。
    “嘻嘻，開玩笑的。”宋依依笑靨如花，更帶著一股說不出的帥氣。
    “依依還想再問一個問題。”
    “問罷。”
    “現實中，我們認識嗎？”
    “我很小的時候，你抱過我。”葉曦決定給出一個美麗的謊言。
    宋依依露出滿意的眼神。
    葉曦突然又想起雲崢以前唱給她的一首歌。
    “懷疑在某一個國度裏的某一年
    還未帶我到世上那天
    存在過一位等我愛的某人夜夜為我失眠
    從來未相識已不在這個人
    極其實在卻像個虛構角色
    莫非今生原定陪我來卻去了錯誤時代
    情人若寂寥地出生在
    ……
    是否終身都這樣頑強地等
    雨季會降臨赤地”
    她在錯位時空中，在這個沒有葉天王的幻境裏，走過祖父曾經走過的勇者之路。
    但是她絲毫不覺得自己是替代品。
    這段感情經曆，已足夠美好，讓她刻骨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