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媳婦兒,我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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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樂檸說的對。
    夏桉記得原世的遲澳的確沒將“永遠”兩個字奉行下去。
    上次,夏桉甚至沒有來參加這場升學宴。
    去人大攻讀的遲澳於十一期間去了一次東海大學。
    樂檸拽著夏桉請他吃了頓飯。
    之後,再沒來過。
    多年間,他風聞遲澳在大學談了三任女朋友,都是燕京戶口。
    但那輛被開去首都的高爾夫並不惹眼。
    畢業後,遲澳娶了東山本地的富商女兒。
    再後來,遲父的建築公司受唐氏集團覆滅牽連。
    破產,家道中落。
    遲澳的婚姻沒有維係太久。
    隻會吹樂器的他,做了個工作室教學生,同時兼職走穴為生。
    樂檸的演奏會,湊數的樂手三百元每場,夏桉讓後勤給遲澳出價五百。
    後者跟著走完東三省的演出,收獲還可以。
    結賬時,遲澳雙手與夏桉相握,卻不敢再瞧樂檸一眼。
    記憶塵灰,過往無算。
    人生海海,莫外如是。
    ……
    同學們無語了。
    樂檸的這番話過於炸裂。
    他們看著老神在在的夏桉,心裏老大不忿。
    為樂檸,也為遲澳。
    你不該表個態麽?
    吃了鮑魚的男人!
    這麽一瞬間,他們甚至希望遲澳繼續進攻下去。
    但遲澳沒有。
    他深深深深吸了口氣,苦笑著站起身:
    “夏桉,給個麵子,今天畢竟…”
    沒等他說完,夏桉立即拿起杯子,邊倒酒邊說:
    “遲澳,恭喜你考上一所好大學。好好珍惜,前途無量。”
    杯壁下流,沒沫子,高高的。
    夏桉遞出去:“喝一個?”
    遲澳點頭。
    不是,就這麽和諧麽你們?
    同學們有點不樂意了。
    熱血青春電視劇裏不是這劇情啊!
    你們不該互相拽頭發踹襠部,罵著彼此先人扭打在一起。
    而樂檸捂嘴哭泣“別打了別打了”才對麽?
    下一秒,遲澳在桌麵上尋了個空杯,擰開一瓶汾酒,為自己倒滿。
    同學們暗呼:謔!來了!
    他們期待著衝突到來。
    結果遲澳卻對夏桉說:“不是挑釁,我對樂檸的感情啤的可頂不了。”
    夏桉眼皮抖抖,不是發怵。
    這不是二兩口杯,是四兩的高腳杯!
    原世他千杯不倒,但眼下這體格還沒練出來呢啊。
    遲澳的苦笑消失了,似乎剛剛那句話打散了所有的執念。
    放下執著,萬般自在。
    大多人“嗐”了一聲。
    誰都沒注意到,角落裏的牛芳芳看遲澳的眼神卻亮亮的。
    遲澳得體的笑道:“五糧液和茅台我家也供不起,但這汾酒不錯,不是從酒店買的,保真。你嚐嚐。”
    夏桉笑了。
    重新回到這個青春正濃的歲月。
    看著提前懂得“你若心裏沒我,我再勇敢也沒用”如此道理的遲澳,他感慨頗多。
    多懂一分男女之事的奧義,對青少年的身心健康與事業發展,總歸是利大於弊的。
    2006年尚算是高學曆人士通過努力能夠改變命運的時代尾聲。
    倒因為果,便是重生。
    中年靈魂的夏桉用風華正茂的眼神祝願遲澳。
    希望你…
    下次再哭,不是因為女人。
    他明白,遲澳的狠源於年少慕艾,再蠢也可愛。
    “得,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我陪著。”
    少年意氣這東西,此時不逞,過些年就沒機會了。
    夏桉沒有莽撞地耍帥幹掉啤酒,而是拿過樂檸的空杯。
    正要倒白酒,卻被一隻鮮嫩鮮嫩的小手抓住。
    樂檸開口了,勸夏桉,也勸遲澳。
    “哪能這樣喝酒?”
    事件核心說話了,夏桉看向遲澳。
    遲澳依舊堅持。
    夏桉輕輕拍拍樂檸的手背,“要不你替我喝?”
    ——呸!你無恥!
    這是同學們的心聲。
    樂檸隻是默不作聲地瞪他一眼,手沒收回。
    夏桉說:“他說啤酒配不上你,我覺得對。”
    樂檸收回了手。
    叮一聲,兩個高大的男生開始灌自己。
    夏桉真差點噴出來。
    國人是好酒,但幾千的曆史中,黃酒才是主流。
    為什麽?
    很單純,白酒它就是不好喝。
    夏桉坐下就迷糊了。
    樂檸猛往他盤子裏夾菜。
    聲音冷淡,滿是關心:“我爸喝酒時都是要用菜壓一壓的。”
    夏桉雙手撐著膝蓋,喉嚨和胃裏火燒火燎。
    眼神漸漸迷離。
    遲澳也不知是猛然生出的酒量,還是天生能喝。
    竟然又倒滿一杯白的,張羅大夥說:
    “來,祝我們!敬青春!”
    意氣風發!
    大夥都站起身,紛紛倒酒。
    斟滿,飲盡。
    樂檸舉起的,是從帆布背包裏默默掏出來的卡通保溫壺。
    夏桉聞到一股棗香,醉眼迷離的揶揄:
    “怎麽?來大姨媽了?”
    “來了。”
    樂檸淡淡點頭。
    夏桉喝光滿杯啤酒,笑道:“那早上還洗澡洗頭?”
    樂檸給自己盛了一碗熱湯,又給夏桉盛。
    哄鬧的吆喝聲裏,她對夏桉說:
    “過幾天我要去上海培訓,然後考試,假期不能再見。
    “今天我不想髒髒的見你。
    “那條裙子是我特意買來穿給你看的。”
    一旁,對遲澳生出同理心的同學們密謀完,紛紛來圍剿夏桉。
    別的不管,老同學畢業了,喝酒你不能拒絕吧?
    “我看到了,超漂亮。”
    夏桉小聲回答樂檸,然後酒到杯幹。
    隨後,無論樂檸怎樣製止,他都笑嗬嗬地來者不拒。
    樂檸氣哄哄的不管了。
    夏桉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醉的。
    他像個玩偶一樣坐在那裏,眼神沒有焦點,表情卻笑眯眯的。
    典型喝高了的樣子。
    廳中,不熟的大人們早就散場了。
    熟悉的,需要借此疏通關係的,亦或家人,都各自聚在一起言笑晏晏。
    沒人管後麵這群孩子。
    音質一般的音響放著時下最流行的曲子。
    《一千年以後》唱罷,開始放《不想長大》。
    ——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長大
    ——長大後世界就沒童話
    ——長大後我就會失去他
    ——我深愛的他深愛我的他
    ——已經變的不像他
    夏桉嘀咕著這首好,搖頭晃腦哼著飛到天際的調子。
    樂檸遞來溫水,他喝。
    喝一半,順著嘴丫子流一半。
    樂檸遞來紙巾,他拿著擦。
    喝了四五瓶的牛芳芳笑著對樂檸說:“從來沒見過這麽乖的夏桉。”
    樂檸不說話。
    牛芳芳問她:“他怎麽了?”
    樂檸說:“不知道。”
    又有同學過來找夏桉,摟著他的脖子大笑:
    “好小子!你終於不行了?
    “高一時你還打過我呢?記得不?
    “來來來,幹了這杯,你我恩怨了斷!哈哈哈!”
    夏桉大笑說好,胳膊都提不起了,晃悠著找杯子。
    樂檸小聲說:“你不要喝了。”
    那個男生五迷三道地囫圇道:“幹嘛不喝?男人的事,女人別管。”
    樂檸看著他,大聲說:“你不要灌他了。我喝。”
    ——好!
    大家期待。
    夏桉噌地站起,搖搖晃晃攔她。
    “別鬧,這麽好的日子,我該喝的。”
    “別人的升學宴,跟你有什麽關係?”
    樂檸問。
    但夏桉聽不清了。
    他眼裏,這哪是升學宴呢?
    哪是06年的盛夏?
    分明是19年的夏至。
    分明是他和樂檸的訂婚宴。
    ……
    ……
    2019的那天,盛夏蟬鳴。
    得知老兩口愛吃帶殼的,夏桉提前囑咐餐廳準備了一桌生猛海鮮。
    以及堅果若幹。
    酒,無論紅的白的,都是足以典藏的陳釀。
    樂檸父親掃視那間奢華的商務套房,問夏桉為什麽一直沒買房子?
    他說自己很少在一個地方久住,落腳酒店方便些。
    他記得那時樂檸父母的眼神裏同時閃過一抹長輩特有的慈祥與心疼。
    好像在說,沒有爸媽的孩子是這樣的。
    不會照顧自己,看似灑脫的隨遇而安,實則是沒有腳的鳥,無法落地。
    樂檸父親垂眸說:“結了婚,就有家了。”
    樂檸媽媽剝了一隻大蝦,沒給身旁的女兒,而是站起身遞給對麵的夏桉。
    “聽檸檸說,她四處演出時也都住在你名下的這家酒店。今天一看,的確又幹淨又上檔次。”
    樂檸父親說:“你一個人操持這麽大的買賣,檸檸也經常飛來飛去演出。
    這樣吧,你們都夠累的了,婚房我們來準備。”
    “是我考慮欠周,”夏桉說:“讓樂檸去挑,她喜歡就好。”
    樂檸媽媽說:“小夏,彩禮什麽的我們就不提了。
    你和檸檸高中就是同學,叔叔阿姨也清楚你家的情況。
    婚禮我們來操辦,你放心,我們知道你生意往來的朋友多,保證不落你的場麵。”
    夏桉當時的回答是:“我答應過給樂檸一場難忘的婚禮,合該我來。”
    樂檸爸媽很滿意。
    沒什麽可說的了。
    作為女婿,他人長得好,又有錢。
    雖因意外沒了家人,導致性格有些冷漠。
    但和自家女兒打小相識,知根知底,人品是有保障的,著實挑不出毛病。
    樂檸爸爸舉起杯:“祝福你們。”
    全程,樂檸始終保持著微笑沒插話。
    她側頭看著陽台上的畫架。
    暖陽落在畫紙上,形成一塊塊刺眼的光斑。
    從衛生間回來的母親走到這裏透氣,打量幾眼後笑道:“我才想起來小夏是學畫畫的,這麽多年也沒放下?瞧這梨子畫的多好看。”
    樂檸聽後說:“沒放下是對的,但這不是梨子,是柚子。”
    當時,夏桉將這一切看在眼裏。
    飯後,他在酒店門口的烏桕樹下送走了樂檸一家。
    ……
    他名下全國91家“柚子酒店”的門口都有一棵烏桕樹。
    秋天,烏桕樹變得七彩絢爛,像炸燃的煙花,吸引許多年輕人過去打卡。
    夏桉記得那年那時,他和樂檸結婚了。
    作為娛樂圈背後的小型資本之一,他和演奏家樂檸的婚禮有許多當紅明星到場。
    大小頭條,舉國皆知,不可謂不盛大。
    蜜月回國的第三天,樂檸拉著他去看了場電影。
    之後買了食材,親手為他做了頓飯。
    飯後,天空落下了2019年的最後一場秋雨。
    樂檸窩在他的懷裏看著別墅外陰沉的海麵。
    仰起頭,笑顏如花地告訴他:
    “小時候我總在想什麽時候可以嫁給你。
    等啊等,期待又難過。
    愛的路程充滿風雨,其實我並不是太強大的人。
    有時我也會為你徹夜難眠,生出一些奇怪的念頭,揣摩你的愛,但瞬間又否定。
    後來又開始想,如果我們注定沒緣分,那我一定在決定離開你的那天,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還要噴一點香水,和你最後約上一整天的時間。
    上午,我要和你一起逛商場,再看一場電影。
    下午回家給你做最喜歡吃的東西。
    天黑時,就要散場了。
    我要笑著和你告別,說著祝福的話。
    這樣才可以算是劃了句號,不然,就像上完廁所沒衝馬桶一樣惡心。”
    她看著青冥天色說:“夏桉,我們離婚吧。”
    換做別的男人,當時可能會像聽到什麽大逆不道的話一般暴跳如雷。
    可夏桉記得那會兒的自己隻是順著她的視線眺望遠方。
    淡淡點頭說:“好。”
    “夏桉,我祝福你。
    祝福你永遠忘不掉她。
    你到現在這個年紀也沒明白,大部分人總是會和不喜歡的人睡覺,度過一生。
    我也許還會自己。
    也許會和某個不喜歡的人生活了。
    而你,注定永遠孤獨。”
    夏桉說:“好。”
    樂檸在他懷裏伸出手,撫摸著他的臉。
    “夏桉,如果我不愛你,是不會和你離婚的。
    “是不是真的隻有成為遺憾,才能讓人念念不忘?”
    ……
    離婚時,夏桉將一半固定資產和所有的現金分給了樂檸。
    兩人在律師事務所門口擁抱告別。
    跨過人行道旁堆滿落葉的水坑後,她再也沒有出現。
    ……
    那年的冬天格外漫長。
    幾乎所有行業都在那場長達三年的嚴冬中覆滅。
    2024年初,名下酒店、院線、商場全部出兌,投資公司破產。
    夏桉在熱鬧的宴會廳裏仿若重回那個落魄的小旅館。
    老友陸非找到他,將樂檸托其轉送的銀行卡交給他。
    “樂檸一個人出國定居了。
    “走之前,她幫你找到了左柚。
    “夏桉,作為兄弟,我希望你能好起來,可從樂檸說的情況看,左柚明顯在躲著你,你又何必…”
    將債務清償,夏桉買了一輛二手車。
    然後。
    帶著數千幅手繪的小柚子,橫跨四千八百公裏,去往大涼山。
    ……
    莊生夢蝶,蝶夢莊生。
    大醉的夏桉反複穿梭於兩個時空。
    到泥頭車出現的時候,已經又喝光了五杯酒。
    他站不住了。
    睜不開眼睛了。
    但順著樂檸特有的氣息,本能地握住那隻手。
    “媳婦兒,我喝多了,我們回家吧。”
    現場為之一靜。
    周筆暢在唱:
    ——我看見天空很藍
    ——就像你在我身邊的溫暖
    ——生命有太多遺憾
    ——人越成長越覺得孤單
    …
    ——愛始終是你手中長長的線
    兩世以來,夏桉第一次聽見樂檸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