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心髒內科的病區，兩人重新回到了電梯裏。
    許晴一直沉默著，直到電梯門緩緩關上，她才看著李平生。
    “那可是五十萬，不是五百塊。”她輕聲說道，“你就這麽借給他了？”
    “我記得他上次受傷還是我去給你包紮的，你的情況我多少知道一些，這筆錢，恐怕是你全部的退伍費了吧？”
    “萬一他還不上呢？”
    這種事情在醫院裏太常見了，救命之恩，有時候也抵不過現實的窘迫。
    李平生轉過頭：“我沒打算讓他還。”
    一句話，讓許晴徹底愣住了。
    “為什麽？”她脫口而出。
    李平生沉默了片刻，悠悠地歎了口氣。
    “許醫生，你見過很多生離死別，應該比我更懂。”
    “一個人，特別是一個男人，在沒錢的時候，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親人躺在病床上等死，那種痛苦比拿刀子捅他還難受。”
    “今天我既然碰上了，就得幫一把，錢沒了可以再掙，人要是沒了，就什麽都沒了。”
    許晴沉默了。
    她靜靜地看著身邊的這個男人。
    他穿著最普通的衣服，身上沒有半點名牌，可這一刻，她卻覺得他的形象無比高大。
    那不是權力帶來的威嚴，也不是金錢堆砌的虛浮
    而是善良。
    “叮。”
    電梯到了一樓。
    李平生率先走了出去，回頭看了看還在發愣的許晴，笑道：“走吧，許大醫生，不是還要去購買四維彩超嗎？別耽誤了你的正事。”
    許晴回過神來，快步跟上，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
    “好。”
    許晴跟在他身側，步子很輕，腦海裏還在回響著電梯裏他說的那些話。
    這句話，她作為醫生聽過太多家屬在絕望中念叨，可從眼前這個男人嘴裏說出來，再配上他毫不猶豫拿出五十萬的舉動，分量卻截然不同。
    上了車，李平生發動了車子。
    “去設備中心吧，導航我看看。”李平生一邊說著，一邊拿起了手機。
    “我認識路。”許晴輕聲說。
    “哦？你對縣裏很熟？”李平生有些意外。
    “以前在縣醫院進修過半年，醫療器械這塊，打過幾次交道。”許晴解釋道。
    李平生點點頭，沒再多問，專心開著車。
    車裏的氣氛又恢複了安靜。
    但和來時那種純粹的公務關係相比，似乎多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許晴偶爾會偷偷看一眼身旁專心開車的男人，他的側臉輪廓分明，讓人居然感覺無比的心安。
    醫療設備體驗中心位於城郊的一個產業園裏，規模不小。
    接待他們的是一位姓王的銷售經理，三十多歲，戴著金絲眼鏡，顯得很精幹。
    “許醫生，電話裏聽您說過，是為平安鎮衛生院看四維彩超機，我們這邊剛到了幾款新型號，性價比非常高。”
    王經理熱情地迎了上來。
    “王經理，帶我們看看吧。”
    許晴點了點頭，立刻進入了工作狀態。
    李平生跟在後麵，對這些閃爍著各種指示燈的精密儀器一竅不通，也不插話，隻是安靜地聽著。
    “許醫生，您看這款，是我們主推的GEV730，它的探頭技術非常先進，圖像清晰度比上一代提升了百分之三十，特別是對於胎兒早期畸形的篩查，準確率非常高。”
    王經理一邊介紹，一邊熟練地打開了機器，屏幕上立刻出現了模擬的動態圖像。
    許晴的表情變得嚴肅。
    她走上前，親自拿起探頭，在模擬器上操作起來。
    她的手指在控製麵板上靈活地跳動，調整著焦距、增益、動態範圍……
    一係列專業術語從她口中說出，詢問著王經理各種技術細節。
    “這款機器的血流頻譜多普勒功能怎麽樣？”
    “對於臍帶繞頸的診斷支持度如何？”
    “它的數據存儲和導出格式是通用的嗎？我們鎮衛生院的係統比較老舊，需要考慮兼容性問題。”
    “後期的維護和耗材費用呢？”
    王經理顯然沒料到這位來自偏遠鄉鎮衛生院的女醫生如此專業，額頭上微微見了汗，但還是耐心地一一解答。
    一個多小時。
    許晴幾乎把幾款主流機型都摸了個遍，心裏已經有了底。
    “王經理，就初步定這款GEV730吧。”許晴放下了探頭。
    “不過價格方麵，還有具體的采購流程，我們鎮裏還需要開會討論，後續會由政府這邊專門的同誌和你們對接。”
    “沒問題沒問題，許醫生您先留個預定意向就行。”
    王經理連忙點頭，臉上笑開了花。
    走出體驗中心的大門，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
    “辛苦了，許醫生。”李平生開口說道，“今天我算是開了眼界，隔行如隔山，這話一點不假。”
    “本質工作罷了，”許晴莞爾一笑，“能為鎮上的鄉親們爭取到好設備，比什麽都重要。”
    李平生笑了笑，剛想說什麽，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怎麽，手術不順利？”
    李平生聲音緊張。
    “不，不是，我老婆剛出來，手術非常成功！”
    “省裏來的專家說，送來得及時，用的支架也好，我老婆……我老婆她沒事了！她沒事了！”
    胡楊在電話裏說得語無倫次，到最後幾乎泣不成聲。
    李平生一直緊繃的心，總算是徹底放了下來。
    “那就好了。”
    “我再給你兩天假，好好照顧你老婆。”
    “混賬玩意，人不怎麽樣，居然有那麽好的老婆，牲口。”
    李平生哈哈一笑，胡楊也笑。
    “李哥，您但凡有任何差遣，我上刀山下火海……”
    “滾蛋，聽著肉麻！”
    不等胡楊說完，李平生就掛斷了電話。
    許晴抿嘴輕笑：“你呀你，明明是好事，為什麽踹胡楊，為什麽罵他？”
    “哼，他或許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不想讓他覺得這是他欠你的，所以故作壞人呢。”
    李平生嗬嗬一笑，沒繼續這個話題。
    “天都黑了，還沒吃飯吧？找個地方先填飽肚子，然後我們回鎮上。”
    “好。”許晴柔聲應道。
    兩人就在附近找了一家看起來還算幹淨的麵館，一人點了一碗牛肉麵。
    吃飯的時候，兩人聊得不多，但氣氛卻很融洽。
    吃完飯，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
    李平生看了看時間，說道：“從這裏開回平安鎮，快一點也得三個小時，我們出發？”
    “嗯。”許晴點了點頭。
    車子再次啟動，然後一路向西，朝著平安鎮的方向駛去。
    出了縣城，路上的車輛越來越少，道路兩旁也漸漸從林立的樓房，變成了漆黑的田野和山巒的輪廓。
    許晴靠在副駕駛的座椅上，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夜景，心裏一片寧靜。
    奔波了一天，她確實有些累了，眼皮漸漸變得沉重。
    就在她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車身忽然猛地一頓，像是被什麽東西拽住了一樣。
    緊接著，發動機傳來一陣聲音，然後就徹底沒了聲音。
    “怎麽了？”
    許晴瞬間清醒過來，有些緊張地問道。
    周圍是崇山峻嶺，黑漆漆的一片，隻有車燈照亮了前方一小塊路麵，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李平生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他剛剛就感覺發動機的聲音有點不對勁。
    “別急，我下去看看。”
    李平生解開安全帶，推門下車。
    山裏的夜風帶著一股涼意，吹得人一個激靈。
    李平生打開引擎蓋，借著手機的手電筒光仔細檢查了一番，又回到駕駛室，嚐試著重新點火。
    “噠噠噠……”
    車子隻有啟動機空轉的聲音，發動機卻毫無反應。
    試了幾次，都是一樣。
    李平生靠在椅背上，長長地歎了口氣。
    “情況怎麽樣？”許晴的心提了起來。
    李平生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苦笑：“麻煩了，應該是曲軸位置傳感器失靈了。”
    “曲軸……位置傳感器？”
    許晴對這個名詞一無所知。
    這是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