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冷的刺骨寒意隨風蔓延，迅速爬滿了上杉澈的全身。
    三星！
    毫無疑問，雪女的等階至少也有三星以上！
    女人同樣踩在高高的木履立於冰雪之上，黑發如瀑垂落，哪怕是寬大無比的振袖和服也完全無法遮掩這幅身軀的魅力。
    紙做的纖薄燈籠搖晃著，透露出星點微光，照亮了那張無喜無悲的淡漠麵容。
    雪女用毫無波動的目光凝視了上杉澈好一會兒，遍曆他的服飾後才淡淡開口，
    “神社的宮司閣下此來何意？”
    如清泉般幹淨的聲音落下，周遭的寒意登時消散不見。
    那股被窺探的感覺也隨之散去。
    上杉澈盡量保持著心境的平和，回道：“聽聞此處有一山間旅館，在下乃居無定所的外來者，可否來此一住？”
    雪女淡淡地瞥了眼躲在上杉澈身後的二尺大人，朝他輕微頷首：“自無不可。”
    “若無惡意者，妾身皆歡迎。”
    她踱著雍容的步子行過上杉澈的身側，將旅館門口的牌匾輕巧地翻轉了一個麵，變成了【正在營業】。
    而後，她伸出遠比白玉還要光滑白淨的五指推開厚重的木門，令昏黃溫暖的燈光從寬敞的旅館大廳之中投射而出。
    玄關的左側裝飾著小巧的驚鹿，些許清澈的水流自竹筒之中倒入水缽之中，令深青色的竹筒發出咚咚輕響，往複循環。
    大廳既寬敞又有足夠的縱深，旋轉向上的木質樓梯通往旅館的上層。
    當然，最吸引人目光的還是靠近玄關右側的前台。
    ——穿著掛有大大蝴蝶結的淺藍色水手服和中筒襪，一副JK打扮的少女站在前台處，在見到上杉澈走入玄關後朝他微笑著打了打招呼。
    上杉澈打量了一下這套水手服，發現上邊居然還掛著自己不認識的校徽。
    於是他瞬間了然了這個少女在誤入此處時所處的時代應該也是十幾年前，乃至於幾十年前。
    因為現在高中或者國中，都已經極少將水手服作為校服，而是都更改成了西式校服，JK們大多也都穿著短裙而並非這長到約莫膝蓋處的長裙。
    上杉澈又回想了一下方才見到的小川敬三人的打扮，發現他們三人的衣著打扮也同樣是早已過時的風格。
    “也就是說，這些人至少都和葉純一樣來自千禧年麽。”
    而同樣的，這名麵帶微笑的前台JK的靈魂也有部分殘缺，隻是殘缺的沒有小川敬他們明顯而已。
    這證明靈魂殘缺對於待在如月車站的生人魂們是一個普遍現象，而靈魂完整的葉純才是異類。
    雪女走上前，回頭瞥了眼不知何時出現的二尺大人，對她淡淡道：“給這兩位辦理一下入住。”
    JK點點頭，無比熟練地辦起流程。
    直到拿起鋼筆時，她才猶豫了下問道：“兩位，怎麽稱呼？”
    “澈。”上杉澈又指了指還沒木櫃子高的二尺大人，“她叫二尺。”
    JK點點頭，躬身用雙手遞來了兩枚掛著寫有二人名諱小木牌的鑰匙：“祝您入住愉快。”
    上杉澈接過鑰匙，發現這就是普普通通的黃銅鑰匙，其上也並沒有彈出麵板提示。
    緊接著JK繼續說道：“早中晚三餐每日都會供應，時刻表貼在進入二樓的門框上，過時不候。十點之後是旅館的宵禁，請盡量不要出門，也不要在房間內發出過大的聲響。”
    上杉澈頷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目前看來，這山間旅館好像並沒有什麽詭異之處。
    ——誤入如月車站的生人魂用勞動打工支付房費，雪女則為他們提供安全的住所，這是很合理的邏輯。
    就在上杉澈如是想著的時候，眼前突然彈出了一連串的提示——
    【因你已成功入住山間旅館，支線任務二開始計算進度，現發布以下任務。】
    【任務一：保持入住（已完成）】
    【任務二：探索山間旅館至少20%，當前探索度：3%。】
    【任務三：探明雪女的真實目的，當前進度：0%。】
    這任務……前兩條簡直都相當於是送的。
    區區20%的探索度，怕不是等上杉澈在旅館幾層隨便繞上一圈都能完成，多串串門還能超額完成任務。
    所以關鍵點肯定在於任務三——雪女的身上。
    上杉澈鬆了口氣，還好自己沒有貿然對司機或者雪女出手——這支線任務二並不是祓除妖魔類型的任務。
    不過想來也是，如月車站隻是一張二星地圖，若是發布直接與三星級以上的雪女正麵敵對的任務，這難度未免也過了頭。
    更何況雪女還可以正常交流，若無必要，上杉澈也不想和並不擅長近戰，而且手段未知三星級妖魔的對上。
    ——和白骨，蠟像那般的近戰妖魔打打還能大幅提升熟練度。
    但和雪女敵對有什麽用？
    陰陽術的熟練度又不是靠打架打出來的。
    如果想要魂灰的話，去江戶城虐虐二星左右的妖魔才是正道，熟練度這塊兒自有璃璃子幫他補全。
    “那麽伊佐貫隧道應該也是類似的探索型任務，不會有太大難度。”
    上杉澈暗暗點頭，現在其他任務都隻需要花點時間就能完成，就差葉純身上的謎團還沒什麽頭緒。
    而葉純，大概率也是待在這間旅館之中的。
    雪女清冷的聲音打斷了上杉澈的沉思：“兩位的房費準備如何付？”
    聽小川敬之前說，旅館的房費通常是以勞動或者知識支付，倘若二者都沒有了的話，才會強製剝奪體溫甚至靈魂。
    於是上杉澈指了指二尺大人：“二尺是存活了數百年的怪談，能否讓她用故事支付我們的房費？”
    聽聞“數百年”三個字後，雪女淡漠的眼神中終於出現了一絲訝色。
    她緩緩點頭，沒有出聲。
    “同時請允許我要陪在她的身邊。”上杉澈抱起二尺大人，他可不放心讓自家式神和三星的雪女獨處一室，“如果我不在身旁的話，她會緊張地說不出話的。”
    雪女不在意地垂眸，頷首。
    上杉澈微愣，發現這位山間旅館的女主人有些出乎預料地好說話。
    這和小川敬幾人口中的雪女可不太類似，眼前的這一位除卻性格同樣冷淡之外，甚至比傳說的怪談中那個和人類男子結婚的雪女都更易於交流。
    看來小川敬幾人的視角有限，提供的信息也不一定完全正確。
    “既然以故事作為房費，就由妾身帶兩位上樓吧。”
    雪女揮了揮手，扭動著腰肢就朝著大堂最深處的樓底走去。
    可還不待她走兩步，樓梯處就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和推搡的動靜，同時露出了兩張驚恐的麵容和熟悉的衣著。
    上杉澈眼神微縮。
    正是那不久前被他殺死，叫做長島和高田的一男一女，而且他們倆的靈魂不出所料地又比之前見麵的時候多殘缺了一部分。
    上杉澈先前心中的猜想被這二人證實了。
    ——在如月車站中，誤入此處的生人魂在死去後的確是能夠複活的，但相對應的作為複活的代價，本身的靈魂就會缺少一塊。
    至於在常世中缺少靈魂會發生什麽，上杉澈不甚了解，這也不是很重要。
    不過如果沒有靈魂的話，哪怕殺死也無法提取魂灰……
    上杉澈的呼吸猛然一滯，諸多線索如閃電一般在他的腦海之中閃過。
    靈魂可以轉化為魂灰，死後會缺少靈魂，而斬殺魑……
    則是無法爆出魂灰的。
    ——魑就是死亡次數過多的生人魂轉變而來的。
    上杉澈的頭皮有些發麻——如此想來，那到底多少人誤入了這如月車站，然後一遍又一遍地，反複無常的死去？
    可高星魑為何又能爆出魂灰……尚不待上杉澈繼續想下去，就感到了一束冷淡的視線打在了自己身上。
    他反應了過來，立刻解釋道：“這二人似乎是在離開的途中碰到了我，但擅自將我認為成了把他們抓回旅館的妖魔還攻擊我。”
    上杉澈攤攤手：“無奈之下，我隻能出手反擊。”
    同時，他也適時地表露出好奇：“可我記得，這二人明明被我殺死了才對。”
    “死亡並非真正的終點——這是此地獨有的特殊規律。”
    雪女簡單解釋了一句後，便朝著二人輕聲問詢：“不知道大廳內嚴禁喧鬧嗎？”
    話音落下，上杉澈便見到了二人噤若寒蟬地捂住了嘴，將所有的聲音都壓了回去。
    同時，眼前跳出提示——
    【探明雪女的真實目的，當前進度：10%。】
    上杉澈能感受到他們倆看待自己的目光就像看一個陌生人，很明顯是失去了記憶，但對於雪女的話反應卻如此之大。
    這是為何？
    暫時將疑惑壓入心底，上杉澈跟在了雪女身後上樓，在行過整整四層樓後才走入鋪著地毯的樓道之中。
    旅館每層的空間都很大，但房間數卻不多，最多約莫七八間。
    上杉澈在標注著“606”的房間前止步——這旅館也頗為奇怪，明明建築風格是傳統日式，但門牌號和房門卻充斥著濃濃的現代風格。
    看著二尺大人將鑰匙遞給雪女讓她開門後，上杉澈正想跟著進去，卻感到身後有股視線在隱約地注視著自己。
    他猛然回頭，清晰無比地在不遠處的拐角處看見了那半張熟悉的麵龐。
    ——葉純！
    後者露出的小半個腦袋一顫，似乎是沒想到會被發現，於是便連忙縮了回去，隨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便回蕩在了樓道中。
    上杉澈想也沒想地便衝了過去，幾乎是在兩三秒內就掠過了數十米的過道，繞過拐角趕到了葉純方才窺視他的地方。
    可留給他的隻有剛剛緊閉的房門。
    “605……”
    上杉澈沒多說話，記住門牌號後便轉過了身。
    回到房間中後，上杉澈見到二尺大人與雪女已經脫下鞋子和木履，坐在了榻榻米上。
    甚至於雪女還在為他沏茶。
    冰寒的茶水劃過一道弧線，落入杯中，和雪女的話語一同傳來：“希望澈閣下沒有一些多餘的想法。”
    上杉澈不在意地坐下，端起茶杯一飲而盡：“隻是遇到了熟人而已。”
    體內瞬即升起一抹深邃的寒意，讓上杉澈打了個顫。
    他看了看另外兩杯還在騰騰冒著熱氣的茶水，沉默片刻，豎起拇指：“很好喝。”
    雪女不置可否地應聲，看向二尺大人：“二尺閣下，請講故事吧。”
    “哦！好哦。”
    從逾百年的見聞之中掏出幾個好故事來對二尺大人來說簡直輕而易舉，很快，她便將過往發生的事娓娓道來。
    雪女則坐在原地，一言不發地安靜聽著，偶爾會露出一絲淡雅的微笑。
    上杉澈坐到了遠處盯著二人，同時見縫插針地在默默修行呼吸法。
    “三星的雪女，實力絕對足夠……也許在我的兩個化身晉升後會是個不錯的式神人選。”上杉澈默默想到，“更重要的是，這安靜的性格恰好與二尺大人互補。”
    正好他還有一枚萬能憑依物沒有使用。
    但也隻是想想罷了。
    以這位雪女的性格，哪怕將其打敗也不一定能將其收服為式神，頂多算是多出一個可能的選擇吧。
    看了眼已經達到30%的山間旅館探索度，上杉澈將目光放在了“探明雪女的真實目的”上。
    “之後先去找小川敬問問吧。”
    上杉澈閉上雙眼，就著二尺大人講故事的聲音進入半修行狀態。
    很快，一夜便過去了。
    ——第一次浪潮過後，現世與常世之間的時間流速再次發生了變化。
    並非變得差距更大，而是時間流速的比例更接近於1：1，荒川村與江戶城皆是如此。
    隻是如月車站不知出現了什麽變故，同現世之間的時間流速差距更加大了。
    可惜的是，在如月車站之中修行呼吸法與陰陽術都會事倍功半，無情地扼殺了上杉澈想要通過這個漏洞來刷熟練度的想法。
    次日一早，距離雪女滿意地聽完故事離去後已經快半小時了。
    上杉澈撥動魂線，讓小川敬來606的門口見他。
    咚咚咚。
    不一會兒，敲門聲便響了起來。
    上杉澈開門，見到了在門口抬頭挺胸，站得筆直的小川敬。
    “早安！澈大人！”
    他朝上杉澈敬了個蹩腳的軍禮。
    上杉澈嘴角一抽，生怕他待會嘴裏蹦出一句“恩情”或者“忠誠”之類的話。
    不過這魂印雖好用，但長時間下來他最多也就能控製三四十個普通人而已，倘若換成普通的妖魔之流，那數量估計還得減少好幾倍。
    上杉澈點頭道，
    “帶我去你的房間看看吧。”
    “是！”
    跟著小川敬一起走到了標著“403”的房間前，小川為他打開房門，然後朝內伸手：“澈大人請進。”
    這房間……
    上杉澈還沒走進去，就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因為小川敬的房間裏，到處都刻著密密麻麻的小字符，例如“禁止在大廳裏喧鬧”或者“禁止接觸妖魔”之類的話。
    而且這些話都不止出現了一遍，就好像是要提醒誰那樣不斷地重複著。
    走入玄關，甚至還能看到桌上刻著明顯又深邃的“逃出旅館，找到如月車站”這行字。
    上杉澈隨意拿起了一個茶杯，發現底部居然也寫了一行小字“我的名字是小川敬”。
    ——毫無疑問，小川敬是在用在房間中刻字的方式來彌補記憶的缺失，告訴下一個自己該做什麽，又不該做什麽。
    至於“下一個自己”是怎麽出現的……先前大廳中的二人就是很好的例子。
    看來靈魂的缺失會導致很嚴重的記憶喪失——不止進入如月車站後，就連進入車站之前的人生記憶也會失去。
    不然小川敬完全沒有必要做出刻下自己的名字這種蠢事。
    而魑為何無智無識，這下也就能解釋了。
    ——當所有的記憶丟失後，自然就會變成那副模樣。
    想通這一點之後，上杉澈居然發現“探明雪女的真實目的”的進度條又漲了5%。
    緊接著，上杉澈就讓小川把他這屋子中所有刻著字的器具都拿了過來，拿不過來的就謄抄在紙上。
    很快，上杉澈便厘清了小川敬的心路曆程。
    從最開始誤入如月車站的驚恐，到被司機送來旅館的慶幸，再到想要離開旅館，離開這另一個世界卻怎樣都無法做到的絕望。
    死去，複活，死去，複活……小川敬重複這個過程大抵已經十幾次了。
    上杉澈放下最後一支飯勺，問道：“但你也成功逃出過兩次旅館，可最終的結果卻仍然是又在旅館之中睜眼嗎？”
    “似乎是的。”
    小川敬臉色黯然。
    如月車站同其他的常世地區不同，普通妖魔和生人魂用正常的手段似乎是無法離開的。
    而非正常的手段……
    想想他們這些人是怎麽誤入其中的吧。
    ——坐著呼嘯的列車，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穿過隧道，然後抵達了如月車站從此深陷其中。
    上杉澈眯起眼來。
    正確答案應該已經很明顯了。
    ——坐著任意的交通工具，然後穿過伊佐貫隧道，方能脫離這片特殊區域。
    但普通人哪裏可能知道這一點。
    而即便是將葉純送來的那輛列車，也是先穿過了隧道才抵達的如月車站，哪怕乘上也不可能再次反向穿過隧道。
    唯一的可能性就落在了怪談司機的那輛SUV上。
    “我走了，已經沒必要再看了。”
    上杉澈離開房間，讓小川敬自由活動，他則要在空閑時間裏在旅館之中轉一轉，盡可能刷高探索度。
    “那個司機的位置還清楚嗎？”
    聽見詢問，二尺大人點點頭：“雖然裏這裏比較遠，不過位置很精確。”
    而在路過一處再尋常不過的拐角的時候，眼前卻突然衝出了個帶著兜帽的黑影，用力地撞了上杉澈的側身一下。
    緊接著，上杉澈感到自己的手心裏被塞入了一張皺巴巴的紙團。
    他沒多想，直接伸手抓住了黑影的後衣領，將來者提到了半空，沒讓對方如願跑掉。
    兜帽滑落。
    “唉？！”
    黑影……不，現在應該說是葉純完全沒有想到，自己明明都用盡全力撞了，還以這麽快的速度衝過拐角居然都還能被抓住。
    上杉澈盯了會兒氣質同他以前見到的葉純截然不同的少女，微笑：“抓住你了。”
    近距離正對著上杉澈的這幅麵容，哪怕意識到對方是妖怪，同樣也是陌生人，葉純也還是忍不住小臉一紅。
    她撇過頭，有點結巴道：“能，能放我下來嗎？”
    “當然可以。”
    上杉澈微笑點頭，之前旅館三人和雪女的表現都差點讓他以為自己這高達15點魅力的臉屁用沒有呢。
    現在看來，殺傷和親和力還是很大的。
    他毫不費力地提著手中的少女：“前提是你要告訴我你想做些什麽。”
    “都寫在紙條裏了……”葉純小聲地嘀咕道，“早知道會被抓到我就提前把紙團放門口了。”
    上杉澈單手展開紙團，說出的話讓葉純一呆：“那我聽到腳步聲的話也會出來抓住你的。”
    這，這就是妖怪嗎。
    看來其他人說的沒錯，妖怪的力量果然不是我們普通人可以媲美的。
    葉純有些失落地想著，視線卻不由得被上杉澈腰間的那張白般若假麵吸引了。
    這惡鬼麵具好帥。
    她不禁想到。
    同一時間，上杉澈展開紙條——
    【在淩晨去地下一層，那裏可能會有你想要的東西。】
    好啊，又在給我玩謎語人是吧。
    但這次沒關係，因為謎語人本人被我抓住了。
    上杉澈在葉純的眼前晃了晃這紙條，問道：“解釋一下，上邊寫得什麽意思？”
    葉純張了張嘴——她原本就是觀察到上杉澈和他們這些普通的房客不同，所以才想通過他這個變數擾亂旅館的秩序，從而為她自己創造逃離的機會。
    葉純聽說其他好多房客都說了，隻要回到如月車站，坐上那裏的列車就能回去。
    這並非一家之言，而是經過了多人在不同地點不同時間證實了的。
    而她被那司機帶過來的時候，可是將路記得清清楚楚的。
    但現在形勢比人強。
    葉純毫不懷疑自己如果現在開始裝傻充愣，就絕對會被眼前的這狐妖殺掉或者吃了。
    哪怕他帥的不行。
    因為妖怪就是妖怪，是會輕易殺人的。
    這點也是她經過多位房客證實後的話。
    於是少女有些不情願地開口：“之前有人看見女主人會經常在淩晨的時候獨自去地下一層，因為我看你在找些什麽，所以就想讓你去那裏……”
    沒有絲毫的隱瞞，葉純根據直覺將真正的目的也一並倒了出來：“等你牽製住女主人，擾亂秩序，我就可以偷偷從這裏逃出去了。”
    聽罷，上杉澈將她放在了地上，愉快頷首：“很高興見到你這麽誠實，葉純。”
    他能明顯地見到葉純的臉色一僵，沒想到她自己的真名會被報出來。
    上杉澈又打量了葉純兩眼，確認了她的靈魂是完完整整，一塊不缺的，而這樣的葉純想要離開旅館的理由無非隻有一個。
    回家。
    所以……是雪女不讓他們離開旅館麽。
    他又掃了兩眼紙條上寫著的【地下一層】——無論葉純的想法是什麽，但她為自己打了助攻的事實是實實在在的。
    於是上杉澈收起紙條，對站在原地惴惴不安的葉純說道：“如果你相信我的話，這段時間就不要自己一個人嚐試，我會帶你回去的。”
    說完，當了回謎語人的上杉澈轉身就走，將呆呆的葉純放置在了原地。
    凝視著那搖晃著尾巴離去的四尾狐的背影，葉純一時間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我到底……該不該相信他？”
    雖然理性告訴她不應該去相信一個隻見過了一麵的妖怪的話，但冥冥中的直覺卻在不斷地在她的心底重複著這樣的話——
    他，可以信任。
    ……
    接下來的時間，上杉澈就和二尺大人隨意地在旅館之中逛著，到點了就嚐嚐旅館的傳統菜肴，活脫脫一副觀光遊客的模樣。
    其他房客在見到他們的時候則離得遠遠的，眼裏有著按捺不住的不安和恐懼。
    上杉澈知道那是那些刻了好幾遍的話語導致的結果。
    而那句話其實也沒有錯——旅館外邊的妖魔怪談，馬鹿囃子，太鼓鈴鐺，高速爺爺，哪個不是殺人不眨眼的主？
    已經收集到了足夠信息的上杉澈也不打算和他們交流些什麽，在將旅館探索度刷到60%後，他帶著二尺大人回了房間等待淩晨的到來。
    雖然無法知曉常世中的確切時間，但旅館房間之中有時鍾，根據那個判斷時間就可以。
    滴答，滴答。
    伴隨著時分秒三針都滴答了十二點，又刷了十幾點呼吸法熟練度的上杉澈在黑暗中睜眼。
    現在是旅館的宵禁時間，所以外邊理所應當的靜謐無聲。
    之前在旅館中亂逛的時候，上杉澈已經將其整座旅館的路線都化作地圖刻在了腦海之中。
    所謂地下一層的入口他當然也發現了——一處用陰陽術掩蓋起來的平平無奇的地板。
    普通人自然發現不了，但這靈力波動雖隱晦，卻瞞不了他的眼睛。
    在將把自己的尾巴當做軟床的二尺大人一把丟回地藏像中後，上杉澈悄無聲息地打開房門。
    因為早就用細小的藤蔓卡在轉軸處，所以開門並不會發出嘎吱的響動。
    上杉澈同樣十分細節地沒有穿著會發出聲響的木履，而是變成了目標較小的正太模樣，套著足袋踮腳走出了房間。
    運轉玉心訣，將外溢的精氣神收入體內，停止修行呼吸法，再收斂靈力波動。
    接下來，就是該揭露雪女不想讓人發現的小秘密的時刻了。
    無聲地下到了空無一人的一樓，上杉澈在心中長出了一口氣，抹去鬢角處的汗珠。
    方才的那一小段時間，堪稱他發力技巧的巔峰時刻。
    因為哪怕多用那麽一分力氣，都有可能導致木樓梯發出嘎吱聲引起雪女的警覺。
    “簡直就和玩恐怖遊戲一樣……”
    上杉澈屏息凝神，沒一會兒便找到了那塊用陰陽術掩蓋起來的地板。
    如果他所料不錯，現在這塊地板隻是單純的障眼法，直接就能走入其中——類似的陰陽術上杉澈在《常見陰陽術大全》之中見到過。
    上杉澈用腳探了探，然後整個人沒入其中。
    咕嘟咕嘟咕嘟……
    像是什麽東西沸騰冒泡的聲音回蕩在狹小的空間裏。
    上杉澈剛一走入其中，就深深地皺起了眉——這塊空間裏的怨念實在太過嚴重，幾乎要引起形成一種現象腐蝕他的心神了。
    踩過幾級台階，上杉澈落在地上，無聲無息地將目光從拐角處探出。
    ——幽藍的火焰徐徐燃燒，巨大的砂鍋之中不明紫色液體翻騰，正源源不斷地朝外散發出深重濃鬱的怨念不甘。
    淒慘的紫光下，依舊穿著那身雪白和服的雪女就那樣麵無表情地攪動著碩大的湯勺，然後不斷地將身旁殘缺到極點的生人魂投入其中，熬製成湯。
    於是，怨念迸發。
    上杉澈完全沒想到雪女居然真的會幹出這種類似於故事中巫婆一般的舉動，於是忘記了將視線從她的身上移開。
    雪女攪動魂湯的動作微頓。
    但不過片刻她將動作繼續了下去，隻是冷淡道：“澈閣下，偷窺可不是一種禮貌的行徑，更不是一位神社宮司該做出的事。”
    把別人熬成魂湯也不是什麽該做的事吧……
    上杉澈知道自己已經因為失誤暴露了。
    但“探明雪女的真實目的”的進度赫然已經變成了40%，這一趟顯然已經來得值了。
    他走了出來，撤去了千麵的偽裝，還沒開口就聽見雪女繼續說道：“我想，你是在好奇對吧。”
    雪女淡漠的聲音傳來：“偶爾有人誤入這裏的時候，都會好奇這裏發生了什麽，妾身又在做些什麽。
    “這很正常，好奇是智慧生物的共同天性。”
    上杉澈警覺地抬眸——雪女的話有些多了，她在借用話語拖延時間。
    不過上杉澈也樂得如此。
    他的目的又不是打打殺殺，隻是弄清雪女想要做些什麽而已，這局麵反倒對他有利。
    雪女邊熟練地控火，朝著魂湯之中輸入靈力，邊道，
    “妾身建造旅館來庇護這些人類……這些生人魂，沒有高尚的想法，也並非為了什麽邪惡的目的。”
    淡漠的聲音傳來，
    “準確地說，就像是在飼養小動物一樣。”
    上杉澈搖晃著手中的折扇，凝視著那口砂鍋中一個個痛苦煎熬的怨念：“那麽，你現在又在做些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