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他來幹什麽？”伍友應聲一愣，下意識起身捏緊了桌角，他目中不受控晃過了一線茫然。
    “他放著他那莊子裏好好的生意不做，跑來這就算了……竟還點了名要見小程姑娘。”
    “這樣吧，孫伯，你先把人請到旁邊那個小會客廳裏——就說我現在暫時沒空，等我一會與姑娘談完，再去見他。”
    “不不，來不及了東家！”孫伯驚恐擺手，“牛掌櫃他已經進來了……小的是勉強趕在他之前跑進來與您匯報……”
    “哈哈！老伍，聽人說，你這掛在外麵一年都無人問津的茶莊，今天終於找到願意接手的買主了？”
    突如其來的大笑陡然打斷了孫伯的話，老茶農聽見那動靜霎時白下了一張麵皮，連帶著胖掌櫃亦痛苦萬分地閉上了雙眼。
    眾人正好奇這說話的又是從哪冒出來的莽夫，一回頭便恰瞧見那剛邁過了門檻錦衣商戶。
    這位牛掌櫃人如其姓——不但聲如洪鍾，生得也是五大三粗、筋骨遒勁，通身上下渾覺不出半點江淮人的文氣柔婉。
    “謔！老伍，今兒你這這麽多人啊！”進屋後冷不防瞧清了屋內眾人的牛晟兩目一瞪——他原以為這屋裏隻有伍友和他的那個“冤種”買主的，不想竟還有幾個“看客”。
    “這、這哪個是要買了你那倒黴茶莊的那個？”
    “……老牛，不要張口閉口的‘倒黴茶莊’——你矜持一點。”胖掌櫃閉著眼的表情看起來更痛苦了，至此卻也不得不耐著性子，轉頭與眾人介紹著牛晟的身份，“小程姑娘，幾位貴客——這位是隔壁山頭雲下茶莊的牛晟牛掌櫃。”
    “他性子不壞，就是往日放浪多了，有些莽撞。”
    “老牛，這位就是你想找的我這茶莊的買主——程映雪，小程姑娘，餘下幾位是她的親友，步雲墟的蘇仙子和應仙長，另一位是齊雲山的虞道長，最後一個，是做珠寶生意的遊商邵公子。”
    “喔——原來這位就是小程姑娘，先前下麵的人說今日來買你這茶莊的是個女娃，我還不大相信……不想這會一看，還真是‘巾幗不讓須眉’！”牛晟故作驚訝，話畢拱手與眾人行過一禮。
    “在下牛晟，見過幾位貴客——老牛這嘴平素冒失慣了，不大會說話，如有冒犯之處，還請諸位莫怪。”
    “無妨，牛掌櫃也是個性情中人。”程映雪抿唇，瞳中藏著的笑意卻是半淺不深——虧得伍掌櫃還費心巴力地幫人說話，但其實，他們麵前的這位牛掌櫃，可比那過於老實厚道的伍掌櫃聰明多了。
    ——他上來未經通報便擅自進了門，而後又自述“冒失”、“不會說話”，三言兩語就坐定了自己的“莽夫”身份。
    可實際上，他先前那些話粗聽雖確乎莽撞，細品卻並不會真讓人感到冒犯，甚至還能在無形中順勢將人捧上一番——這樣看似魯莽，實則粗中有細的行為決計不是一個真莽夫能做出來的，就是不知道他這會突然來訪，究竟是為了些什麽。
    倘若是好事還好。
    但倘若這人沒揣什麽好心，那她……
    小姑娘思索著悄悄轉目看了蘇長泠一眼，後者覺察到她的視線，當即不著痕跡地與她微斂了下頜。
    於是得了自家師父授意的小姑娘立時安下了心來，轉而對著牛晟輕巧地一點腦袋：“卻不知，牛掌櫃今日來尋程某……所為何事？”
    “哦~嗬嗬，是這樣的，小程姑娘——”看起來頗為壯實的牛掌櫃麵上無端多了三分忸怩，他支支吾吾，一麵用指頭不住搓了自己身上的那襲錦衣。
    ——這動作看得程映雪心頭止不住地顫了又顫，她唯恐這老牛一個不神，再把那衣裳給刮出來兩道露肉的口子。
    “我那個……那個……”牛晟說著愈顯猶豫，小姑娘見此隻覺自己是越發的不明所以——順帶近乎本能地繃緊了身子：
    “牛掌櫃，您說哪個？”
    “咳……就是那個，小程姑娘，在收了老伍這茶莊後，您還有興趣再買個別的什麽茶莊嗎？”終於支吾夠了的牛掌櫃破罐破摔似的閉著眼睛猛一跺腳，“——要是有興趣的話，您要不然來我們雲下茶莊轉轉？”
    “……哈？”陡然聽見這話了的程映雪傻了眼，原本緊繃著的筋肉也因軀殼的驟然發僵而微微痙攣。
    她一時沒敢相信自己方才都到底都聽到了些什麽，反倒是一旁的伍友反應比她快上一分，立時咋咋呼呼一巴掌拍上了茶案：“什麽？！你也要賣茶莊？？！”
    “不對啊老牛，你那茶莊生意不是還挺好的嗎？怎麽還突然張羅著要賣了？”
    ——他記著他們雲下茶莊的生意分明好著，當初他初入茶行百事不通的時候，牛晟還帶著他幫他牽來了第一單的生意呢！
    就是可惜，這並不能阻止他開啟他十年連虧的茶業生涯。
    “嗐……這個……那生意的確還是挺不錯的。”牛掌櫃眼神一飄，邊說邊不由自主地扣了自己的臉頰，“但這不是出了點別的事嘛！”
    “？什麽事？”胖掌櫃聞此，瞳中忽帶了幾分急色，“家裏出了問題？你名下其他生意經營不善，周轉不開？”
    “要是資金周轉的問題這解決起來不難，你差多少，五十萬兩之內，我借給你就是了——”
    “呃……我謝謝你啊老伍，但這還真不是錢財的問題。”牛晟眼底狂跳，仿佛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伍友這過分老實的熱情，“主要是兩點。”
    “一則，這茶莊我確實開得有些累了——茶葉這東西雖然好賣，但經營起來也沒那麽容易。”
    “——我名下除了茶行還有幾家典當鋪子，這些東西做起來，一個比一個消耗精力，老牛我近年逐漸上了年紀，的確有些照顧不來這麽多生意，加之典行本屬我牛家基業，動它不得，那我自然會選擇趁著價位尚好，將這茶行盡快賣脫手去。”
    “二則……”牛掌櫃的眼神飄移得越發厲害，“近來……我那茶莊……我那茶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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