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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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色朦朧,小院靜悄悄的,隻剩下屋前翠竹在濃重的夜色裏搖出婆娑殘影。
    謝均霆三兩下就爬上了牆頭,正想往下跳,眼睛卻被不知從何而來的光給閃了閃。
    他眯了眯眼,才看清楚那陣晃眼的光是打哪兒來的。
    牆的另一側,從牆根到往前估摸著兩三尺的地方,被人撒了一排又一排的尖刺,尖銳的刺頭在夜色下閃著讓人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的寒光。
    謝均霆抿緊了唇。
    他要是摔下去,別說偷跑著出去找阿娘了,隻怕要在床上養個十天半月才能起身。
    能使出這麽狠毒招數的人,除了謝均晏,再無他想!
    謝均霆騎在牆頭上咬牙切齒,卻聽得身後傳來一點兒動靜。
    他回頭,見謝均晏好整以暇地端著一個托盤,站在院子裏看向自己。
    月光清冷,少年身姿挺拔,容顏如玉,一雙肖似父親的單薄鳳眼裏含著似笑非笑的光,看得謝均霆拳頭攥得更緊。
    “騎在牆頭上看月色,風味更佳?”謝均晏看著一臉氣鼓鼓的弟弟,平靜道,“鈞霆,你可真是好雅興。”
    謝均霆現在有些騎虎難下,但他不願意在同胞兄長麵前露出怯色,梗著脖子道:“我想在哪兒看在哪兒看,你管得著我嗎?”
    語氣囂張,配上那張俊美張揚的清澀臉龐,讓人看得忍不住搖頭發笑。
    謝均晏哦了一聲:“那你慢慢看。”
    說完,他把手裏的東西放在石桌上,就要離開。
    “——你站住!”
    謝均晏身形微頓,語氣卻淡了些:“鈞霆,你的語氣可以禮貌些嗎?”
    又來了!又是這副高高在上的兄長做派!
    謝均霆氣得臉都繃緊了:“你要我禮貌?你自己呢?你往牆那邊兒放那麽多尖刺幹什麽?是要防我,還是看著我摔下去刺個對穿,你就高興了?”
    少年人脾氣暴,易衝動,激憤之下說出的話往往沒有經過大腦思考,語氣尖而利,像是一把薄薄的利刃,無需怎麽動作,就能輕易將他對麵的人給片得心頭發痛。
    謝均晏頓了頓:“院門沒有上鎖,路麵也平整。鈞霆,是你總要把事情想得很極端。”
    他如果正大光明地走大門,哪會發生那些事?
    謝均霆反唇相譏:“反正你做什麽都有理,我做什麽都是腦子一熱愚不可及,行了吧?”
    謝均晏開始反思,為什麽要走這一趟。
    他眉眼間的情緒更寡淡了些,不想和弟弟再吵架,他轉過身去,卻看見一雙無奈的眼。
    “苑芳姑姑。”
    苑芳歎了口氣,這兄弟倆,明明比誰都在意彼此,但湊到一堆,總要吵嘴。
    “鈞霆,快下來吧,你阿兄記掛著你今日都沒有正經用膳,特地給你拿了春筍燉獅子頭過來,快趁熱吃了。”
    苑芳是施令窈的貼身女使,是打小就在她身邊服侍的,又陪著她嫁入謝家。再之後……苑芳沒有選擇回施家,而是留在謝府照顧雙生子,看著他們長大。
    謝均霆在別人,甚至父兄麵前犯渾脾氣大,但麵對苑芳,他總願意給她幾分麵子。
    “要不是看在苑芳姑姑的麵子上,我才不稀罕吃你拿來的東西!”
    謝均晏看著弟弟狼吞虎咽還要故作不屑的樣子,麵無表情。
    苑芳站在一旁,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
    等到謝均霆吃飽了,一放鬆,打了個飽嗝,他連忙坐直了,假裝剛剛無事發生。
    但他餘光偷偷瞟了一下,果不其然,他那個愛裝的兄長又開始冷笑了。
    謝均霆氣得臉都鼓了。
    苑芳看著兄弟倆鬥氣的樣子,有些頭疼,索性開口轉移話題:“再過兩日就是你們十二歲的生辰了,雖不用大辦,但老太君的意思還是替你們好好熱鬧熱鬧。均晏、鈞霆,你們自個兒可有什麽想法嗎?”
    謝均晏搖頭:“長輩們決定就好。”
    謝均霆沒有說話。
    苑芳看了一眼謝均霆,想著讓兄弟倆快些修好,又實在心疼這個脾氣倔又容易鬧別扭的孩子,便笑著道:“均霆呢?你們兄弟倆平日裏都是有主意的,怎麽這會兒都成了鋸嘴葫蘆?”
    謝均晏和謝均霆對視一眼,又很快挪開視線。
    苑芳心裏歎了口氣。要是娘子還在,看見這倆別扭孩子,定然心疼。
    想到施令窈,苑芳情緒有些低落,但她不想在兩個孩子麵前露出來,便收拾了桌上的碗筷,叮囑道:“快回去歇息吧,明日去給老太君請安,可不許再鬧別扭了”
    謝均霆哼了一聲:“誰有閑工夫和他鬧別扭。”
    他現在的大事是要找到阿娘。
    謝均晏淡淡瞥他一眼:“早些歇息。還有。”
    謝均霆勉為其難地看了眼他的兄長。
    “鈞霆,下次記得走大門。別再翻牆了。”
    說完,神儀明秀的少年睇了弟弟一眼,施施然走了。
    徒留謝均霆在原地狂怒地打了一套拳。
    ·
    得知施令窈要走了,大丫哭紅了眼睛,臨行前還扯住她的衣角抽噎:“施娘子之後還會回來嗎?”
    桃紅也悄悄紅了眼睛,見女兒這麽不依不饒,怕施令窈為難,忙道:“大丫,不許胡鬧。”
    向來懂事的大丫卻倔強地攥緊了那一角粉紫色,不肯放手。
    施令窈摸了摸大丫又軟又黃的頭發,心裏邊兒也覺得酸酸的:“那位周大哥不是要來善水鄉收桃花和絲綿嗎?得了機會,我也會回來看你的。”
    桃紅抹了抹淚,施娘子不僅給了他們不少銀子,還給鄉裏帶來了摘桃花和收絲綿的活計。
    對於莊稼人來說,能多一筆額外的收入,可以說是意外之喜,全家人,乃至整個鄉的人,幹勁兒都足著呢!
    桃紅想到她們日子好過起來的源頭,就是施令窈。
    她忍不住感慨,施娘子可真是大大的善人啊!
    施令窈告別了桃紅一家,到了茶寮之後,方斧頭卻沒急著走,憨厚道:“等施娘子你進了城,我就回去。”
    這一家子都是好人。
    施令窈沒有客氣推脫,誠心道了謝。
    有周駿幫忙,施令窈順利地進了汴京城。
    十年不見,汴京城依舊繁華,車水馬龍,熙來攘往,一派盛世景象。
    國朝昌盛,施令窈自然高興,但是……
    “這價格也太高了吧!”
    兜裏揣著五十兩銀子,施令窈拖著小包袱和周駿等人告別之後,就興衝衝地去了春霎街。
    汴京城裏最時興的首飾鋪子和製衣鋪子都在春霎街,施令窈從前出門的時候最愛往這條街鑽,不逛上兩個時辰都不盡興。
    但她才進滿玉樓,見一樓陳列著的那些首飾都是些不過爾爾的款式便罷了,她勉強找到一件看著順眼的珠花,一問,卻要十兩銀子。
    若是從前,施令窈大有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的天真嬌縱,十兩銀子而已,說花也就花了。
    她摸了摸荷包裏的五十兩銀子,那可是她熬了幾天親自舂花瓣篩香粉才賺來的,買一朵珠花就要花去一小半,她舍不得。
    再者,她記掛著過兩日就是雙生子滿十二歲的生辰,她還想為兩個孩子備下一份生辰禮。
    滿玉樓裏客人不少,侍者見施令窈這樣,也就歇了心思,沒說什麽譏諷的話,隻轉身招呼別的客人去了。
    施令窈又看了一眼那朵珠花,用粉色碧璽、珊瑚珠和米珠做成蟹爪花模樣,用料算不上多好,但款式和寶石成色搭配得當,稱得上一句婉約別致。
    她歎了口氣,歇了去二樓看看的心思,轉身出了滿玉樓。
    施令窈原本打算著買一身過得去的行頭,漂漂亮亮地去見雙生子,不曾想到時過境遷,汴京城的物價已經恐怖到這個樣子了!
    施令窈心有戚戚地·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再尋常不過的衣裳。
    成衣鋪子隨便買來的裙衫,在款式與麵料上當然算不得好。但如今情況特殊,還是得把銀子花在刀刃上。
    現如今,她還是得找個住處安定下來再說。
    汴京居大不易,從前她住慣了的安仁坊和崇明坊是不可能去的了。
    也不對,改日可以去安仁坊瞧瞧,萬一耶娘留了老仆看守,她不就能找到他們了?
    總之,進了汴京,她就是邁出了成功見到雙生子的第一步,該高興才對!
    至於衣裳首飾,施令窈忍痛表示,以後都會有的。
    找了一間客棧安頓下來之後,施令窈攤在床上,慢悠悠地轉著腦子在想,直接上謝府叩門說要見孩子,顯然是不行的。
    她也沒有做好直麵十年後疑似變得醉心權術喪心病狂的謝縱微的準備。
    大寶和小寶今年才十二歲,依著他們首輔爹的性子,應該會把兩個孩子安排在太學。
    她去太學找他們,見麵的概率會更高吧。
    施令窈愉快地翻了個身。
    先睡一覺,待會兒就出門找孩子!
    但她這一睡,就睡到了華燈初上。
    看著外麵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股莫名的重回人間之感襲來,施令窈還是決定先出門吃一頓好的。
    繁華夜色下,女郎身影婀娜,她好奇地看著街道上新開的鋪子,一雙杏眼亮晶晶的。
    有風吹過,青藍色布簾被掀起一角。
    端坐其中的俊美男人眉頭微微蹙著,漫不經心地順著那角縫隙,朝窗外投去一瞥。
    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地闖入他眼簾,那雙山中靜湖般極少泛起波瀾的眼瞳倏地緊縮。
    “停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