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六章 狼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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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兩個獄卒,葉爭流轉過身來,意外地發現殺魂正在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看。
    他的眼神存在感太強,已經到了讓人無法忽略的地步。
    葉爭流遲疑著問:“你為什麽看我?”
    其實她更想問的是,“你為什麽這麽看著我?”
    殺魂把自己那碗冒尖的豆飯朝著葉爭流的方向推了推:“你先吃。”
    “……”葉爭流表示自己非常迷惑,“怎麽回事,你吃飯還要讓人給你試毒的?”
    他一個狼孩居然活的這麽講究?不能吧,她看了百八十期人與自然,也沒聽說過狼群有這規矩啊。
    殺魂沒聽懂“試毒”的意思,但從葉爭流的表情和語氣裏,也能感覺到自己和室友在理解上出了偏差。
    少年定定道:“我受傷了,飯給你吃。”
    “你受傷了反而把飯給我吃……”葉爭流好笑地重複了一遍,隻念了半句,她便忽然頓住了。
    懂了。
    狼群裏又不會有尊老愛幼的傳統美德,老弱病殘吃的東西,應該都是其他壯狼享用後的殘羹剩飯。
    殺魂這是受了傷,所以自覺把食物上繳給“頭狼”。
    葉爭流一麵覺得好笑,一麵把那碗豆飯推回給殺魂——獄卒在食物上沒有苛刻。所有人統一都用粗陶大碗,碗口足有壯年男子拳頭般寬。這一碗飯足夠她吃,用不著分殺魂碗裏的。
    等葉爭流重新坐到牆角的時候,心裏突然又覺得有些不妙。
    由己及人,由微知著。按照殺魂的邏輯,假如他受傷了,就會自覺交出自己的糧食,那要是明天換成葉爭流受傷……
    葉爭流臉色古怪地和殺魂詢問了一下這個問題。
    不出她所料,殺魂非常爽快地點了點頭,連一秒鍾的遲疑都沒有,十分耿直地回答她:“有一次,我每頓吃六碗。”
    葉爭流:“……”
    六碗……真的不撐嗎?
    考慮到鬥所裏的生態環境,此地的鬥士應該不會如此自覺友好。葉爭流不免又問:“你說要,他們就直接上交給你吃嗎?”
    殺魂簡潔地說:“我揍他們。”
    葉爭流:“……”
    受傷回來沒飯吃,而且還冷不丁挨頓胖揍。怪不得跟殺魂同宿舍的室友都死幹淨了,看看他們以前過得這都是什麽日子!
    為了自己的以後著想,葉爭流覺得,還是趁著殺魂現在受傷,還比較好說話的時候,給他做一通思想教育吧。
    不管有沒有用呢,死狼當做活狼醫啊。
    “人類之間的規則,和狼群裏還是不一樣的。就像是見到你受傷,我便為你清理傷口,也不會搶奪你的口糧一樣。”
    “你是由人類女人生下來的孩子,在狼群裏,你是狼,但在人群裏,不妨做人試試。”
    聽了這番話,殺魂濃黑英挺的兩道眉毛擰在一起。他看了看葉爭流,非常直白地反駁道:
    “你說的不對。狼群舔舐彼此的傷口,這裏隻有你和書生才給我清理傷口。你說人不搶奪彼此的口糧,這裏隻有你們兩個不搶我的飯。狼群裏頭狼給我們立規矩,這裏老大也要給我們立規矩。這裏和那裏,都是一樣的。”
    想了想,殺魂又補充了一句:“這裏地方又小又潮,人也沒意思,還不如狼群。”
    “……”
    葉爭流一時為之語塞。
    殺魂不通人情,不解人語,也不懂人間的世故和門道。
    但他卻說出了當今這個如刀的世道下,最直白淺顯的真理——誰拳頭硬,誰就能活著。
    環顧青石柵欄,猶如囚籠的鬥所,再想想自己過去三年裏顛沛流離的生活,葉爭流不由撫膝長歎一聲:“你說的也沒錯……人性和狼性,餓急了也沒有大差別。”
    她見過易子而食,也途徑過餓殍遍地。有一次自己都差點被人捉了下到鍋裏吃。
    他們這些流民聚於曠野,往往流亡百裏,終於接近附近的某座城池時,迎接他們的多半不是粥棚和敞開的城門,而是利箭與堅兵。
    曠野上偶爾會有馬車通行,錦緞車簾挑起,便露出一張張白裏通紅、營養充足、無憂無慮的臉龐來。
    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們,他們看著流民的眼神,亦不像是在打量同類,隻像是瞥到一群甩不脫的豺狗。
    不等葉爭流感慨完畢,就聽殺魂又在旁邊強調道:“你是沒搶我的飯,可是你搶我的劍……唔,狼群裏沒劍可以搶。”
    葉爭流:“……”
    她看著自己的室友坦然清澈的神情,一時竟拿不準他是不是在記仇。
    聯想到殺魂那強大的學習能力,她總覺得,假如自己受了傷,日子過得不會太好的亞子……
    ——————————
    人類之所以能夠勝過動物,成為萬靈之長,就是因為他們有=具備智慧。
    對於殺魂這樣單純的文盲小狼,葉爭流成功把他說暈也用不了一盞茶的功夫。
    從人類的起源到狼群的習性、從人類的分布構成到狼群生活狀態的探討、再從人類的規矩到人類的宗法,殺魂最後被葉爭流忽悠得兩眼冒圈圈,隻有一臉茫然,連連點頭的份。
    假如他沒受傷,麵對葉爭流不可抵擋的的嘴炮攻勢,大概還能用武力直接解決。
    然而現在殺魂身負重傷,打也沒法打,說也說不過,隻能縮在角落裏聽著,葉爭流說什麽就是什麽。
    在葉爭流的引導之下,兩人和平地達成了宿舍公約。
    1無論什麽情況,都不搶對方的飯。
    2也不搶對方的兵器。
    3但因為葉爭流是新來的,目前沒有兵器,所以暫時借殺魂的劍用用。
    4不打對方、不殺對方、也不咬對方,更不能把對方啃啃就吃了。
    5不看對方上廁所。
    經過一番商討以後,他們兩個暫時得出了這份和平共處五項原則。
    公約非常簡單直白,基本看著條約內容,就能猜出來哪一條是由誰提出的。
    在談完條件後,殺魂瞬間目光放空,一臉空白呆滯,似乎是剛剛那場談判,已經把他一天的腦容量都用完了。
    他風卷殘雲地吃光了自己那碗米飯,蒙頭滾進稻草堆裏,很快就以不牽扯自己傷口的姿勢睡熟了。
    與之相對的,是葉爭流慢慢用過了自己的的晚餐,卻沒有急著睡覺。
    她把自己的卡牌技能溫習了兩遍,又複盤了一下自己目前的處境,還檢查了一番自己縫在各處暗袋裏的儲備在不在遠處,這才心事重重地緩緩躺下。
    其實她還在猶豫,要不要把那兩次抽卡機會用了。
    但是那句“十連必出一張卡牌”的提示,聽起來實在不太美妙。
    這就好像是在暗示她,如果單抽的話,可能會抽不到卡牌?
    假如這個十連必出的“卡牌”代指的是人物,那剩下的九次抽卡,是會抽到某遊戲一樣的禮裝,還是幹脆就一無所得?
    根據墨菲定律,越擔心的事情就越可能發生。
    所以,葉爭流決定自己暫時不要冒險,還是先攢個十連保底再說吧。
    她了解的情況還是太少,手裏的資本也不夠多,想憑這些東西就規劃出離島的方案,實在太難。
    慢慢來吧……希望她能盡早獲得角鬥的資格。這樣的話,就能出去打探地形、收集信息,沒準還能碰到幾個機會。
    而在那之前,她所能做的,就是盡全力充足地準備,然後潛伏下去,靜靜地等。
    ——————————
    第二天,殺魂的狀態轉好了些。
    經過井水不犯河水的和平一夜,比起昨天兩人初次見麵的警戒、陌生與試探相比,殺魂和葉爭流之間的氣氛已經鬆弛許多。
    葉爭流查看了一下他身上的傷口,發現即使自己隻給他做了簡單的處理包紮,甚至都沒有動用白藥,這少年的傷勢也已經開始愈合。
    隻能說年輕就是好啊。
    早飯又是滿滿冒尖的一大碗雜糧豆飯,另配一碟浸過濃鹽水的蔫菜葉子。葉爭流和殺魂各踞牢房一角,互不侵犯地吃完了這頓飯。
    飯後殺魂又要往稻草上就地一躺,昏昏睡去,卻被葉爭流眼疾手快地阻止。
    ——這麽融洽的氣氛,不打探點消息豈不是可惜。
    她跟殺魂了解了一下角鬥時的具體流程,心裏便有了一點預計。
    角鬥分為單鬥和群鬥兩種。
    單鬥一般實臨時決定,由獄卒突然過來提人,而群鬥則會提前通知消息。但無論是單鬥還是群鬥,隻要上了角鬥場,就必須要死人。
    單鬥的話要對手死,群鬥則要對手死光。
    非常陰險的一點是,群鬥通常會把同一間牢房中的住客劃成兩個陣營。也就是說,比賽其實在上場前就已經開始了。
    殺魂的前前前批室友,那個教他說話的書生,就是在內耗中這麽死掉的。
    隻要上決鬥場,就會有獄卒前來提人。據殺魂描述,角鬥場是一座很強壯的建築(葉爭流:“……”),距離牢房大概有一炷香的腳程。
    聽到這裏,葉爭流難免產生了一個疑問。
    殺魂手裏有劍,押送他的隻有兩個獄卒……難道他就沒有趁機逃跑過嗎?
    對於這個問題,殺魂誠實地給予了回答。
    他跑過。
    才來這裏沒多久,他就在前往鬥場的路上,一劍把兩個獄卒串成肉串,自己則提著血淋淋的細劍扭頭就跑。
    浮生島麵積不小,他又具備強大的隱蔽經驗和素質,因此成功地一路摸索到了島嶼邊緣。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殺魂麵無表情地說:“我不會遊泳。”
    ——殺魂,一個生長在森林裏的旱鴨子狼人。
    葉爭流:“……”
    慚愧,她的第一反應是:既然狗天生就會遊泳,那狼應該也是會的啊?
    但下一刻,葉爭流恍然回神:不對,殺魂他又不是真的狼!
    總之,殺魂在海裏撲騰著把自己嗆了個半死,勉強濕漉漉地掙紮上岸,開始跟島上的原住民打起了遊擊。
    他沒有覺醒卡牌天賦,但是他手裏有劍。殺魂在島上躲藏了三天三夜,期間和追捕他的侍衛交手多次,他受了傷,侍衛裏則死了不少人。
    大概是實在看不過去自己手下接連送人頭了,第四天,終於有人出手,輕而易舉地把殺魂拿下。
    殺魂回憶著比劃道:“那個人……他很花。”
    “很花?”
    葉爭流快速在腦子裏過了一遍自己在大殿受審的時候,照過麵的那幾個首領的形象,最後把目標鎖定在穿得花團錦簇的慕搖光身上。
    她模仿著慕搖光的模樣走了幾步,還假裝搖了搖扇子:“這樣?”
    “對。”
    看來確實是慕搖光。
    之前見島上侍衛對他畏入骨髓的模樣,葉爭流就猜到慕搖光不簡單,隻是沒想到他居然會這麽強。
    被擒拿以後,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殺魂並沒有受到處罰。
    但他手上沾了不少人命,新來的獄卒忌憚他,又厭惡他,於是故意整他,給他安排了不少難纏的室友。
    然後室友們就都死了。
    殺魂成了獄卒們提起,都會麵露戒備之色的“狼”。
    自從殺魂逃跑一事之後,所有鬥士被押往鬥場的那段路裏,都要腳戴鐐銬、身披重枷。
    葉爭流慢慢地梳理著這些信息。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向殺魂問道:“對了,你上場的時候,台下有多少觀眾在看?”
    “觀眾?”殺魂重複了一遍。
    葉爭流原以為他是不理解“觀眾”這個詞,沒想到下一刻,殺魂就果斷地搖了搖頭。
    “沒有觀眾。”
    “一直都沒有觀眾。”
    “從來就沒有過觀眾。”
    葉爭流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還不等她往下繼續追問,獄卒的腳步聲就在走廊裏響起。過了片刻,矮個獄卒提著枷鎖繞過拐角,懶洋洋地敲了敲他們的牢門。
    “那個小姑娘,你出來。”
    “這場你上。”
    與此同時,葉爭流眼前又亮起了係統界麵。
    【支線任務:贏得一次比鬥
    任務描述:突如其來地,一個比鬥的名額就降臨到了您的身上,也不知道您是什麽運氣。
    即使連殺魂這樣的狼人也知道,比鬥中隻有生和死兩個下場。
    為了您的性命、前途、您所想見到的曦光,您隻有持劍向前。
    請贏得比鬥的勝利!
    任務獎勵:抽卡機會x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