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覆舟水是蒼生淚?我不是舟,我是神光(1.14W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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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仙者的實力不同,其視野的距離和可觸達的深度也是天差地別的。
    當金山開啟神通、李海闊祭起靈器一同表現出戒備之色時,盡管西海仙城中的眾築基還沒察覺到問題,但他們絕不會把兩位真人的行為視作玩笑。
    西海沒有狼來了之類的故事,紫府真人更不是樂子人,旦日不是,金山和李海闊也不是。
    就在王顯茂帶著王玉樓往西海以東的西海堤方向衝時,紛紛擾擾的西海仙城中,沒人注意到,牧春澤靜靜地來到了執寶真人府前。
    不,築基們無心注意牧春澤,但金山和李海闊注意到了。
    仙尊的布局看不懂很正常,可當落子的那一刻,若是他們倆還看不懂,他們也走不到今天。
    差不多是一瞬間,這兩位大修士就猜到了神光的設計,他們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深深的忌憚。
    金山忌憚,忌憚自己被坑大了。
    現在已經可以從利益脈絡上確定,神光和莽象絕對在暗中聯手了,周縛蛟雖然是莽象的徒弟,是莽象的人,但之前相當長的時間裏,周縛蛟和莽象是仇敵。
    而李海闊和神光在西海牽製著金山,外麵那三位來襲的妖將也可能是神光的棋子,在這樣的情況下,金山此刻是有生死之危的。
    他怎能不怕呢?
    李海平忌憚,忌憚自己成為了莽象的棄子。
    紅燈照那頭和天蛇宗一開戰,立刻三隻妖將來襲擊西海仙城,周縛蛟忽然也明牌被端上了餐桌。
    什麽餐桌?
    神光的餐桌!
    這種情況下,修為最低,剛剛成就紫府的李海平怎能不忌憚?
    但凡金山稍稍偏向神光一點,他今日也可能會跟著周縛蛟一起死。
    可以說,在牧春澤落子的那一瞬,這兩位仙盟的大修士已經在心中打起了退堂鼓。
    西海的水太深,神光一動手就是三隻妖將一起來,他們怕啊!
    這次不是穩重,單純就是怕。
    金山怕自己折在西海這種倒黴地方,李海平怕自己剛剛成紫府就被莽象送給神光、連同周縛蛟一起淪為神光或神光盟友們的小零食。
    仙盟為所有修士服務,但因為能力不是太足,所以暫時為大修士服務。
    可當神光和莽象激烈的參與了西海乃至於梧南西北部的利益博弈後,如周縛蛟、李海闊、金山這類尋常修士眼中的紫府真人,也有可能成為兩位仙尊眼中可以犧牲的代價。
    金山和李海闊的視線在空中交匯,李海闊主動開口道。
    “縛蛟師兄可能在忙,我們還是先借大陣,全力抵禦妖獸襲擊吧。”
    看似屁話,但李海平其實是在確認金山到底準備怎麽做——你作為龍虎真人,起碼要在妖獸來襲時升起大陣擋一擋吧?
    “海闊兄說得對,這樣吧,縛蛟可能出了點小情況,要不.你去看看?”
    不要多想,我金山,忠誠於仙盟,懂?
    至於後麵讓李海闊去救周縛蛟,則是金山怕李海闊等會兒背刺自己,一打三他不怕,他就怕隊友是倒鉤狼。
    這種情況,在仙盟西海設立三位真人後,是第一次出現。
    隻能說,神光成道後,西海的水就開始深了,莽象現在又要證金丹,西海的水又深了一個數量級。
    麵對可能是神光和莽象兩位仙尊棋子的李海平,金山不敢輕易相信。
    李海平心底,其實是想去幫周縛蛟一把的,畢竟再怎麽說,也是紅燈照的自己人,但他終究沒去。
    周縛蛟可能會是莽象有意送給神光的小零食,因而,不救為好。
    死道友,不死貧道嘛。
    “不用看了,抵禦妖獸要緊,我去主持大陣,若是陣破,金山道友直接走便是!”
    守關真人的職責就是守好大陣,李海平察覺到了金山對自己的忌憚,當即表態道。
    “可!”
    金山長長舒了口氣,如此,他就是單純的一打三了,不用擔心李海闊給自己扯後腿,雖然大陣在李海闊手裏掌握著,但陣法的關竅金山都清楚,因而,他完全不怕李海闊會暗算自己。
    當然,神光直接下場的可能性還是有的,但那就更沒必要擔心了——沒用。
    ——
    相比於風風火火大逃亡的王顯茂和王玉樓、正在準備迎敵的兩位真人,今日真正前來襲擊西海仙城的三位大妖,倒是很有些閑心情。
    飛在前麵的是一隻沒了半邊頭顱的黑皮狐獴,大小不過巴掌,皮膚油光滑亮,眼睛也可愛的緊,如果不是沒了半邊頭顱,它估計能憑自己的外形,在靈寵鋪子中賣出個高價。
    當然,以它妖將級的尊位,也沒人買得起就是了。
    “不要動東附城和南附城中的人和物,咱們隻打仙城。
    到時候跟緊我,老祖我會用狐須時時看顧你們,不用擔心危險。”
    半隻腦殼的聲音很是威嚴,與其堪稱可愛的大小完全不相稱。
    其身後,跟著一隻羊妖、一隻蠍妖,皆為妖將。
    除了這兩隻堪比紫府大修的妖將外,群妖隊伍中最多的就是各種品類的狐獴了,加起來約莫有上百隻,盡是大妖,類比築基。
    此時,這些妖卻都沒對半隻腦的命令表示反對。
    去打西海仙城這種事,明明是極其危險的,但似乎群妖都很有信心?
    “隻是那仙城的陣法極其難破,有紫府大修坐鎮的情況下,我們仨就是聯手,恐怕也要拖延日久。
    拖延,就會被仙盟的支援纏上,我們想走又不好走了。
    黑龍大哥,到底該如何破陣,難道破陣的事情,仙尊也給了助力?”蠍子妖將問道。
    你要深究是哪位仙尊,就不禮貌了。
    不能亂提人家的名字,隻要還沒鐵證如山,那位都隻是‘可能為幕後主使’,不是必然。
    “不用破陣,哈哈哈,不用破陣。”
    半隻腦,不,黑龍笑著回道,那隻看向西海仙城的獨眼,閃爍著戲謔的嘲諷之色。
    陣法?
    哈,隻能攔住最無能的人!
    金山有信心一打三,是他實力夠強。
    但那位仙尊請來砸仙.不,請來為西海可持續發展尋找更多可能性的三位妖將,也不是什麽弱雞。
    黑色的狐獴妖王名為黑龍,修的是妖族諸多傳承中最特殊的化龍法,隻差一具龍體就能圓滿了。
    可它自己是妖將,不能對有資格承載自己化龍法的龍種動手——這類往往都有背景。
    因而,它才被神光拉來一起品周縛蛟。
    黑龍之強,對應的就是三位仙盟西海真人中最強的金山。
    不強,神光怎麽敢托付如此大事?——
    王玉樓忽的感到渾身一震,原來是族長停下了遁法。
    有些恐懼的看了眼眼前的大陣,王顯茂迅速找到仙城城牆角的一名守護陣法節點的修士,問道。
    “我們想出去,多少靈石可以?”
    那守陣修士其實剛剛也想跑,但沒跑出去,此時的臉色就和吃了一百斤驢糞蛋一樣難看。
    他瞥了提問的王顯茂一眼,見他氣度不凡,終究是開口道。
    “你想走,我還想走呢!
    別說給靈石了,現在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出不去,哎。”
    明明西海仙城可能遭遇危險,這時候出去也不安全,待在仙城的陣法中至少還有仙盟陣法和仙盟真人的保護,看起來應該更安全才對,為什麽從王顯茂到守陣修士,都想離開呢?
    因為,如果是妖王襲擊,陣法或許有用,三位真人或許也能贏,但仙城內外的人,可能會成為勝利過程中的代價。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大修士鬥法,殃及築基!
    對於大多數懂事兒的修士而言,一場大修士與妖王(妖將尊稱)的鬥法打下來,西海仙城或許還在,但自己還在不在,就是另一回事兒了。
    所以,大修士鬥法時,沒人會圍觀的。
    圍觀?
    跑!
    這不是生存的智慧,隻是生存的基本手段。
    “族長,我們現在去哪,龍虎台還是執寶真人府?”
    王玉樓意識到逃不出仙城後,便立即問道。
    這裏麵,王玉樓倒沒什麽特殊的想法,純粹是他感覺龍虎台更安全些,但周縛蛟又是自己的師尊,也要給個麵子,於是就捎帶上了。
    聽到王玉樓的問題,王顯茂卻是忽然一愣,道。
    “不對,他怎麽還沒出現?”
    王玉樓瞳孔緊縮,是啊,金山和李海平那倆老登已經飛上天溜達了一圈了,金山現在還在天上掛著。
    可周縛蛟呢?
    周縛蛟去哪了?
    ——
    周縛蛟正在給自己換身體呢。
    為了周家的未來,他決定犧牲最心愛的後輩周映曦,給自己這個不爭氣的老祖宗一個再來一次的機會。
    你如果問周縛蛟為什麽不把這個機會給周映曦,那就有些不禮貌了,或許會直接喝到孟婆的那碗湯。
    然而,奪舍的前期準備工作還沒做完,西海仙城外就來了三位妖將。
    周縛蛟當然明白這是神光終於動手了,他驚怒之餘,隻覺得可悲。
    仙盟的規矩,被莽象和神光這麽搞,還有何威嚴?
    從青蕊到那些其他金丹們,沒有一個願意主動搭救自己,周縛蛟認,畢竟大家都想等阻力小一些的時候再下場,他懂。
    但神光和莽象已經做到這種地步了,還不管我,這算什麽?
    其實,周縛蛟知道答案。
    隻是他不願意承認,承認自己終究是走錯了路。
    仙盟之根基,存乎大修士之身,大修士之供奉,源於仙盟億兆黎民之血膏,源於對廣闊疆域取之盡錙銖的掠奪。
    頂級勢力,各執一方之乾坤,長期安穩,不起兵戈,隻對內盤剝。
    先取之於底層,奉養紫府、金丹,如此幾千年。
    後練氣築基日多,千年前眾多大修士共同出手,鎖引氣修行之速度,從根本上限製底層修士上升空間。
    再之後,便是防築基了,仙盟防築基,更甚於防妖。
    然,梧南不過兩萬裏,又怎能供養起近二十名金丹呢?
    仙盟名義上的一百四十多名仙尊,更是多的過分了。
    王玉樓的猜測沒有錯,名額是假的,資源才是真的!
    當掠之於引氣、練氣、築基都不能滿足仙尊們的需求時,掠之於紫府,隻是時間問題罷了。
    周縛蛟,甚至可能隻是個開始。
    然而,即便是被放上了砧板,周縛蛟也不打算認命。
    當金山和李海平升空迎接敵人時,他隻是默默地在已經極力運轉的奪舍流程上,又提速了一絲。
    隻有一絲。
    是啊,整個奪舍的流程,他早已經在心中打磨了幾百次,幾千次。
    從周映曦呱呱墜地開始,到後來她在洞天內被當做道體培養,周縛蛟就時不時的打磨著今日的奪舍流程,這些年中,已經打磨的很完美很完美了。
    忽然,周縛蛟感受到牧春澤來了。
    他從被當做奪舍大陣陣基的山水木匣法寶中鑽出,蛟屍看了眼昏睡中的周映曦,終究是不舍得破壞。
    周縛蛟不認為自己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隻要神光不親自出手,他不怕任何人!
    ‘春澤,你忍了這麽久,做事也用心,幹嘛來送死?’
    牧春澤是很可疑,這一點,在周縛蛟來西海後也漸漸注意到了。
    但在周縛蛟看來,神光已經和莽象聯手,這種情況下,他在西海奪舍,應是安全的才對。
    沒想到啊沒想到,神光還真不避諱。
    硬殺,毫不遮掩的殺。
    周縛蛟很想問一句——至於嗎?
    大家都是同事,是,你修為比我高,背後的靠山也特殊,不怕仙盟對你的製裁,但你真就一點規矩都不講?
    當老周成為代價時,他也希望那紙糊的規矩是真的,仙盟真的在服務他。
    “老祖,映曦是我的女兒啊。”
    牧春澤往前走,一步步,走著走著,從人型鹿角的形象,化作了瑞鹿。
    化鹿後的它,身為人的特征完全消失,白色的皮毛上追著淡金色的斑點,周身散發著玄妙的靈韻。
    四隻巨大的綠色鹿角鋒利無比之餘,還有著不凡的威能,每在空中每滑動一下,都會割出空間的殘影。
    瑞鹿那如紅寶石一般明亮璀璨的雙眸,此時已經化作了奪目的小太陽。
    兩道白光從牧春澤的眼中射出,直接穿破了周縛蛟設置的法陣,那精妙的陣法,在瑞鹿的滅法眼下,竟是如氣泡般脆弱。
    周縛蛟激發法力,用方圓幾百裏內都能聽到的聲音道。
    “勾結西海群妖叛出仙盟,牧春澤,你瘋了嗎?”
    這話,其實是他在自救。
    內有老牧這種神光暗子背刺,可能還不止老牧一個。
    外麵有三隻妖將正在帶隊趕來。
    此時此刻,周縛蛟必須用能想到的一切手段自救。
    不過可惜的是,他的求救話語是出不去西海仙城的,仙城的金剛西海大陣鎖住了內外。
    但與此同時,周縛蛟也在和金山、李海闊暗中談條件。
    無非是拿青蕊仙尊做大旗,希望兩位同僚能顧全大局。
    然而,盡管金山和李海闊都答應的很痛快,周縛蛟心裏依然沒底——能不能投了神光?
    認個慫,投了神光,不算什麽大事,當有龍蛇之變嘛。
    “我沒有瘋,老祖,我也沒有勾結西海群妖。
    你在西海屠盡周氏嫡脈,欲取我女兒之軀奪舍,我已經向金山真人稟報。
    金山真人說讓我一人處理,我這就來處理了。”
    純栽贓,演都不演,走了個流程沒見到金山的麵,但牧春澤自己寫了文件蓋了印,指著金山說是他幹的。
    這.金山的臉都綠了。
    讓一個大修士的臉從金變綠,隻能說,神光仙尊的威名太盛,金山聽了也哆嗦。
    他也不敢說牧春澤在發癲,隻是暗中安撫周縛蛟。
    ‘縛蛟,我沒說,我隻是不想陷進這些事情裏。
    你放心,今日守仙城,我自當盡力,你萬萬放心,不要誤會。’
    誰他媽能看懂怎麽回事,金山隻想做好龍虎真人的職責,打退妖獸襲擊,然後早日苟過自己在西海的任期。
    算起來,他是仙盟直屬的紫府,和周縛蛟算是半個自己人,因此,他這麽選,其實是最妥帖的。
    神光那邊,他是絕對不會站的。
    廢話,他來西海就是來查神光派係內的走狗的,當然,也沒真查就是了。
    但總體上,金山和神光畢竟不是一掛的,所以,他選擇幫老周一把。
    周縛蛟滿意了,也不考慮裝孫子投神光的問題了。
    然而,金山和他的媾和,神光不同意,牧春澤更不同意。
    瑞鹿點腳踏空上前,行走間,無數的綠色光點發散,此為瑞鹿的神通春林生。
    神通化妖後,瑞鹿自帶的天賦神通,牧春澤也可以用了。
    裹著無邊的靈機與靈韻,牧春澤一路直衝蛟屍而去,似是有硬殺老周的想法。
    周縛蛟隻是半死不活,又不是真的死了,當即就祭起靛青色的火焰神通,編製成了一張大網,等著牧春澤來送。
    然而,老牧最後隻是虛晃一槍,他主動搶攻,是為了掩蓋真正的招式。
    就在老周全力出手時,牧春澤一個晃身加速,半熟不熟的法天象地就用了出來,瑞鹿的身姿直接膨脹了一倍有餘。
    周縛蛟被牧春澤的假招式忽悠,放鬆了對映曦的看管,牧春澤在瑞鹿春林生的作用下,以木遁法瞬間出現在了周映曦身側。
    一如十幾年前的清溪坊,瑞鹿低頭,叼起了女兒,徑自離開。
    周縛蛟的靛青火焰在牧春澤背上留下了一道大大的傷疤,但老牧已經不在意了。
    望著帶著周映曦逃走的牧春澤,失去了奪舍道體的周縛蛟,有些歇斯底裏的怒吼道。
    “大道如青天,獨我不得出!
    神光,你安敢如此欺我!”
    他太懷念自己的身體了,如果自己的身體還在,怎麽可能讓牧春澤帶著周映曦逃了?
    或許,他懷念的又不止是曾經健全的道體。
    而是那個沒有失去所有而可能性的自己,那個沒有屈辱的拜莽象為師以求苟活的自己,那個意氣風發的自己。
    從哪裏開始錯了呢?
    想不起來了。
    他來西海後,被牧春澤和神光逼著跑。
    確定神光和莽象聯手後,就搶著時間煉丹。
    確定紅燈照開戰,自己已經完成了任務後,就搶著時間奪舍。
    在他想來,神光和莽象再狠,也總要留點餘地,不把他逼上絕路,也不把他們自己逼上絕路才對。
    他搶時間的計劃是如此的成功,牧春澤這顆棋子果然沒起什麽大用。
    可神光,直接拉了三隻妖將來血洗西海仙城!——
    老牧人跑了,老周在發火。
    很多看不懂局勢的西海築基,隻覺得今日見識了波大的。
    原來,周縛蛟在準備奪舍。
    原來,那個牧春澤竟然藏的這麽深。
    原來,大修士也內鬥!
    但他們已經沒時間思考了,當半隻腦的黑龍帶著眾妖出現在西海仙城外時,李海平操縱著陣法遠遠的攻擊了他們幾下。
    西海仙城的護城大陣名為金剛西海陣,金剛柱為陣眼,西海仙城為陣基,隻要金剛柱在陣內,陣法便穩固無比,借金剛柱威能釋放出來的攻勢也極其強大。
    然而,老周為煉血髓寶還丹,把金剛柱積攢多年的威能,全用去擋天劫了!
    這事其實很巧,但李海闊總覺得其中蘊藏著某種意誌。
    什麽意誌?
    莽象和神光仙尊那‘周縛蛟必須死’的意誌——他們應該也是算到這裏了的。
    所以,李海平也沒有真打,這些妖將明顯是神光請來的,真打了,不就出事了麽。
    然而,他隻是操縱著大陣發出了兩擊.
    在西海仙城眾多修仙者的眼中,大陣就那麽莫名其妙的、沒有預兆的、忽然崩潰了。
    怎麽回事
    李海闊難以置信的查看了起來,很快,他的臉色就難看到了極致。
    ‘金山,你是已經投了神光?’李海闊問道。
    ‘沒有,所以這是神光獨走?’金山也看不懂。
    周縛蛟為什麽該死?
    不,周縛蛟為什麽會被神光盯上?
    給莽象出氣?
    不會。
    所以.神光這個逼,不會是看天蛇宗和紅燈照亂了,就想直接血洗西海,吃波大的吧?
    不是不可能,過往的利益已經過去,未來的收益是對未來的預期,當下的份額或許也不少,但哪有殺雞取卵來的快。
    殺雞取卵不是錯,錯的是沒資格繼續拿到第二隻雞。
    隻要神光吃了雞和卵,能夠有所進益,未來的第二隻雞,也就是談談的事情而已。
    所謂的牧春澤贅婿噬主都是假的,真實的是,神光仙尊可能要通吃!
    想到這裏,兩人都有些不寒而栗——守住,必須守住,不然這事他們要背大鍋!
    當然,該談還是要談的,兩人一邊飛起迎敵,一邊向神光發起了溝通申請。
    神光作為仙盟在西海的最高領導,三位真人各自都有聯係他的手段,想聯係,總是聯係的上的。
    您老人家抬抬手,咱們一起做了老周就差不多了。
    ——
    王玉樓從未想到事情會發展到如此地步。
    神光直接拉了三隻妖將,過來屠西海,自己的便宜嶽丈,在關鍵時刻背刺自己的師尊。
    矛盾公開化不算什麽,神光這波最可怕的點在於,他是如此的不講規矩。
    仙盟的法度?
    仙盟的規矩?
    在神光仙尊眼中,這些都是屁!
    不,放屁還能聽個響,這些規矩,還不如屁。
    不過想想也正常,神光是站在規則製高點的人,他當然不該被仙盟的規則束縛。
    扯一扯仙盟的規矩,讓牧春澤借金山走一走流程,已經是神光對仙盟最後的尊重了,這還是因為金山身份特殊。
    不然,換一個梧南本地的紫府過來,神光連流程可能都不會走。
    就在王玉樓和族長一起躲在龍虎台避禍時,老牧叼著映曦,直接將其扔進了王玉樓懷中。
    ‘王玉樓,映曦你護好!’
    看著玉樓那心頭一鬆的神情,王顯茂微微一歎。
    剛剛是他拉著王玉樓來龍虎台避禍的,當老周不出現時,他就感覺出了不對,故而選了龍虎台。
    如今映曦沒事,當然是最好的。
    想到這裏,族長又看向離開的老牧。
    身化瑞鹿這神通有什麽特殊的嗎?怎麽會如此強?
    ——
    身化瑞鹿強不強?
    其實不強,尤其是和化龍法相比的話。
    不同的妖獸有著各自的種族上限和天賦上的特質,其中,龍種的種族上限和天賦特質都是極其不凡的。
    因此,妖中的化龍法神通,就成為了極其特殊的頂級神通。
    相比於半隻腦的黑皮狐獴大妖黑龍修的化龍法,身化瑞鹿還是要差一層的。
    但黑龍修為高啊,修為上,它已經到了妖將巔峰,類比人修的紫府巔峰,和金山一模一樣。
    這老妖看起來慘兮兮的,沒了半邊頭,但鬥起法來豈止是凶焰滔滔。
    無邊的狐須從它的軀體上生出,在其周身圍成了黑龍般的模樣,這些狐須上,還燃燒著威能莫測的黑炎,所到之處,紫府以下瞬間化為齏粉,建築也淪為白地。
    如此的凶妖,金山當然不敢怠慢,可李海闊隻是和羊妖周旋,蠍妖卻是來幫黑龍一起對付金山了,因此,他打的很是吃力。
    “老周,愣著幹嘛,快來幫我!”
    周縛蛟當然明白金山是真正的自己人,便趕忙上前幫金山阻攔妖將的肆虐。
    但他隻是剛上天,就撞上了金山全力施展的太玄破滅萬裏嵐——金山已經和神光談妥了!
    太玄破滅萬裏嵐是遠古頂級勢力天外天留下的傳承,也是金山的看家底牌之一。
    這裏的太玄,不是玄妙的玄,而是玄色的玄。
    太玄破滅,就是極暗破滅。
    萬裏嵐,指的是此法捕捉天地從極暗轉化為漸明的那一絲變化。
    變化雖有一絲,但卻掀起萬裏嵐,其中深藏窮極生變之陰陽大道。
    可以說,此神通,乃為古法天人感應紫府成道後,能修的最頂級的攻伐法門了。
    打周縛蛟這種小年輕紫府,就和打娃娃差不多。
    周縛蛟如果有洞天,他大可以輕鬆擋下,甚至打上幾百回合反殺了金山也不足為怪。
    然而,他的洞天已經塌了。
    一招,巔峰的紫府欺負周縛蛟這種半死不活的紫府,隻需要一招就行。
    在太玄破滅萬裏嵐的攻勢下,周縛蛟甚至都沒來得及躲,就被直接打成了瀕死。
    金山甚至將萬裏嵐收到了蛟屍的皮膚之外,隻用其勾連的大道之力,斬破了周縛蛟的神魂。
    留著蛟屍給黑龍用!
    “神光,你.”
    周縛蛟萬萬想不到,仙盟派來監督神光的金山,如今也會被神光給拉過去,他在瀕死下還想噴垃圾話,但黑龍沒有給他機會。
    妖將黑龍那無盡的狐須,已經纏繞了上去,吞噬起了蛟屍殘留的龍性。
    ‘別急,我們繼續打。’金山提醒了一句。
    他的萬裏嵐修的是極暗漸明的細微變化之道,西海除了黑龍和神光,就連李海平都看不透他做了什麽——老李還在和羊妖糾纏呢。
    因此,他在殺了周縛蛟交了投名狀後,要繼續和黑龍打下去,從而完成神光的任務。
    黑龍沒有聽金山的話,隻是一味的吸收龍性。
    這時候,還是神光忍不住了。
    ——
    隔著很遠的距離,王玉樓看的清楚,西海仙城的上空,出現了一道破抹布一般的縫隙。
    一道五彩的光柱從中射出,照到了那作亂的妖將黑龍的身上。
    “吱!吱~~”
    瞬間,半隻腦的黑龍被神光仙尊教訓的眼神都清澈了。
    這玩意自己隻有一半來著想到此,它用狐須勾連著蛟屍,繼續和金山打了起來。
    神光的出手,讓西海仙城內眾多修仙者的氣勢頓時大振。
    “仙尊出手了!是神光仙尊!”
    “仙尊來了,仙城就有救了!仙尊來了,西海就太平了!”
    “仙尊怎麽就出手了一次就不繼續了?”
    “你懂什麽,仙尊定是將那妖焰最凶的黑毛怪給重傷了,見沒有繼續出手的必要,才沒有出手。”
    大部分人選擇相信神光,周縛蛟畢竟是外人,神光才是西海的天。
    當然,到哪隻要人多了,都會有相應的理中客和理性分析者。
    “那剛剛縛蛟真人為什麽那樣提仙尊?”
    王玉樓搖了搖頭。
    為什麽?
    不服輸,不想死,不想成為代價,不想淪為墊腳石。
    誰知道呢?
    “輸了,任你是誰,都不會有好名聲,名聲最沒有意義。
    就像你看到的,無論你做了什麽,隻要你贏了,盛名就會不要錢的向你湧去。
    玉樓,修仙是一條漫長的路,今日之事無論未來會引起如何的變化,你當繼續保持前進的腳步,走下去。”
    王顯茂難掩笑意的點撥起了王玉樓。
    老周死了,死在了王玉樓築基後,死得好啊。
    看似巧合,但其實這個時間點是和周映曦築基相對應的,周映曦築基又和其吸收血髓寶還丹對應。
    再迭加鎮妖寶樓案試探後周縛蛟煉丹,紅燈照開戰後周縛蛟奪舍,可以得出的結果是,老周一步步的把周映曦、王玉樓算計的明明白白。
    如此,當老周死在黑毛妖將手中後,王顯茂怎能不高興呢?
    老周啊老周,他為了奪舍,算了那麽多,唯獨沒算到神光會這麽不講規矩。
    想到此,王玉樓微微一歎。
    ‘族長,祖師和神光仙尊如此行事,未來,我們恐怕會麵臨新的風雨。’
    王顯茂的笑意微微一收,卻是笑不出來了。
    莽象為了證金丹,在沒有通過群仙台決議的情況下,直接向天蛇宗宣戰。
    神光在西海,殺了仙盟的成員,大修士周縛蛟,更是狂悖到了極點。
    好巧不巧,王玉樓正好伺候的就是這兩位。
    當初,他猜中神光和莽象可能會聯合的時候占了多少便宜,如今,他腳下的火山口,就有多危險。
    “風風雨雨嘛,很正常不對,玉樓,你看,那些大妖和三個妖王,活動,不,洗劫的範圍是不是有些不對?”
    經由族長的提醒,王玉樓也終於察覺到了不對,這不是他觀察力不足,而是今天的事情太大了,王玉樓的心也有些亂。
    西海仙城中,大部分的建築都被群妖折騰了一遍,隻有龍虎台等仙盟直屬的庭台還在正常運轉,修行者們以這些自帶陣法的庭台,築起了仙城內的新防線。
    那些大妖打不破庭台陣法和修士聯手的防禦,就會選其他地方下手,隻是一會兒,很多大妖已經吃的滿嘴流油,毀的酣暢淋漓了。
    “確實不對,玉闕府已經倒了。”
    王玉樓喃喃道。
    仙尊,這也是您的目的之一嗎?
    “倒了就倒了吧,不虧!”王顯茂這次是真的興奮了。
    仙尊,要不說您能成為仙尊呢。
    新區不值錢怎麽辦?
    砸了主城區,逼著牛馬買新牛棚!
    玉樓還看到,龍虎台下那些掙紮著想要走入陣法的散修們,不,其中很多甚至不是散修,而是大宗門、大家族的弟子。
    但他們依然進不來,因為,龍虎台外麵就有七八隻大妖,正在狂吃自助餐。
    龍虎台中不缺資深築基,但天上的戰鬥還沒有真正的分出勝負,縛蛟真人看起來更是已被妖王拿下。
    這種時候,如果把靈力浪費在救外人身上,萬一事有不測大家跑的時候,可就是比誰跑的慢了。
    因此,龍虎台中即便有三十多名築基,也沒人願意出去攔一欄那七八隻吃自助的大妖,隻是默默地看著那些尋常的練氣、築基,站在陣法外的邊緣處,被狐獴們吃幹抹淨。
    “艸!我看不下去!你們怎麽看的下去!”
    一個紮著一頭瀟灑頭發的中登從分妖庭陣法內衝了出去,引得附近的所有人側目(這些庭台都在仙城內的一個區域)。
    風劍仙終究是風劍仙,他在所有人的矚目下,成為了此刻仙城中最靚的那個仔。
    但他不是為了裝逼,而是為了救人。
    “你們怎麽看的下去,都是人啊,都是和你們一樣的人啊,我殺殺殺殺!”
    風劍仙揮灑著滴水洞秘傳的神通秀水湯湯,浩蕩的白色水霧在其周圍彌漫,那些注意到他的大妖也向其趕來。
    這是一場特殊的雙向奔赴,大妖狐獴們想撕碎這個不知死活的愣頭青,風劍仙想用自己的存在多吸引一些大妖過來。
    王玉樓看著好友在陣法外赴死,抱著映曦的手下意識的用力,映曦被疼醒了。
    陣法外,風劍仙於秀水湯湯的覆蓋下,又施展出了千瀑歸一,直接殺了兩隻沒有神通在身的狐獴大妖。
    “好!”
    “老風,真精神!”
    觀戰者中,很多人都認識風劍仙,見到其建功,便紛紛為其叫好。
    “沙比,你們別光喊不動啊。
    還愣著幹什麽,這可是收集戰功的最好機會。
    平時,這些大妖我們想抓還抓不到!”
    風劍仙說的有理有據,頓時,便有好多人躍躍欲試了起來。
    是啊,總歸是在仙城中,仙盟的支援早晚會來,這時候下場,剛剛好。
    然而,天空中和金山一邊打表演賽,一邊砸西海仙城的黑龍,察覺到了風劍仙試圖聚人抗妖後,隻是分出三根狐須,向風劍仙而去。
    黑色的火焰憑空燃起,秀水湯湯化作了無盡的蒸汽,又瞬間被再次燃燒殆盡。
    一陣風吹過,原本立著風劍仙的位置,隻留下了一片飄揚的黑色灰塵。
    王顯茂死死的按住了王玉樓的肩膀,趴在王玉樓肩頭逃避的周映曦也被王玉樓此時的憤怒點燃了,她恨恨的看向天空。
    這個世界不存在單一個惡,不存在單一的善,孤立本身是個偽命題,聯係才是構成世界一切的機理。
    係統性的暴力,摧殘著每一個靈魂,牢籠不會因修為、地位、身份的差異而有根本性的改變。
    在這種係統性的暴力下,善良,甚至成為了一種不知道‘輕重’的任性。
    輕重本身會根據不同的定義維度和不同主體的立場,有不同的具體值,這是一個相對的評價體係,而非絕對的評價體係。
    以聯係的視角回到相對的評價維度裏後,將善良看的過重,又會顯得把其他同樣具有概念性‘意義’的東西看的太輕——這就接近於任性了。
    王玉樓終究是沒有動半步,他不是風劍仙,他沒有任何任性的資格。
    “好了,映曦,別哭了,哭什麽,不是一切都結束了嗎?”
    沒有在意自己心裏的痛,王玉樓勉強擠出些笑,安慰起了映曦。
    娘子安全了,來到這個世界後的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摯友被妖王殺了。
    虧了嗎?賺了嗎?
    都不是,王玉樓說不清自己的心具體如何,或者說,虧賺這種評價維度,太淺太淺。
    他想的是,該做些什麽了。
    已經築基,在紫府不輕易下場的時代裏,我總能做些什麽了吧?
    “結束.我感覺自己做了個很長的夢,相公。”
    王玉樓沒有回答,隻是有些驚愕的看著天空上的變化。
    “那是.”
    “牧春澤!”
    “他恐怕真和西海妖孽走到一起了。”
    周映曦猛然回頭,在眾人的目光匯聚之地,她看到了自己的父親。
    那隻頭頂四隻鹿角的瑞鹿,正在快速的吞噬著周縛蛟留下的一切,靈機、靈韻、道蘊、洞天之精,乃至於靈魂的碎片。
    紫府的靈魂是什麽樣子沒多少人知道,但可以確定,它的碎片是清澈的銀色。
    瑞鹿咀嚼著周縛蛟的靈魂,身上的天賦威能越發的強大,最後,漸漸顯化出了道蘊的雛形。
    這,才是眾人震驚的真正原因。
    開紫府的過程隻有突破者自己能知道進度,但紫府大修士剛剛突破時,往往無法收攝身上的道蘊,看道蘊就是旁觀者看突破者是否突破紫府的關鍵方式。
    周氏的天驕在神光仙尊的設計下成為了墊腳石,一個新生的紫府,正在西海仙城中漸漸誕生。
    顧家茶樓內,顧啟朗看著遠處的牧春澤,幽幽歎道。
    “神通化妖者,神明而壽,神明而壽。
    還是古法好啊,兩百出頭就能開紫府。”
    東附城,鎮妖寶樓內,西海清風看著仙城的方向,清風霽月般的氣度再也繃不住了。
    他想要做些什麽,想要說些什麽,但最後,隻是頹然的坐回了原地。
    師尊,為什麽?
    為什麽是他?
    憑什麽是他?
    西海龍虎和西海忠誠倒是少有的坐在了一起,西海忠誠笑著道。
    “二哥你不用急,師尊有師尊的想法,你在南附城做的這麽好,師尊都看在眼裏呢。
    隻是,小弟我想要的那兩百畝地”
    西海龍虎誌得意滿的撇了老三一眼,道。
    “三萬一畝,概不還價~”
    西海忠誠頓時就急了。
    “前兩天不是兩萬一畝嗎?”
    指節敲打著桌麵,發出咚咚的聲音,就像小鼓敲打著西海忠誠的心,他隻聽自家二哥道。
    “現在,南附城,三萬一畝,不買就滾!”
    ——
    半晌,在所有人的矚目下,在三位妖將的‘保護’下,在兩位仙盟真人的‘攻擊’下。
    牧春澤,這位曾經在清溪坊往水裏兌水的狠人,終於徹底凝結了屬於自己的道蘊,成為了百萬修仙者中也不一定能出一個的紫府大修士。
    隻是吧,他成為了紫府後,也沒有變為原型,隻是跟著作亂的妖獸們一同,被兩位仙盟的真人‘趕走’了。
    臨走時,在遙遠天地邊緣,在視線的盡頭,牧春澤忽然回頭看向了映曦的方向。
    周映曦從未懂過自己的父親,從小不懂,到昨天也不懂。
    今天,她終於懂得了父親為求道而矢誌不渝的非凡道心。
    但.她實在說不上喜歡,她看得到那雙紅色的如同紅寶石般的瑞鹿眼眸,卻下意識的選擇了躲開。
    妖獸們剛剛在西海仙城造成如此的屠戮,可自己的生身父親,救自己於周縛蛟之手的生身父親,卻要和那些吃人如喝水般肆意的群妖一起走。
    周映曦現在是如此的希望,這一切真的隻是一場夢。
    夢醒後,自己可以回到現實,最好是回到十幾歲時,和父親一起在清溪坊修行的日子。
    那時候,王玉樓還很呆,王玉安那個傻帽還在,父親沒有放棄人的身份,周家也沒有如今的凋零。
    可終究是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呦~”
    呦呦鹿鳴,牧春澤離開了,最後,也沒給女兒任何交代。
    就這樣吧,王玉樓,我相信你!
    這和信任無關,隻關乎於實力。
    如果你有一個紫府老丈人,你也會成為老丈人的貼心小棉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