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
    一聲壓抑不住的笑聲，打破了這片寧靜。
    是薑雲龍。
    他捂著嘴，肩膀劇烈地抖動著，臉憋得通紅。
    但很快，他就再也忍不住了。
    “哈哈哈哈哈！”
    “不行了，阿克蒙德，哎喲……笑死我了！”
    薑雲龍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快出來了。
    他這一笑，像是點燃了引線。
    沙發上，嫂子連連搖頭。
    就連一直冷著臉的薑季諾，那雙冰冷的眸子裏，也閃過了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
    阿克蒙德臉上的得意，瞬間僵住。
    他愣愣地看著笑得快要抽過去的三人，又看了看一臉平靜的李平生。
    他不明白。
    他完全不明白。
    “你們笑什麽？”
    “我說錯什麽了嗎？”
    李平生搖了搖頭，拿起茶幾上的煙盒，又給自己點了一支。
    “阿克蒙德，其實你不用放在心上。”
    “我們國家，什麽都可以走後門，唯獨官場的體係，不行。”
    “尤其是我這個級別的，正科到副處，是普通公務員一輩子都跨不過去的天塹。”
    李平生說的是實話。
    他是在給這個外國友人台階下。
    “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我們還是朋友。”
    這句話，本是好意。
    可聽在阿克蒙德的耳朵裏，卻成了另一種味道。
    是同情。
    是憐憫。
    更是對他人脈和能力的徹底否定！
    這關係到他的臉麵！
    一個男人的臉麵！
    尤其是在自己心愛的女人麵前！
    阿克蒙德猛地搖頭，脖子甩得像撥浪鼓。
    “不行！”
    “李！你這是在質疑我！”
    他指著李平生，又重重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我阿克蒙德，說到做到，今天這個官，我給你升定了！”
    說著，他掏出那個鑲著金邊的手機，手指飛快地在屏幕上劃動起來。
    看樣子，是真的要打電話找關係了。
    客廳裏的笑聲更大了。
    這洋女婿，是真虎啊。
    李平生也有些無奈地皺起了眉頭。
    他沒想到對方會這麽較真。
    “阿克蒙德。”
    薑季諾終於開口，哼道：“丟人沒夠？給我滾回去。”
    阿克蒙德高高舉著手機的胳膊，瞬間僵在了半空中。
    他臉上的憤怒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於……諂媚的乖巧。
    “好咧~”
    尾音還帶著一點俏皮的上揚。
    他麻利地收起手機，邁著小碎步，乖乖地走回了薑季諾的身後，像個做錯了事的小學生。
    “哈哈哈哈哈哈！”
    薑雲龍再次爆發出驚天動地的笑聲。
    就連李平生的嘴角，也勾起了一抹弧度。
    這個阿克蒙德，還挺搞笑。
    至少，給這沉悶的過年氣氛，增添了幾分難得的歡樂。
    ……
    中午。
    飯菜擺滿了整張桌子。
    很豐盛。
    充滿了春節的味道。
    嫂子的手藝很好，李平生的廚藝更好，每一道菜都色香味俱全。
    酒過三巡。
    薑雲龍的臉頰，已經染上了一層紅暈。
    他端著酒杯，腳步有些虛浮地走到了李平生身邊。
    “平生，我想跟你說件事。”
    “什麽？”
    薑雲龍深吸一口氣，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氣。
    “我想去蓮花縣。”
    “我打聽過了，那裏年後就要大開發了。”
    “我想……去那裏開一家房地產公司。”
    他說完，眼神灼灼地看著李平生，充滿了期待。
    在他看來，這不過是李平生一句話的事。
    然而。
    李平生看著他，緩緩地，搖了搖頭。
    吐出了兩個字。
    “不行。”
    聲音不大，卻像一盆冰水，從頭到腳澆在了薑雲龍的身上。
    “什麽？不行？”
    薑雲龍吃驚地看著李平生：“憑什麽不行啊！”
    “蓮花縣發展，我去投資建設，這是好事啊……你為什麽不讓？”
    李平生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因為，我不在蓮花縣，你會脫離我的掌控。”
    “除非，你有一個我無法拒絕的正當理由。”
    李平生的話，很平靜。
    薑雲龍被他看得有些發毛，氣勢也弱了下去。
    “我……我……”
    他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薑季諾，忽然開口了。
    “我來告訴你吧，什麽狗屁投資開發，都是借口。”
    “我叔，戀愛了。”
    “噗——”
    李平生剛喝進嘴裏的一口酒，差點噴出來。
    戀愛了？
    薑雲龍這個四十多歲的老光棍？
    “那姑娘，是他在網上認識的。”
    “叫什麽……忘了，反正挺土的一個名字，家裏就是蓮花縣的。”
    “人家姑娘說，不想遠嫁，想讓他去蓮花縣發展。”
    “然後呢，他就瘋了。”
    薑季諾攤了攤手，嘴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
    “非要去蓮花縣開什麽房地產公司，說是要給人家一個安穩的未來。”
    “純純的戀愛腦。”
    她下了最後的定論。
    客廳裏，薑雲龍的臉，已經紅得快要滴出血來。
    他想反駁，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因為，全是真的。
    李平生聽完，倒是笑了笑。
    這個理由，雖然荒唐，但是仔細想想，確實也不應該拒絕。
    “行了。”李平生開口了。
    “年後，我抽時間去蓮花縣看看，如果那姑娘人不錯，這事，我幫你。”
    薑雲龍的眼睛，瞬間亮了。
    “平生！謝謝！太謝謝你了！”
    李平生笑了笑，抽回了自己的手。
    “先別謝我，隻是看看。”
    “可以，可以！”
    薑雲龍這才心滿意足地坐了回去，臉上的愁雲一掃而空。
    沒有女人，怎麽算有家嘛！
    一旁的阿克蒙德，從頭到尾都像個局外人。
    他麵前的碗裏，幾乎沒怎麽動過。
    這些精致的菜品，在他看來，遠不如一塊淋著番茄醬的漢堡排。
    也很能理解。
    網上那些短視頻裏，動不動就說某某菜品征服了外國人的胃，多半都是想騙你錢的。
    一個長期吃漢堡、牛排、沙拉的胃，怎麽可能突然就愛上博大精深的八大菜係。
    就像你讓一個一輩子飲食清淡的南方人，天天去吃火鍋試試。
    他敢吃嗎？
    就算敢吃，腸胃也受不了。
    一頓飯，在各種複雜而又微妙的氣氛中，終於結束了。
    沒有人開口挽留李平生。
    嫂子沒有。
    薑雲龍沒有。
    薑季諾，更沒有。
    李平生心領神會。
    他站起身，向嫂子告辭。
    這裏，終究不是自己的家啊。
    天大地大，沒有容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