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站在滴水仙尊的肩膀上,王玉樓看到了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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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堂中的王玉樓,女修的眉毛順著展開的笑顏而動,微微彎曲。
    “相公,小魚一直都在,在滴水洞天等你啊。”
    原來,溫情和蜜意不需要複雜的證明。
    你去哪了,我在那裏,在那裏等你。
    如果王玉樓隻是個十五歲情竇初開的少年,能被佳人如此堅定的選擇,恐怕會雀躍的跳起來。
    可他不是十五歲,白小魚,不,滴水仙尊更不止是一百個十五歲。
    這是位真正的金丹大修士,被困住的大修士,而且,是被困在紅燈照治下的大修士。
    作為紅燈照真傳,王玉樓怎能不怕?
    白小魚曾經和王玉樓的往事是真的,確實發生過。
    但那些所謂的情感,所謂的共同回憶,在白小魚漫長生命曆程的尺度上看,恐怕就像笑話一樣。
    王玉樓深知,這個世界的大修士一個比一個狠,作為金丹,滴水仙尊怎麽可能真的和白小魚表現的那麽簡單。
    那些殘酷的規則與暴力的秩序,壓迫著每一個人,軟弱的人上不去,每位大修士的手,都沾滿了血。
    金丹中,或許有善良的存在,但恐怕比月華宗中的處女數量還要少。
    而且,很多時候,善良和雙手沾滿鮮血也並不衝突。
    總之,指望一個起碼幾千歲的人,因為和自己相處了幾年,就會產生真感情,在王玉樓看來,非常不現實,既愚蠢又自大。
    愚蠢於低估了長生者的閱曆,自大於高估了自身的魅力。
    但仙尊這麽給麵子,王玉樓能說“你騙我,你……”嗎?
    甚至,王玉樓還不能放棄“滴水是認真的”這一姿態——萬一呢?
    這種情況下,回應的尺度就很重要了。
    怔愣的片刻,王玉樓小心的開口,找了個完美甚至愚蠢的問題做應對。
    “你的樣貌……”
    蠢就蠢吧,把握刻意的關心和憂思以及無知之間的平衡,既能連接“感情”的回憶——如果它存在的話,又能表現自己蠢的“無害化”。
    至於滴水會不會因為王玉樓問了個蠢問題而認為他無能,王玉樓對仙尊有信心。
    如果滴水仙尊的水平真這麽低……那無能點也挺好。
    白鯉歎了口氣,小王什麽樣的人她不清楚麽?
    放個屁都要挑時機的東西,能問這麽蠢的問題……他怕,他貪,他期待但又恐懼。
    無趣。
    倒不是那種拿到期待已久的玩具,發現玩具不好玩的無趣,單純是白鯉有些心累。
    “你想讓我是什麽樣子?”
    滴水仙尊從庭中走向王玉樓。
    第一步,她化作了白小魚的樣子,就像曾經伴在玉樓身邊的小魚一樣,單純而又美好。
    第二步,她化作了貴氣逼人的神女,身上那件法寶級的法衣,隨著她的腳步,顯示著無窮的變化。
    第三步,她又化作一位英姿颯爽的女戰士,矯健的身形,小麥色的皮膚,顯得極為英武。
    第四步,她化作絕世獨立的女仙,飄逸的氣質和出塵的風姿是那麽逼人,讓王玉樓都有些自慚形穢。
    第五步,她.
    就這樣,白鯉一步步走到了王玉樓麵前,其間竟有十幾種完全不同的變化。
    這樣的道侶,能說不好嗎?
    你想要什麽樣子,你想的到的,想不到的,她都可以有。
    以其金丹仙尊的無盡積累,她甚至能做到性格上的統一,與變化的統一。
    王玉樓有些茫然,金丹仙尊的實力,他不清楚,但僅僅是白鯉蓮步輕移間的變化,就讓他有些難以應對。
    男女之愛需要一個具體的承載對象,可麵對王玉樓的問題,白鯉用事實告訴了他,承載對象本身是會變的,甚至有著百般的變化。
    所以,王玉樓想到自己和白小魚的關係,是否從一開始就是仙尊的遊戲。
    她從未真的有什麽感情,隻是單純的遊戲人間。
    雖然早就有如此的心理準備,可事情真到了這一步時,王玉樓心中終究是有些落寞。
    過去這些年,他娶了很多道侶,每一個都是認真對待,隻是方式有些差異。
    論被王玉樓饋贈的豪爽,小魚比不過金明度。
    論真正共同相伴的時間,小魚比不過映曦。
    論道侶中的名義地位,小魚比不過林櫻。
    可能也就是有小秦在下麵墊底,小魚才不至於顯得過於受冷落。
    然而,五位道侶中,王玉樓投入感情最多的就是小魚。
    或許,白鯉當初編那個故事時,編的比較精巧,和王玉樓遭神光控製被迫進入滴水洞的情況有著一定的契合性,由此,才有了王玉樓對白小魚的另類相待。
    現在滴水仙尊用行動告訴他,小魚,小魚,終究是一場夢。
    “我不知道,仙尊,這個世界太複雜,我既看不懂你,又看不懂自己。”
    看著麵色凝重的王玉樓,白鯉雖感無趣,但卻是笑著道。
    “你看,你知道真相很重要,這就說明,你走在正確的路上。
    相公,真真假假,真假難辨,這還是你曾經提醒我的話。
    在十萬多年前,修仙者不叫修仙者,而叫修真者,求真,是逐道之人永恒的攀登之路。
    若是求真那麽簡單,豈不是誰都能長生久視了?”
    白鯉又化作了白小魚的樣子,看著自己的道侶,王玉樓沉默著,大腦高速運轉。
    她脫離青蕊等人為她設立的枷鎖,雖然瀟灑,但前途其實依然是未明的。
    畢竟已經遠離了利益分配秩序一千多年,她回來,沒人歡迎。
    諸多頂級勢力多年來,甚至連一場稍微大些的戰爭都沒有,故而不需要更多的金丹加入。
    所以,她需要為下一個大時代布局。
    而我,無論是什麽原因,在她眼中,總歸是有拉攏的價值。
    所以,她才會如此慷慨的把那些真正的、尋常修仙者永遠不可能得到的‘真傳’輕易的教給我。
    是的,滴水仙尊說的是真傳,至少這位金丹仙尊幫王玉樓確定了一件事,即,在充滿謊言、欺騙、鐮刀的修仙界,求真本身就是向道者的必由之路。
    念及至此,王玉樓心中稍稍安定了些,總歸不是最壞的情況,比如滴水不想看到《滴水仙尊秘史》,所以決定把出書的危險提前扼殺——物理意義的扼殺。
    “仙尊,我想問一個問題——莽象知道您來了嗎?”
    對於祖師,王玉樓非常忌憚,莽象為了證金丹,可謂智計百出,綁著仙盟往內戰的火坑中衝。
    從石祖現身那天起,到現在,王玉樓兢兢業業的做了半年的莽小將,為的隻是能給祖師留點好印象。
    說到底,滴水仙尊的恩情不是王玉樓接得住的,滴水是脫困,她自己都是剛剛從火坑中出來的狀態。
    “你很怕他?”
    白鯉笑了,回眸一笑百媚生,她不用回眸,就已經有百媚千柔般的風情。
    “無相法神出鬼沒,怎麽能不怕?”
    察覺到了王玉樓的試探,白鯉愈發的感覺無趣了,她略帶嘲諷的開口道。
    “無相法是最垃圾的法門之一,你眼中的強,在金丹的層級,就是個笑話。
    你修的歸元歸真小無相,更是垃圾中的垃圾。”
    王玉樓愣住了。
    莽象修行那麽多年,修出來的無相法,在滴水眼裏是垃圾?
    無相法強不強,王玉樓自己是有感知的,修無相法的王景怡,能打能偷襲能撤,在築基巔峰的尺度下,算不上最強,但和什麽對手鬥法都不怕。
    這一點,王玉樓再清楚不過。
    可在滴水仙尊白鯉的眼中,祖師一脈的無相法竟然是垃圾,那麽,她所修行的法門又該多強呢?
    “不至於吧.”
    白鯉在王玉樓身側坐下,抬手將院內的茶台攝來,為王玉樓煮起了茶。
    “他不知道我來,就是他現在站在你麵前,他也看不到我在。
    而無相法,是莽象自己的法門,他已經將自己的本體化作了一道浩渺清氣。
    一道浩渺清氣修無相法,當然合適,也算有點意思,但懸篆、旦日、你們這些後輩修無相法,就是白費功夫。
    畢竟,你們沒有那種能把自己修成清氣的稟賦。”
    金丹和紫府的差距竟然如此之大?
    王玉樓陷入了沉默,所以說,洞天法真就是仙尊們的小果盤?
    那些紫府不反抗嗎?
    白鯉近在咫尺,而且還是真身,王玉樓能聞到一種令人昏昏欲睡的香氣,就像回到了母親的懷抱。
    這或許就是金丹的非凡,她明明什麽都沒做,控製威勢逸散也做得很好,但依然能影響王玉樓。
    他依然強打著精神,問道。
    “仙尊,那些紫府不反抗嗎?”
    白鯉滿意的點了點頭。
    對,就得這麽聰明。
    “反抗什麽?一群紫府聯合起來一起送?
    天地間頂級勢力內的秩序設計,是上次群仙大戰後定下來的。
    從一個修士成為築基後開始,他們的行為就被秩序引導著、塑造著,最後即便是成為紫府,也已經失去了反抗的可能。
    被選上去的紫府們,在成道的誘惑前,相比於反抗,主動做仙尊們的刀才是最優解。
    他們在等,就像你在等、在蟄伏一樣,他們也在等,也在蟄伏。”
    團結就是力量,在紫府和金丹的尺度上似乎有一定的可行性,但秩序設計上,仙尊們已經從開始時保證了,選上去的人,人人都是工賊。
    利益主義至上的秩序,和偉力歸於個體而得長生的力量體係相結合,形成的牢籠竟比王玉樓所預料的最差情況還要嚴重。
    仙尊注意到了王玉樓的表情,她笑著為這個小男孩倒了杯茶,道。
    “喝茶,不要想那麽多,其實我更喜歡你叫我小魚。
    王玉樓,長生是一種詛咒,尤其是對我這樣善良的人而言,這種詛咒會在我清醒的每一刻侵蝕我的靈魂。
    所以,在滴水洞的日子,我其實很開心。
    我馬上要走了,多陪我一會兒吧。”
    《尤其對我這種善良的人而言》
    這句話,在王玉樓聽來很假。
    他的回憶中,白小魚的行為模式在某些時刻是會展露出善良和無私的一麵,甚至接近於某種狹隘的大愛。
    但大修士的話,能當真嗎?
    包不能的,求真的路,就是要和這些被上車者塑造的謊言所鬥爭。
    他們說,下一站會停下讓你上,但根本沒有下一站,車發動時,你就已經成為了燃料。
    他捧起茶杯,想要喝下去,但又有些猶豫。
    滴水仙尊給他泡的靈茶當然是好的,可他心中實在有問題。
    “您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
    是啊,滴水已經脫困,王玉樓不想深究滴水是如何在那些害她的人的控製下脫困的,那些事畢竟已經過去。
    現在滴水再到他麵前,又究竟所為何事?
    “沒什麽,就是走之前來看看你。”
    側頭看著緊張到額頭冒汗的王玉樓,滴水忽然有些想笑。
    是啊,他才多大,怕才是對的,因為怕,所以貪,所以想要更多。
    喝下靈茶,王玉樓發現好喝是好喝,但似乎沒什麽特別的功能。
    九品靈茶?
    他又品了一下,終於意識到了不對。
    滴水仙尊是個會過日子的好姑娘啊。
    放下茶杯,玉樓咬了咬牙,選擇直接提要求。
    “仙尊,玉樓隻有一個請求,顯周老祖”
    無非是欠一筆債而已,未來慢慢還就是了。
    而且,有沒有未來還是兩說。
    “我知道,我知道,一切皆如夢幻泡影,但沒人可以真正的道心永固。
    大部分的修士,到了金丹後也依然擺脫不了執念的影響,我都有執念,你有執念也正常。
    他的情況很簡單,隻要不出滴水洞,就可以在我的洞天內轉生,我不滅,他的真靈就永不滅。
    但要我說,這也是枷鎖,背負的太多不是好事。”
    “藏去記憶?”
    “可!”
    兩人陷入了沉默,曾經,玉樓和小魚是能暢聊一整晚不休息的。
    這或許就是背負的太多不是好事的具象化案例。
    當王玉樓隻是滴水洞弟子王玉樓,白鯉隻是滴水洞弟子白小魚時,他們的壓力,最多隻到擔憂築基的地步。
    可當王玉樓從白鯉處得知那些真相後,他所要麵對的壓力,來自於上麵的所有人。
    頂級勢力的穩定格局設立之初,各大勢力就從內部秩序上,設計好了未來所篩選的‘人才’會是什麽樣。
    就是要選自私的、邪惡的、無恥的、毫無自尊的人上去,這樣的人才好控製。
    因為他們眼中隻有自己,隻要不把他們逼到絕路上,他們就很難成為反抗者。
    王玉樓都在被漸漸馴化,他已經成為了莽象門下最優秀的幹將之一,不是嗎?
    清洗散修盟,整理前線,征召紅燈照治下修士來送死,每一項,都幹的不是人事。
    王玉樓正在為畜生製度工作,製度本身也異化了他。
    “我能跟您走嗎?”
    王玉樓忽然問道。
    誰不想要逍遙啊.
    “不能。”滴水仙尊堅決而明確的拒絕了王玉樓的請求。
    注意到了王玉樓眼中的失落,以及失落中藏著的慶幸,白鯉理解,他又一次試探成功了。
    是的,王玉樓確實有很非凡的特質和作用。
    “玉樓,我需要你,你不能躲在我的羽翼下,那樣你就無法獲得真正的成長。
    你要飛的高一點,為這個世界帶去更多的改變。
    你需要紮根於紅燈照,借著莽象的東風起步的快一些。”
    莽象必成道——滴水仙尊親口所說。
    又一次確定了祖師能成道後,王玉樓沒多少欣喜,他已經快麻了。
    如果成為金丹那麽簡單,莽象幹嘛要鼓動著打仙盟內戰?
    大家都認為莽象能成道,但阻攔莽象的勢力也人多勢眾,他們就能坐視莽象上去和他們搶食吃?
    莽象還沒成金丹呢,已經開始撕咬天蛇的利益了,他要是成了金丹,是不是連青蕊也要幹?
    想到這裏,王玉樓問道。
    “青蕊仙尊很厲害嗎?”
    跟著莽象混是必然,滴水的意思其實也是王玉樓的想法,他試探時就沒指望滴水能答應。
    頂級勢力把持大天地所有有價值的地方,滴水這個脫了困的存在沒有自己的基本盤,王玉樓跟著她混就是死路。
    但青蕊,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顧家大長老顧啟朗親口所言——滴水和青蕊仙尊有大仇,甚至可能都是被青蕊關起來的。
    聽到王玉樓問及青蕊,白鯉的表情頓時有些不自然了。
    恨,真的恨,恨到夜不能寐的恨。
    “青蕊那個老妖婆,壞雖壞,但確實厲害。
    她以前,是元嬰法修士。”
    元嬰期?
    王玉樓來到此世多年,第一次聽到還存在元嬰期修士。
    大多數人的認識中,金丹之上是仙尊,仙尊已經是極限了,但不存在,所以把金丹叫仙尊。
    可現在,滴水仙尊的話打破了王玉樓的固有認知。
    他第一時間想到的,是不對。
    不對,肯定不對。
    如果有元嬰修士存在,那金丹不也會成為狗?
    那紫府不就會替代如今的築基?
    還有,白鯉剛剛提到了‘以前’.
    “她以前是元嬰期修士?”
    白鯉提醒道。
    “不,是元嬰法,不是元嬰期,金丹之上已經沒境界了。
    所有的金丹修士,修的法門都不一樣,每個人都在自己選定的成道之路上前進。
    那些隻會跟在別人身後吃剩飯的人,是沒有機會走到真正的高處的。
    但在眾多金丹中,青蕊依然很厲害,元嬰法是一個大類,青蕊修了幾萬年,最後確定了元嬰法是死路。
    於是,她選擇一分為二,把原有的肉身化作蓮蓬,把元嬰化作青蕊。
    你說,這樣的人,能不可怕麽。
    我的敵人就是她,巧合的是,莽象未來也可能要麵對青蕊。
    所以,王玉樓,哈,不要那副表情。
    不要那副表情,相公,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不可能的。
    如果一個逐道者會因為前路的艱難而裹足,那他注定到不了自己的彼岸。”
    彼岸,寄托著苦海中掙紮者的所有幻想。
    王玉樓沒有見過彼岸,不知道那裏是什麽樣子,但他至少知道了苦海是什麽樣子。
    所以,要去彼岸,要離開這苦海,要做自由的不被束縛的個體。
    逍遙很難,但反而說明了其價值的非凡。
    “莽象為什麽會與青蕊為敵?”
    命運的無奈有時候會有種特殊的表現形式,比如,當你拿到它鮮美的果實時,你看不到你以後要支付的價格。
    跟著莽象混很爽,雖然有波折,但王玉樓收獲了很多。
    有滴水仙尊這個特殊的大靠山在,王玉樓看清了這個世界,也有了一條,不知道算不算退路的退路——白鯉自己也難。
    可代價就是,王玉樓竟然要麵對蓮花仙城的掌控者——青蕊仙尊。
    這其實和剛出新手村就要拿著木劍去砍最後的boss一樣,荒謬,但這種荒謬又和真實相對應。
    回看過往,未來的路已經被王玉樓一步步走出來了。
    隻是他想不到,莽象會有多蠢,才會和青蕊仙尊成為對手。
    “因為莽象太弱了,但他又太貪婪。
    我不知道他想幹什麽,可顯然,他心裏麵有一個大計劃。
    這個大計劃會衝擊既有的利益格局。
    最後,出手整治他的,定會是青蕊。”
    在滴水仙尊口中,打的瓜真人隻剩三條腿的莽象居然弱……
    其實,王玉樓理解其中的邏輯,但他還是好奇。
    “莽象這樣的資深紫府成道以後,應該不會是金丹中的地板磚吧?”
    白鯉笑了笑,略帶睥睨之氣道。
    “他是資深紫府成的道,其他的金丹誰又不是了?
    一個天驕一步步成為金丹以後,他麵臨的,會是一大堆比他成道更早,比他更老謀深算,比他積累更厚,甚至稟賦都比他更強的老牌天驕。
    莽象是一個天才,可是相公,小魚也是天才啊。”
    說到最後,白鯉還俏皮的對王玉樓眨了眨眼。
    可是相公,人家也是天才。
    是了,祖師厲害,可他的厲害是紫府尺度下的。
    等祖師真成為了金丹,那就是又是一番新光景了——總不能到時候繼續和紫府比吧?
    “回到剛剛,回到青蕊仙尊那裏,小魚,金丹之上沒有境界了,那仙尊這種尊稱,又算什麽?”
    在過去幾十年間,王玉樓一直以為,仙尊是一個比金丹更高的境界。
    現在白鯉卻告訴他,金丹之上竟沒有境界,那仙尊這個稱謂又算什麽?
    神女微微抬頭,沉靜的雙眸中流露出一絲向往,道。
    “現在這個時代,我們稱之為新法時代。
    這裏的新法不是洞天法,而是靈根修仙法。
    上一個時代,修行是一個沒有門檻的事情,任何生靈都有機會修行。
    那時候,修行講的是慧根,你適合某一個宗門的法門,你就有這個宗門的慧根。
    隻要找的宗門夠多,所有生靈都能夠修行。
    靈根修仙法改變了這一切,天地間的修士數量大大減少,也漸漸有更多的人登臨了金丹這樣的力量層級。
    於是一種特殊的末法時代就出現了,金丹們困在金丹的尊位上,大家互相撕扯,很難有人更進一步。
    仙尊這個稱謂,對應的一直是金丹大修士。
    隻是在早些年,這個早些年可能是十幾萬年前吧,金丹的數量還沒有現在這麽多。”
    王玉樓聽的心神俱震——隻要是個生靈都能修行,但那樣的修行盛世,對於最上層的人而言,卻不是一件好事。
    “是不是推行靈根修仙法的人認為,隻要修仙者的數量少了,天地間的資源就能更容易的供養出比金丹更高的位階?”
    “對,但事實是,他們想錯了。
    再厲害的大修士也不能控製一切,總有崢嶸的存在會衝破束縛,站到他們身側,和他們一起撕扯利益。
    於是,事情就一步步走到了今天,我不喜歡這樣的世界,所以不太合群。”
    我不喜歡這樣的世界,所以顯得不太合群。
    滴水仙尊這樣的話豈止是有意思。
    在王玉樓步入修仙界還沒多少年時,他就意識到了一件很重要的觀察法則。
    即,不要聽其他修仙者說了什麽,而應該看他們做了什麽,或者說他們經曆了什麽。
    滴水仙尊經曆了什麽呢?
    1200多年前,滴水仙尊被青蕊聯合其他的大修士打壓。
    在這個過程裏,滴水仙尊斬殺了赤明,但她依然輸了,被青蕊用枷鎖困了起來。
    差不多一千五十年前,天地間的大修士聯手修改了天地的規則。
    從此,在靈根修仙法限製修士天賦的同時,天地規則也限製了引氣期修士的修行速度。
    很巧,時間對得上。
    這個猜測王玉樓很早之前就有了,但因為太過離譜,所以他不是太自信這個猜測是對的。
    就像王玉樓說的一樣,他所看到的是每一個大修士都是生吞活剝也不改色的恐怖存在,怎麽可能會有人為了他人的利益而犧牲自己呢?
    想想就不可能,對吧?
    因而,即便滴水仙尊的言行已經一致了,王玉樓依然沒有完全相信。
    神光那樣的老東西都能被人算計,滴水仙尊這樣的存在,王玉樓怎麽敢輕易的和她心連心?
    “小魚,就算再厲害的大修士也不能算計一切,但金丹的壽元是無窮的。
    隻要能扛過天劫,就能繼續活下去。
    這個天地間應該有很多資曆非常非常深的金丹吧,他們就不會對那些不講規矩、不講他們製定的規矩的新人動手嗎?”
    白鯉最滿意王玉樓的就是這點,王玉樓在處理修仙所遇到的很多問題時,會習慣性的用上唯物辯證法,這可以幫他輕易的接近那些藏在真真假假中的真。
    就顯得很聰明。
    “還記得西海的事情嗎?”白鯉笑著又給王玉樓倒了杯茶。
    西海的事情?
    我清洗神光流毒?
    不,指的是莽象聯手青蕊清算神光吧。
    不對,也不對,神光是自己折騰出來的……
    恩?
    “你是說,周縛蛟做餌勾神光?”
    “對!”
    白鯉點頭,一邊思索著,一邊回憶著。
    “一個5000年水平的金丹和一個5萬年水平的金丹,不是一回事。
    勾動神光犯錯,一個半死不活的周縛蛟就夠了。
    那你說,要勾動那些藏了幾萬年、十幾萬年的老金丹暴露自己藏起來的真實實力,又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好好好,在滴水口中,連金丹居然都可以成為魚餌。
    王玉樓終究是太年輕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老牧已經上了桌。
    “明白了,所以,仙盟這樣的天地間頂級勢力,都是由老牌的金丹創立的。
    他們互相間的穩定,是因為他們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收割時機?”
    王玉樓進一步的問道。
    可以說,滴水仙尊的出現,屬於是幫王玉樓開了天眼。
    站在滴水洞仙尊的高度上,王玉樓第一次在根本邏輯的維度中看清這個世界的玄機。
    “可能,可能,因為我也不知道,你看,這就是我為什麽強調以前的修行不叫修仙,而叫修真。
    等你到了金丹後,你依然需要在謊言和虛假中辨別真實,從而盡可能的減少自己被對手坑害的概率。
    築基的壽元幾百歲,他們的布局可能十幾年、幾十年就算長了,再長也就一百年。
    可金丹們的壽元很長,他們的布局,你想想,幾百年起步是不是也不奇怪?”
    王玉樓心下有些發寒。
    幾百年起步的布局挖坑,等著你去跳,而且為你挖坑的都是又老又強的老牌金丹。
    這不就和坑神光一樣一樣的麽?
    甚至,坑神光時,莽象和青蕊可能都沒準備一百年。
    神光太貪了,他的捅蘸價值,在莽仙尊決心成道的情況下,屬於燃料,而非依托。
    “小魚,所以壽元最長的金丹能有多少歲?”
    已知青蕊幾萬歲,修元嬰法,確定了元嬰法是死路。
    但如此的青蕊,於仙盟內也不是什麽一言而決的存在,所統轄的蓮花仙城,職能上也屬於仙盟和地方實力派博弈的‘行仙城’平台。
    “十萬年以上。”
    說到此,白鯉今日第一次流露出了鄭重之色。
    王玉樓想的卻是,十萬年以上的老東西,那還是人麽?
    人本身形成屬於自己的世界觀以及方法論,從而構成自己、找到自己,需要一個過程。
    但這個過程可能也就十幾年,最多幾十年。
    然而,當大修士活到十萬年,他們身上究竟還能留下的多少屬於‘人’或者說接近人的色彩呢?
    從這個角度看,修仙界一步步變成今日的模樣,又是合情合理的。
    王顯茂的含金量還在上升——上麵的大修士不是人。
    “仙王畢方,它是最明確的,壽元十萬年以上的存在。
    傳說,它扛過了一百七十多次天劫,但這個數據不一定是準的,可能更多,但大概率不會更少。
    以前的天劫不像如今這麽頻繁,但一百七十次依然很厲害。”
    畢方的傳說,在大天地間廣為流傳,王玉樓以前純當故事。
    現在白鯉親口告知後,他才知道,原來畢方妖神亙古永存不是亂說的。
    “妖神、妖神,還是妖神,為什麽會有那麽多妖神。
    小魚,神光那個畜生給了我七種紫府法門,其中.
    我知道神通化妖紫府法很強,可也沒必要所有人都化妖開紫府吧。”
    白鯉搖了搖頭,幽幽提醒道。
    “莽象的無相法取的是無相之形,但無相之意是每一個大修士都會修習的存在。
    天地本無相,你離開天地,天地也就不存在了。
    你才是天地的主人,所以,人啊、妖啊,其實沒那麽重要。
    我是妖,我也可以善良,你是人,但你也被迫在那些大修士設計好的秩序下做了他們希望你做的‘惡’。”
    這番話,王玉樓聽得懂,也明白可能有問題。
    但他沒有反駁。
    反駁幹什麽,他是和滴水仙尊交流的,不是和滴水仙尊爭高下的。
    白鯉如此慷慨的把這些尋常的紫府都不知道的消息傳給他,這屬於真正意義上的‘傳道’,感恩就完事了,包不可能反駁的。
    而且,白鯉說的也不一定是錯的。
    一切如夢幻泡影,解構的最後必然是虛無,意義本身也是以個體為中心的。
    尋常修仙者,百萬人爭破腦袋最後也不一定能有一個成為紫府。
    但白鯉作為金丹,反而認為長生是痛苦的根源,這就是意義在個體上的差異化表達,沒有對錯,不過因人而異罷了。
    “但你為了善和那些人作對,現在看似乎錯的厲害,小魚,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麽?”
    王玉樓終於問了出來,白鯉一開始就說自己心善,王玉樓當時是嗤之以鼻的。
    可後來,很多細節又和她的說法對上了,所以王玉樓終究是沒忍住。
    “一群因循守舊的人,仗著實力高強,限製了天地間生靈們成道的機會。
    對他們而言,這符合利益,但對我而言,這不符合我的理念。
    我不怕任何競爭,別說青蕊哪怕是畢方來了我也不怕。
    當然,這不意味著我會無腦的和他們鬥,該跑還是要跑,所以我得走。
    我想說的是,隻有激烈的競爭,隻有大浪淘沙,隻有讓那些崢嶸的靈魂們在高天之上碰撞。
    隻有如此,金丹之上的路才會越發清晰,而不是現在大家都困在這個階段。
    逍遙嗎?
    也逍遙。
    但我不喜歡,僅此而已。
    理念之爭這個理由聽起來有點奇怪,但事實上當時真的就是單純的理念之爭。
    與我持有相同理念的人不少,隻是吧,我被他們當做典型,被打壓的最厲害。”
    “你渴望更激烈的競爭,然後從競爭中尋找到新的生機與發展的方向。
    但是你就不怕輸嗎?如果輸了,你可能會身死道消。”
    王玉樓終究還是不懂白小魚的境界,問了一個比較單純的問題,沒有試探,又是一次純好奇。
    “我怎麽可能會輸,我是天才,相公。
    他們或許積累深厚,他們或許老謀深算,他們或許狠辣無比,他們或許比我人多勢眾。
    可這又怎麽樣?我有信心贏!
    如果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人能夠走向巔峰,我相信,那個人一定會是我!
    未來你會理解的,每一個大修士都不怕競爭,也都不怕輸,我們都相信自己會贏。
    所謂謹慎,對我們而言,隻是一種在競爭中必然會使用的策略,不意味著我們怕了。”
    白鯉此言,奪目的讓王玉樓有些失神。
    如果隻有一個人能走向巔峰,那一定會是我。
    對手再強再多也不可怕,我就是有能贏的信心。
    大修士的氣魄對於王玉樓而言,是一個很早就在他的心裏邊有所思量的東西。
    他很早就意識到了,一個人想要成為大修士,得先有大修士的氣魄,然後以這樣的氣魄在修仙界奮鬥,從而走向那個更高的遠方。
    可什麽是大修士的氣魄,單純的很辣嗎?不是的。
    是對那些無關緊要的利益的漠然嗎?也不是的。
    它好像有無數個側麵,王玉樓能描繪它一個又一個的側麵,但又無法描繪它完整的樣子。
    這一刻,在白小魚身上,不,在滴水仙尊身上,王玉樓看到了,一個真正的大修士該有怎樣的氣魄。
    就在他心中慨歎時,白鯉又補充道。
    “而且,即便真的輸了也沒什麽。
    對我而言,失敗或者死亡可能是種解脫。”
    普通的修行者渴望長生,但對於滴水仙尊這樣已經長生的存在而言,長生竟然是一種詛咒。
    善良的人活在黑暗中,怎能不痛苦呢?
    “我不想輸,我可能還沒有你的境界,小魚,能不能幫我看看神光給我的7種紫府法門有沒有問題?”
    “小事兒,不過神光確實有點太磕巴了,才掌握七種紫府法門,他成金丹成的太順了。”
    “不止七種?”
    “當然,700種不敢說,100種還是有的,以前是慧根修行時代嘛。
    那時候,開紫府完全不需要任何資質,隻要找到合適的法門,任何生靈都有機會。
    好了,看了兩遍,這7種法門中,6種都沒有問題。
    唯獨天人感應紫府法的法門不太全,隻給了籠統的方向,沒有給具體的古法法門。
    不過這條路你不要選,這條路是死路,最適合你的,其實是竅穴勾連紫府法。”
    慧根,講究的是修行者和法門有沒有緣分,和現在準入門檻很高的靈根修仙完全不同。
    “原來如此,我也打算修竅穴勾連法。
    不過現在的問題是,法門有了,但莽象沒給我過。
    假使我貿然的修,會被莽象記恨甚至打殺。
    所以,我才問能不能跟你走。”
    莽象畫了20個紫府的餅,但所有人都沒當真。
    王玉樓那麽努力的工作,為的隻是讓祖師高看自己一眼,給自己一個機會。
    “能修你也別修,等莽象成了金丹後你再開紫府。”白鯉提醒。
    “恩?這是為什麽?”
    王玉樓意識到了不對。
    “以前你在滴水洞的時候,沒少和你們家的人討論紫府之機,紫府名額。
    但實際上名額製是假的,仙盟不限製紫府的名額,紫府修士的數量看起來少,僅僅是因為各個大小勢力的高層,不願意讓更多人站上來和自己搶利益。”
    王玉樓又猜對了,根本不是名額問題,而是資源分配問題,他笑得很開心——自己還是適合修仙的,在求真的路上,總是走得比較順利。
    不過,有時候打臉來的就是這麽快,白鯉下一句話就讓他啞口無言。
    “但名額限製的說法也是真的,莽象在群仙台上暗戳戳威脅要內戰,仙盟內部的各大山頭就都開始準備了起來,這其中不隻是因為莽象的威脅。
    修士想要開紫府、證金丹,都需要於大天地內成道。
    但大天地的承載是有上限的,目前天地間的金丹仙尊們大概有不到千名,具體的數值還真不好算。
    可終究是太多了,連帶那數不清的紫府,擠的大天地的雷劫變為了七年一次。
    兩宗大戰打了一年,死了很多築基,所以天地對修仙者的限製少了很多。
    莽象想要門下多些紫府,是為了鎖定天地限製的數額,可以在他有需要的時候,瞬間製造出巨大的空缺。”
    沉默,沉默,沉默是今晚的中線鎮守府,沉默是無言以對的王玉樓。
    莽象祖師是不是畜生,當然是。
    王玉樓以最壞的惡意去揣摩他時,認為他二十名紫府的大餅,可能隻會實現兩名。
    可現在看還是王玉樓太天真可愛幼稚了。
    20名紫府的大餅你想吃到嘴裏?
    可以啊,沒人會嫌棄自己的備選工具人多。
    “小魚,如果祖師成道後,我們王家才開始出紫府,那會不會掉隊?”
    白鯉搖了搖頭,提醒道。
    “現在跟上有什麽用,莽象現在拉紫府,隻是為了未來證金丹的時候多點耗材。
    是,我是讓你跟著他繼續發展,但你要借得是他的東風,而不是成為他點起東風的燃料。”
    燃料、燃料,這個詞好,全對上了。
    要做一鍋好飯,當然需要先備好柴火。
    現在看,祖師在證金丹前的一步步,走的都很穩。
    莽象辛辛苦苦增發恩情催生出來的紅燈照‘築基嬰兒潮’們是燃料。
    在他的大餅下,選擇開紫府跟著莽象混的那些紫府,也是燃料。
    成道,成道,這樣的莽象,怎麽看都有成道的水準了。
    如果莽象這麽賤畜的東西都沒法成道,王玉樓很難想象,得是多厲害的人才能以紫府證金丹。
    不要拿白鯉做例子,白鯉是實打實的金丹,她的崢嶸與非凡,是她一點點打磨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