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點半，醫務室。
    李平生是被一陣輕微的推搡弄醒的。
    他睜開眼，便看到張醫生那張掛著職業微笑的臉。
    “李先生，醒了？該起來活動活動了。”
    李平生坐起身，隻覺得渾身一陣說不出的舒泰。
    昨晚張醫生給他做的針灸，不得不說，他確實有門道，幾個關鍵穴位下去，一整夜的怒火與疲憊仿佛都消散了不少。
    “謝了，張醫生。”李平生難得的道了聲謝。
    “客氣什麽，職責所在。”張醫生笑嗬嗬的遞過來一套幹淨的囚服，“趕緊的，洗漱完去吃早飯，今天食堂有剛出鍋的肉包子。”
    李平生點點頭，起身下床。
    他去食堂的路上，遇到的犯人無一不恭敬的停下腳步，點頭哈腰。
    “李哥，早！”
    “李哥，氣色不錯啊！”
    李平生隻是淡淡的點頭回應，徑直走到打飯的窗口。
    他沒有插隊，也沒有享受任何特權。
    可他前麵的人，卻都心照不宣的悄悄讓開，很快就把他送到了窗口第一位。
    這就是規矩。
    中午時分。
    李平生正坐在醫務室的院子裏曬太陽，張醫生卻搬了個小馬紮坐在他旁邊，一個勁兒的長籲短歎。
    那唉聲歎氣的頻率，讓李平生想忽略都難。
    “張醫生，你這是家裏出事了，還是便秘了？”李平生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
    張醫生聞言，像是找到了傾訴對象：“李先生，你給我評評理。”
    張醫生義憤填膺的掏出手機：“你看這個，香江富婆，身家百億，丈夫不育，重金求子，隻要成功，奉上千萬酬勞，外加香江半山別墅一套！”
    李平生瞥了一眼，差點沒笑出聲。
    張醫生還在憤憤不平的劃著屏幕：“我就想著，我這條件也不差啊，好歹是個醫生，身體健康，長得也周正。”
    “我就填了個資料，發了張照片過去……結果你猜怎麽著？”
    李平生饒有興致的問：“怎麽著？”
    “她居然看不上我！”張醫生一拍大腿，“那個中間人回我，說我年紀太大了，照片看著有點腎虛！”
    “你說氣不氣人？我腎虛？我每天一口氣能上五樓！”
    “噗——”
    李平生終於是沒忍住，嗆得連連咳嗽。
    “哈哈哈哈……張醫生，你可真是個人才！”李平生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張醫生被他笑得一愣，隨即惱羞成怒：“你笑什麽？有什麽好笑的？這是很嚴肅的事情！”
    李平生好不容易止住笑，“這玩意兒是騙人的，你也信？”
    “騙人？”張醫生眼睛一瞪，“怎麽可能！這上麵說得有鼻子有眼的，還有律師公證呢！”
    “再說了，就算是騙人的，他憑什麽說我腎虛？這是對我人格的侮辱！”
    李平生徹底無語了。
    這關注點就離譜。
    張醫生看李平生不說話，氣更不打一處來：“我明白了，你就是羨慕嫉妒恨吧？”
    “你看我一把年紀了還能有這種桃花運，你心裏不平衡，所以你才說人家是騙子？”
    李平生無奈的搖了搖頭，收起了臉上的笑容。
    他忽然想起以前道上的一個老前輩說過的話：人要吃屎，你千萬別攔著，不然他會以為你要跟他搶。
    眼前的張醫生，不就是這樣麽？
    “對，你說的都對。”李平生索性順著他的話說，“是我羨慕了，張醫生魅力不減當年，是那富婆沒眼光。”
    “你繼續聯係，說不定下一個就看上你了。”
    “這還像句人話！”張醫生這才滿意的點點頭，繼續努力去了。
    下午，徐天成的電話打了進來。
    “平生，有兩件事，都不是好消息。”
    李平生苦笑著搖搖頭，譚振山都走了，肯定不能是好消息。
    “第一件，省裏的項目，我們……讓步了。”
    徐天成的聲音裏透著一股深深的無力感：“陳知遇是真頂不住了。”
    “對方一口氣塞過來二十家企業的合作意向，家家背後都有通天的背景，省委能幫你拒絕十個，但拒絕不了二十個。”
    “我去找陳知遇的時候，他眼睛都是紅的，他說他盡力了。”
    李平生能想象到陳知遇麵臨的壓力。
    那種四麵楚歌，孤立無援的境地，足以壓垮任何一個鐵打的漢子。
    “這事兒的確怪不得他，就按他們說的辦吧。”
    事已至此，再掙紮也無濟於事。
    人在獄中，有太多事情身不由己。
    “第二個消息更糟，蓮花縣的郭瑾。”徐天成的語氣愈發沉重。
    “譚振山給郭瑾送錢，還不少送，現在整個蓮花縣都快瘋了，有一大幫網紅扛著設備去做直播。”
    “方紫禁焦頭爛額，想管，可那些人根本不聽；一說要疏散，他們就說政府要斷他們財路，這頂帽子扣下來，誰也受不了。”
    “現在，方紫禁的處境非常被動。”
    李平生聽著，額頭上的青筋一根根爆起。
    他千叮萬囑讓郭瑾低調，結果還是鬧到了這一步！
    “我知道了，隻能我試試。”
    李平生明知道自己也不行，但還是撥打了郭瑾的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那頭傳來郭瑾興奮又激動的聲音。
    “喂？”
    “是我。”
    “天啊，真的是你！”
    “爸，是平生大哥，他來電話了，你們都過來，都過來！”
    郭瑾的聲音裏充滿了感激：“哥，我們都來了，足足有好幾百人，你說吧，我們都聽著！”
    他天真的以為這一切的“好運”，都是李平生在背後安排的。
    李平生聽著他那不諳世事、充滿幻想的話語，喟然輕歎：“郭瑾，我問你，那些錢你是不是還在收？”
    “是啊！”郭瑾理所當然的回答，“哥，現在好多人都來幫我們，大家太熱情了！”
    “我都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他們！”
    “感謝？”李平生的聲音陡然轉冷，“郭瑾，你聽好，現在，立刻，馬上，把收到的錢，一分不留的全部退回去！”
    郭瑾愣住了：“……哥，你說什麽呢？為什麽要退回去？這是好事啊！”
    “好事？”李平生搖頭，“那些不是錢，是能把你，把你全家都送進地獄的閻王帖！”
    “你拿著這些錢，就是在喝毒藥，你懂不懂？”
    電話那頭的郭瑾，被李平生這突如其來的怒火嚇到了。
    但隨之而來的，卻是委屈。
    怎麽可能啊，他們都是好人，都是好心幫我，怎麽可能是閻王帖？
    “郭瑾，我最後說一遍，把錢退了，不然你會害死你自己！”
    “我不！”郭瑾的強脾氣也上來了，“哥，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你不能不分青紅皂白就冤枉好人！”
    “我……我這邊信號不好，先不跟你說了，我——先——掛——了——”
    聽著電話裏傳來的盲音，李平生真的是氣吐血。
    混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