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演戲又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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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來林大官人對這些府縣衙門內部的政務沒有太大興趣,畢竟他不是府縣地方衙門裏的官吏。
    但是長洲縣縣丞說,府衙把各縣濟農倉調度權力全拿走,並且禁止縣衙開倉時,就引起了林大官人的關注。
    濟農倉製度主要施行於江南地區,畢竟江南地區糧食產量高,有建立濟農倉的基礎。
    濟農倉建設開端於宣德年間,然後一百多年間時存時廢,嘉靖朝平息倭寇後又開始重新建設起來。
    顧名思義,濟農倉的主要功能就是囤米,來源就是加耗、勸捐、借糧等幾種方式。
    濟農倉的作用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麵,第一就是穩定糧價,在糧價昂貴時,以低價向市場出糶糧食。
    原則上大災之年全部出糶、中災之年出糶一半。
    第二個就是社會救濟,這又分為賑和借兩種。
    賑就是免費提供糧食,不需要歸還,一般針對無贍養老人和遇到絕境的特困戶。
    借就是將糧食無息借給貧困戶,但需要秋收後歸還,主要針對青黃不接或者遭遇小災時的一般貧困戶。
    第三個就是補貼公共開支,比如水利工程,這也是林大官人最關注的方麵。
    而且最關鍵的一點,濟農倉完全歸於地方官府調度,不用上繳朝廷,屬於地方“小金庫”。
    先前林大官人說過一句“我們蘇州府很有錢”,指的就是這個。
    據說在最巔峰時期,蘇州府各縣濟農倉加起來存量能多達七十萬石。
    若非是江南這樣糧食產量高、餘糧也多的地方,一般地方還真玩不動濟農倉這種製度。
    林大官人念念不忘的水利工程,就是想等著十月農閑後,從縣裏濟農倉搞點財政資金出來。
    畢竟管糧縣丞郭大人是自己人,有些事情就好辦。
    不過林大官人還沒有把這個心思對別人說過,郭縣丞也不知道林大官人對濟農倉有想法,所以先前也沒想到把濟農倉權限變化通知林大官人。
    如今府衙把各縣濟農倉調度權都拿走了,讓林大官人一下子感到難度倍增!
    運作縣級財政資金和運作府級財政資金,困難度能是一個級別麽?更別說在府衙沒有自己人。
    想到這裏,林泰來憤憤不平的說:“娘希匹!府衙如此行事,真是亂彈琴!
    縣衙才是基層親民官,最需要濟農倉這種靈活手段快速解決問題!
    而府衙過度集權,人為增加環節,隻會導致施政緩慢、效率低下、響應遲鈍,讓濟農倉喪失該有作用!”
    眾人聽到這些話,不禁詫異的看了眼林大官人。
    他們倒不是因為林大官人當眾非議府衙而吃驚,畢竟大明是個以言論暢通為政治正確的社會,有頭有臉的名人罵幾句官府並不算什麽。
    他們隻是驚訝,府衙收走各縣濟農倉調度權這事,怎麽你林泰來比知縣還生氣?
    真是應了那句老話,皇帝不急太監急。
    “說得好!堪為一針見血!”在場唯一有資格為林大官人叫好的人,自然也隻有新上任的長洲縣袁知縣了。
    新知縣第一次在縣內亮相,想表達一下愛民,就被府衙堵了回去,心裏正憋氣。
    於是其他眾人的疑問得到了解答,隻當林大官人非議府衙是為了故意巴結袁知縣。
    但又有新的疑問,你一個吳縣的良民,巴結長洲的知縣,是不是拜錯了廟門?
    新知縣的入境儀式也就那麽回事,在飲馬橋完事後,袁知縣正要繼續上轎走人。
    但他卻又發現,在飲馬橋橋頭的石壁上,除了張貼一些衙門公告外,還刻著三首律詩。
    這又成功引起了袁知縣的興趣,畢竟袁知縣是一個四百多年後能上中學課本的家。
    他上前仔細看過,原來是《那年十八感懷三首》係列。
    “誠為佳作也!”袁知縣大聲稱讚道,然後又對左右問道:“此乃何人所作。”
    眾人沒說話,齊刷刷的看向林大官人。
    林泰來也隻能挺身而出,答道:“在下拙作。”
    作為反複古派的人物,袁知縣文學之道講究一個反對模擬古人、解放天性、抒寫自我真性情,所以更注重詩詞背後的故事。
    便又問道:“這感懷三首是在什麽樣情況下作出的?當時是什麽心境?又為何刻在這裏?”
    這可把林大官人難住了,那會兒就是覺得,自己不能隻寫小品詩了,應該發表一點“有深度”的重量級作品,所以就拿了這三首出來。
    正當這時,忽然有個非常勇敢的衙役衝了上來,跪在袁知縣麵前,義憤填膺的說:
    “大老爺有所不知,林泰來曾經闖入長洲縣,窮凶極惡的毆打本縣衙役,前後共打傷五十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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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日從縣衙一直打到飲馬橋,然後林泰來得意忘形之際,就在橋頭寫了這三首詩!
    不敢求大老爺為小的們做主,隻願讓大老爺知曉這段往事!”
    袁知縣指著這衙役,對本縣縉紳代表張鳳翼笑道:
    “早就聽聞縣裏胥役最為刁滑,今日一見果不其然,竟然公然捏造這等可笑的話。”
    張鳳翼無言以對,又不好揭林泰來的老底。
    那跪在地上的衙役悲憤的叫道:“小人隻是替所有被打的人代言,如有捏造,天打雷劈!
    當日蘇州城內至少數千人目睹此事,焉能作假!”
    袁知縣:“.”
    這種狂野程度,聽起來簡直不亞於邊鎮州縣啊。
    於是袁知縣又對本地代表張鳳翼問道:“蘇州城有幾個林泰來這樣的人?”
    張鳳翼很無奈的答道:“蘇州城隻有一個林泰來。”
    林泰來趁機解釋說:“當日在下隻是想去長洲縣擊鼓鳴冤,不料被衙役橫加阻撓!
    然後在下就無奈的打破成規,解放天性,抒發真性情了。”
    隻聽得袁知縣恍恍惚惚,自己主張的“抒發真性情”這些文學之道,還能應用在武學上?
    這算什麽?以武入道?
    回過神來後,感到大開眼界的袁宏道好奇問道:“你這是有多大的冤情?可曾昭雪?”
    林大官人連忙道:“有勞縣尊關懷,早已解決了!”
    這時候投靠了公安派、陪同上任的李季宣突然湊到袁知縣身邊,開口道:
    “其實這三首詩的深意,林泰來本人也不好明說。
    三個月前複古派文壇大會召開時,傳言這些詩都是諷喻王弇州所作。尤其是以金粉東南十五州這首,最為明顯。”
    袁宏道大吃一驚,又對林泰來說:“年方十八,就敢挑戰弇州公,實乃勇氣可嘉。
    看來也是弇州公大度,輕易饒過了伱,不然你哪還能完好無損的站在這裏!”
    隻是袁知縣不明白,為什麽本地人都在捂著嘴憋笑,自己的話應該沒毛病啊。
    此後袁知縣對林泰來吩咐說:“看來你也是同道中人,先不要走,等儀禮完畢後共同暢飲!”
    本地士紳齊齊無語,尤其是想在知縣麵前有所表現的人,心裏都在罵街。
    萬萬沒想到,迎接儀式上最露臉的人竟然是吳縣來的。
    跨縣喧賓奪主,不能忍也得忍!
    知縣上任還是很有一些繁瑣的禮製程序,比如要圍繞縣衙轉一圈,以示“主權”。
    不過這個行為讓林泰來想起,巡視領地一圈,以在邊界排尿宣誓主權的雄獅。
    其他的就是城隍廟上香、第一次升堂排衙之類的的儀式了。
    林大官人就在長洲縣縣衙裏呆著沒走,享受周圍一片仇視目光。
    有句話怎麽說的?就是喜歡這種你看我不爽,但又無可奈何的樣子。
    張家兄弟對林泰來提醒說:“早晨派人約好了去申府,結果又來了長洲縣。
    申二爺或許還在等待,所以是不是去告知一下申二爺?”
    林大官人拍了拍額頭,苦笑道:“真是貴人多忘事,險些忘了此事!”
    然後又對張文張大郎吩咐說:“你速速去申府報個信,就說我今天要結交新知縣,讓他別等我了。”
    張文苦著臉道:“坐館你也不想想,申二爺是什麽脾氣?
    故而這個信十分難報,不如找個夥計去,萬一折在申府也不可惜!”
    林泰來下令說:“讓你去就是你去!讓小夥計去申府,豈不是更顯得輕慢?讓你這個左護法去道歉,才算是鄭重!”
    此後一直等到了黃昏時分,新知縣第一天上任儀式大致上才算完結。
    然後就是接風宴了,席位直接擺在了縣衙的大堂上。
    這種禮節性的官方宴會十分死板乏味,基本就是走個流程過場。
    因為先前有袁知縣“關照”,於是林大官人這個吳縣嘉賓也混進了接風宴,並被安排和幾個長洲縣學的士子坐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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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正都是生員,坐在一起沒毛病。
    袁知縣看到印象深刻的林泰來距離自己比較遠,說話不方便。
    就對身後協助應酬的禮房李司吏說:“讓林泰來靠近坐。”
    那禮房李司吏卻道:“縣尊可能不太了解,府衙那邊從府尊到推官,全都不待見林泰來。
    蘇州城府縣同城,長洲縣衙就在府衙的直接治理下。
    如果縣尊公開主動親近林泰來,隻怕會引起府衙那邊的不滿,影響縣尊仕途啊。”
    袁知縣便猶豫了起來,他雖然是文學家,但現在同時還是個縣衙正印官。
    畢竟人在官場身不由己,雖然袁宏道很討厭這些官場門道,但該遵守的遊戲規則還是要遵守。
    如果真讓府衙產生了不滿,以後很多事情都難辦了。
    袁知縣剛中進士兩年,沒什麽做官經驗,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處理這種複雜的人際關係。
    所以就隻能先拖延著,以不變應萬變。
    但林泰來本人倒是並不介意席位,今天已經足夠露臉了,不差再說幾句話的。
    他隻是正糾結著,接風宴上一般都有作詩唱酬的環節,而自己要不要發表作品?
    如果還繼續喧賓奪主,會不會過猶不及?
    接風宴差不多才進行到了一半時,忽然有人走到大堂門口外麵,大喝道:“林泰來!你出來!”
    大堂宴席上忽然就變得靜止了,大部分聲音瞬間消失。
    眾人都扭頭向大門看去,到底是誰這麽囂張跋扈?
    卻又見林泰來從席位上站了起來,驚聲叫道:“申二爺你怎得來了?”
    席間眾人恍然大悟,如果是申二爺的話,的確有這個資格囂張!
    人的名樹的影,就如同全蘇州城隻有一個林泰來一樣,那麽全蘇州城也隻有一個申二爺。
    雖然申二爺因為種種原因,不喜歡在公開場合亮相,隻喜歡在家裏閉門造車,但並不意味著別人就敢忽視這個名號。
    申用嘉先是環視一圈後,然後才質問道:“怎麽?區區一個知縣,就比我還重要了?”
    林泰來朗聲答道:“在下對人,先敬的是人品和才華,絕非門第也!
    與申二爺一樣,袁縣尊當然也值得在下敬重!”
    申用嘉冷笑道:“既然遇上了,那便向袁縣尊討杯酒喝!我倒要看看,你又是怎麽個敬重法!”
    然後申用嘉大搖大擺的上桌,也坐在了縣學士子這邊,林泰來的邊上。
    袁知縣心中細品,能這樣不拘禮法的對話,說明這二人關係肯定非常密切!
    換句話說,林泰來與首輔家的公子有關係!
    如果剛才自己讓林泰來靠近坐,那麽現在自己和首輔公子也就能很近了。
    但是現在距離太遠,自己身為一縣之尊,又不可能主動湊過去!不然風評就是奴顏屈膝了!
    想到這裏,袁知縣對身後的李司吏叱道:“豎子安敢算計我!”
    如果不是剛才這個卑賤小吏故意進讒言詆毀林泰來,自己何至於沒敢讓林泰來靠近自己?
    這些胥吏就是如此奸猾,稍不留神就著了道兒!
    李司吏“噗通”的跪在地上,懇切的說:“縣尊明鑒!小人安敢算計縣尊,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罷了!
    反倒是那林泰來,分明是串通了申二爺,在演戲給縣尊看,縣尊休要被蒙蔽了雙眼!”
    袁知縣冷哼道:“就算是給本官演戲,那又如何?
    如果你有本事,也大可以請申二爺來串通你演戲!
    從現在起,你不用來縣衙了!”
    李司吏失魂落魄,這就是步步危機的官場,一句話沒說好就墜入深淵!
    這兩天真是抱病硬寫啊,能更新就不錯了,不過明天精神頭就該正常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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