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東西？”
    小姑娘聞言霎時來了興趣：“都有些什麽樣的新東西？”
    “嗯……金箔，或是一些給墨錠增香的香料——麝香和冰片一類的。”方建元眨著眼伸手搓了下腦袋。
    “加金箔呢，那就是‘擀金上皮’，將金箔擀進墨錠，讓它在墨錠表麵形成新的花紋，配合上我們後麵入模印脫，就能在墨上製出類似於‘灑金’效果的不規則裝飾。”
    “至於加香料嘛……這個應該比較好理解，就是把香料團進墨胚裏揉搓均勻，經這樣處理過的墨，香氣會更有層次、更馥鬱一些。”
    “當然，除了以上這兩種，我們行內也有往墨丸裏增添上別的東西的。”
    “就比如，方某之前還在程——”墨工咂咂嘴，開口下意識便吐出了自己從前的經曆——但那話才剛脫口半句，他卻又似陡然回神了一般，立時暗了眼睛。
    “……就比如，方某之前還在程君房名下的墨坊修習製墨時，曾親眼見過他帶著一眾墨工，研究一套‘五色墨’。”
    “誒？等等，‘五色墨’？”程映雪麵帶好奇，“是指有五種顏色的套墨嗎？咦惹，我們常日用的墨有那麽多顏色？”
    ——她好像就見著過黑的和紅的，偶爾能瞥見一兩回瞧著像墨綠色的墨，據說也是人家造出來要送進宮裏去的貢品。
    而且，尋常人家也是用不得朱砂墨的，那是天家禦用之物，他們用那叫“僭越”，是要被問罪，要被從重處罰的。
    “我們常日用的墨自然沒有那麽多顏色。”方建元癟了癟嘴，說話時他麵上不受控地晃過一線微妙的肉痛，“咱們平常能用的墨基本隻有黑的——他那‘五色墨’做來也是想托人進貢到宮牆裏去的。”
    “程姑娘，是這樣的，其實這彩色墨錠，做來與我們平常用的那些墨錠也是大同小異，最大的區別，不過是彩色墨要用上相應顏色的礦粉，不用桐油或鬆木燒出來的煙炱。”
    “但，礦粉終竟與煙炱不同，所以我們在後續製墨時用上膠料、藥材，也會隨之發生些相應的改變——比方說，像蘇木、紫草，梔子這類能浸出顏色、影響墨色的藥材，那指定就不能再加在藥汁裏了。”
    “另外，像黃連、雄黃這種可能導致某些礦料變色的藥材，也不能用。”方建元沉吟著又添上了幾樣藥材，“並且，在最後增香的階段，諸如麝香、丁香等‘自來彩’的香料同樣添不進去，我們能用的基本隻剩下了冰片和些微檀木。”
    “喔，那這工序的確麻煩。”小姑娘咋舌，“且若依著這個思路下去，那些凝固幹透後發暗發深的膠料，是不是也不能用？”
    “很顯然。”方建元應聲連連頷首，“製作彩墨時，我們蜂蠟、鹿角膠一類用得多些，牛皮膠反倒沒那麽常見了。”
    “哦對，而且為了固色、防止彩墨久置褪色，咱們還得往墨裏添些白礬——尤其像靛藍一類要用草植提色的墨，這個不固色那肯定是不行的。”
    “嘶~真的很複雜。”程映雪齜牙咧嘴，“看來製墨果真也不是個容易行當，這些零零散散的要記的小東西通通累加起來，也不比我們經商簡單到哪去。”
    “哼哼~那必須的，製墨要真那麽容易學成，這天下豈不是隨處都能見到大把大把的墨商了？”方建元搖頭晃腦，“那咱們徽州府，還要再少一個能看門的行當呢！”
    “好啦，程姑娘，咱們去那邊看看他們是如何入模印脫的罷——”
    “在下先把這入模時需要注意的東西都給您一一講解透了，而後您再看看，您與虞道長今日是想留在這跟著大家錘煉錘煉墨團、捯飭捯飭墨模呢，還是接著往下走走，看後麵還剩下多少製墨的步驟。”
    “行，那就程某便不客氣地繼續勞煩先生您了。”小姑娘笑吟吟眯起了眼睛，足下半刻不停地隨著墨工拐進院中最後一處小棚。
    形狀各異、大小不同的木質模具七歪八扭地堆滿了一整張桌子——有些地方瞧著還能尋出兩處下手的地方，有些則堆成了一座冒尖的模子山。
    “嘖，這墨模今天放得怎麽這麽亂呐？”瞧清了那一桌子模具模樣的方建元麵露不悅。
    一旁正忙著安裝墨模的墨工聞此忙不迭暫放了手中物件，對著男人略略拱了手：“回東家的話，是張師傅見咱們坊裏有幾個模子變形磨損得厲害，把它們挑走當樣子重製去了。”
    “這樣……那老張這活做得倒是沒錯，就是重製模子的時候，也不能把這桌子弄得這麽亂呀！”方建元半垮著張臉嘟嘟囔囔，“讓人瞧著怪礙眼的。”
    “行了……我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了，你且忙著，我給程姑娘講墨模的時候，捎帶手把這拾掇一下。”
    “誒，好嘞！”小墨工從善如流，言訖當即重新抄起那兩塊雕花木板，繼續安他的模子去了。
    方建元見狀挑揀著自那“小山”裏扒拉出個單麵雕花、三麵帶字的長條墨模，將之摳開來，小心擱置在了掌中：
    “姑娘，您看，咱們的模子，就是由外圈的箍木和裏頭的牆板結合著組成的。”
    “我瞧瞧。”程映雪睜圓溜了一雙眼睛，稍往前湊上了半步，伸頭對著那幾塊已零散了的木頭好一通猛瞅，半晌思索著退回了原處。
    “這東西看著好像跟咱們平常做點心的模子差不多。”
    “就是墨模是活模，墨有幾個麵，模子上就能摳出來幾塊板，每塊板還都能換——而點心模大多是死的。”
    “是的，沒錯。”方建元目含讚許，“這東西做起來的確就是這麽個意思——外麵這塊箍木呢，我們俗稱叫做‘框子’，其作用就是固定內側的模板子，防止牆板變形移位的。”
    “再說到這該放置在箍木內側的板子——底下的那塊可以叫‘底板’、‘背板’或是‘地印’，上頭的則是‘頂板’、‘正板’或天蓋。”
    “四外圈的，您可以稱呼它為‘上板下板’‘左板右板’，也可以像我們一樣，把它叫做‘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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