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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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蘇長泠徹底處理好了天都峰上的事,下山與眾人匯合,程映雪已然將第一批設陣所需的零碎混進貨堆——什麽碎石樹杈小鐵簽——由著商隊把它們充作尋常貨物,悄無聲息地帶進了龍溪。
有了應無風給出的陣譜圖幫助,加之生活在呈坎境內的百姓們近來亦已發現了村中的諸多異常,一切計劃進展得都十分順利——眾人前後竟隻花了十天,便已在龍溪地界設好了他們所需的所有陣眼。
……就是,這次進展得也實在忒順利了點。
順利得讓她不得不懷疑,其實景韶早就發現了他們這些人自以為隱蔽的小動作,隻是全然懶得搭理、沒將他們放在眼中罷了。
提劍立在那無形結界之外、預備帶領眾人強行攻入呈坎的蘇長泠眯了眯眼,正如非毒先前看到的那樣,眼下整個龍溪地界,不但山氣動蕩得厲害,四下更是到處都彌漫著那股如被火燒般的灼意。
——妖王,確實是打算煉化了這整座龍溪。
“待會,我先出劍試探下這結界厚度——若憑我一人之力無法將之破除,張觀主,諸位同門,蘇某恐怕便要請大家幫忙一同破陣了。”
劍修抬手摸了摸那鐵桶一樣的結界,繼而揮手示意眾人後退幾步,免得等下被劍氣的餘波殃及。
待眾人退開清出來一片場子,她凝望著那山內景象緩緩吐出口微濁的白氣。
山君與她的衣袂一齊竄上虛空,正當她欲蓄力給予那結界一記重擊,原本還一派晴朗無雲的天幕,卻霎時為大片望不見盡頭的黑煙所蓋。
“行了,別費那個沒用的力氣了。”煙雲中慢慢現出青年瘦削蒼白的影子,他的眉眼隱約與應無風有三分相像,氣質卻是截然不同。
“你不是一直在尋找我的下落嗎?現在也不必找了——你且進來,我們剛好能在這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場!”
景韶一番話說了個慢條斯理,一麵當真揮手撤去了那道阻攔眾人多時的無形結界。
程映雪見狀下意識想要跨入境中,孰料她才剛抬起腿,便立馬又被人阻攔在了那分界線外。
“我是讓她一人進來——你這小鬼跟著湊什麽熱鬧。”青年皺了眉,這話立時令眾人剛挪起來的步子,又定在了當空。
小姑娘聞言頓時不明所以地睜大眼睛:“憑什麽!”
“就憑你們幾個的本事加起來,都未必能接住我一擊。”妖王麵無表情,“——這種情況下,你們進來又能做些什麽?給人拖後腿嗎?”
“誒不是——”誰說他們隻能拖後腿了?
程映雪被他那話氣得氣不打一處來,袖子一挽,作勢就想與妖好好理論一番。
蘇長泠見此回身對她搖了搖腦袋:“……罷了,雲娘。”
“我自己進去,你們就在外麵等著我罷。”
“左右這妖說得也不無道理——這的確不是你們能參與進來的戰爭了,何況,為師還與他有些宿怨需要了結。”
“——你們插手,不大合適。”劍修麵容微肅,遂毫不猶豫地一腳跨過那道無形的壁障。
結界在她入內之後便迅速合攏如初,她提著山君,毫不猶豫地反手揮出一道劍氣屏障,將呈坎境內的一草一木,盡數隔絕在那劍氣之外。
“……蘇長泠,你這臭石頭還是像以前一樣的令人生厭。”瞧見她動作的妖王哂笑著揚了下頜,就手自那黑煙內取出了自己的武器。
一把似枝杈又似骸骨的長戟轉眼在他手中現了形狀,蘇長泠聞此不動聲色地一挑眉梢:“是嗎?我倒是覺得,你和從前大有不同。”
“從前?”景韶毫無征兆地猛然拔高聲調,他暴怒著,手中長戟發泄式的向劍修兜頭劈去,好似一隻被人突然踩到了尾巴的貓,“你還好意思與我說什麽從前?!”
“從前的景韶是與現在的不一樣啊——從前的我從沒想過要去爭去搶,更從沒想過什麽長生!”
“——從前的我不過是想求你把我搬離五溪山裏那個聚陰囚煞的鬼地方罷了!可你卻從未——從未回應過我的請求!!”
“憑什麽……憑什麽大家都是從一棵樹上剝下來的種子,應無風那個軟弱的廢物就能被你悉心栽種在黃山最鍾靈毓秀的地方,而我卻隻能被扔進什麽‘聚陰之地’!”
“就隻因為我是‘木陰’嗎?就隻是因為我是鬆木之陰嗎?!”
他手中長戟揮得一下重過一下,有數次都在那劍氣屏障上留下了極深的印痕。
持劍抵擋著他招式的蘇長泠沉默著不發一言,那沉默卻令妖王惱怒得愈發厲害。
“出劍啊!!不要光在那裏抵擋!”景韶赤紅著雙眼嘶聲怒喝,“還是說,你如今連與我好生戰一場都不願了?!”
“為什麽陰種就該被栽進極陰之地,為什麽你從不願將我從那煞氣堆裏調離——你知道那地方堆著的都是些什麽嗎?是陰風,是厲鬼,是數也數不盡的、連名字都沒有的,沒人要的屍首!”
“我快瘋了……我在那地方待得都快瘋了!我是它們生生逼到瘋的!!”景韶吼到喉嚨都發了啞。
他手中長戟擦著劍修的身側重重砸上了那道劍氣屏障,本就有了裂璺的結界霎時碎作了一灘齏粉。
蘇長泠眼疾手快地揮出一劍填補上了那處空洞,妖王見此情狀,隻愈發紅透了一對瞳仁:“看呐——你對著那些螻蟻,都比我這個被你親手丟進五溪山裏的‘棄子’要好。”
“為什麽。”
“你這到底是為了什麽?”他逼問著,招招直奔劍修的命門。
蘇長泠被他逼迫得不得不放棄以守為攻,她掐了訣,劍刃翻飛間劍意在那壁障上遺留下無數瑩綠如春日新芽的痕跡——開口時她尾音裏潛藏著幾不可察的歎息:
“因為,那條路就是你自己選的,景韶。”
——她隻是遵循著當年那棵老樹的意思,將木陰栽種在至陰之地罷了。
剛好那時的她也確實需要這麽個幫手,幫她鎮住徽州境內越發肆虐了的怨煞之氣。
“不……那才不是我選的路!是他,是他!那是他選的——不是我!”妖王瘋了一般竭力否認著,眉目間泛上了幾分癲狂,“他把我們剝離出來的時候就從沒問過我的意見……替我選定住處時更沒有!”
“那根本就不是我的意思——是他的,那是他的!!”
“而且我明明在幾千年前就逃出來了……我明明逃出來過!”
“我記得我那年逃出來了……我想上山同你要一個答案……然後呢?然後你是怎麽對我的?”他說著不受控地沉溺於自己的情緒之中,“你把我趕下了山去……我不服,又一次偷偷潛入了步雲墟——”
“結果,你這次居然直接狠心打散了我的修為,讓我被迫多做了上百年動都動不得一步的樹!!”
“這又是憑什麽……這又是為什麽?!為什麽你總是這般薄待於我!!!”
“那是因為……你當年根本就不是從五溪山裏‘逃’出來的。”忽而出現的第三道聲線替人回答了他的問題,景韶隻覺背上一痛,一截憑空出現的枝杈陡然穿過了他的胸腔。
“——你是將那山域內的一切活物連同鬼怪都一起屠戮盡了,才掙脫了封鎖跑上的山啊!”
“我們起初還以為是從什麽地方跑來的邪魔做了此等惡事,才誤打誤撞地將你放了出去,後來才發現犯下此等滔天大惡的竟就是你本人——長泠當日原想出山將你捉拿歸案,哪想你竟自己又撞上來了!”
“所以,這能怪得了誰呢?”死死抓著妖王手臂不敢有片刻放鬆的青年咬緊了牙根,“這分明,都是你自己造下的孽!”
那枝條瘋長著鑽出他的心口,景韶錯愕非常地盯緊了那沾著血的蒼翠鬆枝,額角刹那為青筋布滿:“你瘋了嗎應無風!!我們同根一體——我死了,你也別想活!”
“我這次本來就沒打算活著回去!”應無風說著又將那枝條往前送了一分,妖王麵上血色飛退著,連帶著他的麵色也跟著白了幾分。
但饒是如此,他也不曾鬆開那鉗製住他的手腳:“你這次也別想著再重新做回一棵樹了。”
“我托人將‘它們’埋進了永興湖底——被水溺死,對於草木來說,大約也算是個還不錯的死法了。”
“應無風……這是你逼我的——”景韶的齒關打了哆嗦,他竭力抬起自己那隻尚自由著的手,作勢便欲要驅動那已被他煉化了大半的境中九龍。
誰想,任憑他將那訣子掐爛,環繞貫穿了整個龍溪的八山一水也全然沒有半點反應——他終於感受到了恐懼,發啞多時了的聲線內蒙上了層層的顫音:
“怎、怎麽會……”
“驚訝嗎?驚訝就對了。”應無風循聲輕嗤,繼而倏地抬起頭來,對著蘇長泠重重一點腦袋,“長泠,快——就是現在!”
“噗嗤——”
利刃入肉的聲音在這環境裏顯得格外分明,劍修掌中的山君貫透了妖王的心髒,同樣也將他身後應無風的胸腔貫穿。
在那劍刺中二人的瞬間,他們腳下的劍氣屏障轟然破碎,星星點點的綠芒隨著那劍意逸散在了空中。
直到這時,景韶這才愕然發現,龍溪的百姓竟不知在何時依著某種他從未見過的陣法依次站好了位置——無數人的信念形成無數個微小的陣眼,又相互連綴著在穹窿上拉出一張足將他困死原地的貫天巨網。
曾經最不起眼的“螻蟻”而今竟成了揮向他的、最鋒銳的一把刀刃,他不可置信,隻覺世間的萬物都變得分外荒唐。
“……做得好。”應無風強撐著咧嘴與人綻開個蒼白又燦爛的笑,下一息便隨著妖王一同化作了漫天飛灰。
被蘇長泠留在龍溪之外的眾人呆呆仰頭看著天上發生的一切,直至劍修收了山君踏下虛空,方才慢慢回過神來。
一直焦心著自家師父安危的程映雪茫然又麻木地抬起一張臉:“師……師父。”
“妖王……妖王他就這麽死了?”
“嗯,死了。”蘇長泠半垂著眼睫輕聲回複,小姑娘聞言麵色愈麻:“那……那應先生呢?”
“也死了。”劍修的語氣中不帶有分毫的猶豫,言訖頭也不回地直奔那山外行去,“好了,後麵的就都交給你們了。”
“——我累了,想先回去睡一覺了。”
她這樣說著,腳下步子快得幾乎像在奔跑,眾人定定望著她的背影幾息消失在那萬山之中——山路盡頭,眨眼便隻剩下了一派瑟瑟的風。
龍溪決戰五十年後。
“山下的大疫早就解了,龍溪那險些被人煉了的九龍,也被我和師父仔細照顧得恢複如初了。”
“他們人間的皇朝總是一茬替著一茬的,看得我天天心裏頭發煩……不過非毒那會記掛著的那個糖蒸酥酪是挺好吃,甜滋滋的,雲娘動不動就得拖著虞師兄去吃上一回。”
好容易得了空閑的蘇長泠有一搭、沒一搭地伸手戳著窗台花盆裏的一截枯樹叉子,邊說邊絮叨著講起了她近期遇到的種種趣事。
其實當年登上龍溪之前,這老樹曾十分雞賊地在山上留下了部分活枝——雖說是破而後立,可這麽久了,她也不知道它們為何到現在看著都還半死不活。
“還有,我的天劫徹底過了——”劍修說著隨手抓過一旁的水壺,看也不看地將那壺中水倒進了盆中“而且天道說,你的天劫也過了。”
“所以,你到底休息夠了沒有啊?老應。”
“夠了的話就趕緊起來……玉屏峰上那棵小鬆樹天天鬧騰這說要見你,我都快被吵死……誒?師父。”
打眼瞧見了自家師父的劍修愣了愣,撂下那壺,起給人開了把門。
“小長泠啊,你看到我今早泡的那個茶水沒有?”進了屋的靈諶子嘟囔著尋起了他的茶壺,東張西望間他眼尾的餘光掠過窗台,頓時被那花盆邊的水壺吸引了目光。
“哎對對對,就是這個。”總算找到了他寶貝水壺的靈諶子大喜過望,連忙上前抓過它美滋滋地喝上了兩口。
茶水撞擊在壺壁上的響聲昭示著它服內的空虛,他覺察到異樣,頓時皺巴巴團起來眉。
“咦不對啊,這壺裏的水怎麽又少了這麽多……你幹啥了?”
“能幹什麽……澆花唄。”一時沒能轉過彎來的蘇長泠隨口應聲,話出嘴她立刻發現了有哪裏不對。
於是從前麵對著妖王都麵不改色的劍修須臾間青白了一張臉:“等等,如果這裏麵裝的是你的茶水的話……那我這些年給老應澆的水豈不都是……”
“見鬼。”意識到自己終竟做些了什麽的師徒兩個齊聲尖叫,當即一左一右伸手抓住了那隻可憐花盆,“振作……”
“振作!你要振作一點啊老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