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靜姝一聲輕呼，筷子險些從指間滑落。
    緊接著。
    一滴晶瑩的淚珠，毫無征兆的從她漂亮的眼眶中滾落，砸在碗邊的濃湯裏。
    李平生眉頭皺起：“怎麽了？不好吃？”
    蘇靜姝嘴裏包著麵條，含糊不清的說道：“不，不是，是太好吃了，有種……家鄉的味道。”
    她迅速將口中的麵咽下，像是怕這碗麵會突然消失一樣。
    溫熱的麵條滑過舌尖，番茄酸甜與肉末的鹹香完美融合，刺激著每一個味蕾。
    那股味道，簡單、純粹，卻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暖，仿佛能一直暖到心底裏去。
    又一滴眼淚滑落。
    “真的有這麽誇張？”李平生看著她，有些哭笑不得。
    “有！”
    蘇靜姝抬起頭，一雙水汪汪的眼睛裏，有感動，有委屈，還有一絲她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我好久沒吃到過這麽有家的味道的東西了。”
    她聲音帶著一絲哽咽。
    李平生沉默了。
    他隻是淡淡的說道：“我加了洋蔥。”
    “洋蔥？”蘇靜姝愣了一下。
    “嗯，把洋蔥切成碎末，用小火慢慢炒到焦糖色，再和番茄一起熬湯，味道會更有層次感，也更柔和。”
    李平生解釋道。
    蘇靜姝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她低下頭，小口小口的吃著麵。
    或許她吃的不是麵，是溫暖，是慰藉。
    一碗麵很快就見了底，連湯都喝得一幹二淨。
    蘇靜姝的臉頰因為熱氣而泛著可愛的紅暈，她看著對麵從容淡定的李平生，心中充滿了好奇。
    “李平生，你到底是什麽人啊？”
    她終於還是問出了口。
    “普通人。”
    “不可能，你不可能是普通人，能做出這麽好吃的飯……你以前是做什麽的？”
    李平生拿出一根煙。
    等蘇靜姝點頭後，這才點燃：“當過幾年兵，在炊事班待過一段時間。”
    “那你退伍後呢？為什麽會來我們這個小地方當什麽扶貧顧問？”蘇靜姝追問道。
    李平生看了她一眼，沉默了。
    後來發生了很多事，但現在李平生一句話都不想說。
    “想為國家做點貢獻吧？”
    這話說得冠冕堂皇，蘇靜姝一個字都不信。
    她還想再問，李平生卻站了起來。
    “天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這就走了？”
    “嗯，免得別人說閑話。”李平生點頭，指了指蘇靜姝燙傷的手：“記得塗藥，這幾天別碰水。”
    “哦……好。”
    蘇靜姝有些失落的應道。
    她知道，這個男人不想說的事情，誰也問不出來。
    她送李平生到門口，看著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心裏空落落的。
    ……
    第二天，清晨。
    鎮政府二樓的小會議室裏，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長條形的會議桌旁，鎮裏的主要領導悉數到場。
    書記徐長生坐在主位，麵沉如水，手指無意識的在桌麵上敲擊著。
    鎮長林海洋坐在他的左手邊，表情同樣嚴肅，主管經濟的副鎮長田雨林，主管治安的副鎮長耿繼業，辦公室主任劉天立，依次落座。
    而蘇靜姝，則坐在會議桌的末尾。
    今天的她褪去了一身居家服，換上了一身幹練的職業裝。
    一件剪裁得體的白色雪紡襯衫，外麵套著一件黑色的小西裝外套。
    下身是同色的及膝包臀裙，將她窈窕的身材勾勒得淋漓盡致。
    一頭秀發高高挽起，露出光潔的額頭和天鵝般修長的脖頸，整個人顯得既知性又清冷，與昨晚那個會因為一碗麵而掉眼淚的小女人，判若兩人。
    “人都到齊了，開會。”
    徐長生停下敲擊桌麵的手指：“昨天下午，縣扶貧辦的王科長親自帶隊，突擊檢查了我們鎮的扶貧檔案，結果……很不好。”
    “縣裏連夜就發了督辦通知，點名批評我們工作不實、檔案造假、監管缺位，要求我們立刻成立專項調查組，查清問題，嚴肅追責，一周內上報整改報告。”
    “啪！”
    徐長生將文件重重的摔在桌上。
    “同誌們，這是什麽性質的問題？這是醜聞！是我們平安鎮的奇恥大辱！”
    他痛心疾首的說道。
    鎮長林海洋適時的接過了話頭，語氣沉重。
    “書記說得對，這次的問題非常嚴重。但是，越是這種時候，我們內部越要團結一致。”
    他與徐長生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我的意見是，先把影響控製在最小範圍，家醜不可外揚。”
    “我們關起門來，自己查，自己改，自己處理，既要給縣裏一個交代，也要……保護好我們自己的幹部。”
    話音一落，主管治安的副鎮長耿繼業立刻會意。
    清了清嗓子，開口了。
    “我同意林鎮長的意見。這件事，歸根結底，還是我們日常的監督工作沒有做到位。”
    “但是要說追責，我覺得也要分清主次。”
    “民政辦的楊新安主任固然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是，我們是不是也該想一想，為什麽這些問題以前沒發現，偏偏在這個時候爆出來？”
    他陰陽怪氣的說道：“我們鎮不是來了一位縣裏派下來的扶貧顧問嗎？李平生同誌。”
    “按理說，作為顧問他的職責就是發現問題、糾正問題，可他來了這麽久，這些眼皮子底下的問題，他發現了嗎？他糾正了嗎？”
    “我認為，李平生同誌作為扶貧工作的第一監督人，對此次事件，負有主要的領導責任！”
    尼瑪！
    這是擺明了要讓李平生背鍋了？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也就是在這時候，會議室傳來一個聲音。
    “我反對。”
    一個清冷而堅定的聲音響起。
    眾人循聲望去，是平時在會上極少發言的蘇靜姝。
    主管經濟的副鎮長田雨林也點頭：“我也反對，耿鎮長，你這是顛倒黑白，胡亂甩鍋。”
    “誰都知道，張大海和劉春燕的檔案是去年就出了問題的，那個時候李平生同誌來了嗎？他人都沒來，怎麽負責？這口鍋，他背不動，也不該他來背！”
    耿繼業聞言，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
    “田副鎮長，話不能這麽說。顧問，顧問，是幹什麽的？就是來查漏補缺的。”
    “他接手了工作，就有義務對以前的所有問題進行梳理和糾正，他沒發現，就是他的失職。”
    “這在邏輯上是完全說得通的，作為顧問，他難辭其咎。”
    田雨林搖頭剛要說話，耿繼業上升了一個高度。
    “田副鎮長，你是主管經濟的，扶貧這一塊的條條框框，你可能不太懂，就不要在這裏跟著瞎摻和了。”
    雨林氣得臉都漲紅了。
    “耿繼業，你少在這裏給我扣帽子！我不懂？我告訴你，這次的問題，我這個主管經濟的副鎮長，一樣有領導責任！”
    “我早就跟徐書記主動請纓，要去縣裏做檢討，是書記沒同意！”
    他轉向徐長生，擲地有聲的說道：“書記，我認為追責就要實事求是，誰的責任就是誰的責任。”
    “主任楊新安是直接責任人，他手下的胡楊是經辦人，他們倆都脫不了幹係，怎麽能把屎盆子往一個剛來不久的顧問頭上扣？這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