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下午。
    李平生正在辦公室研究朗德村的資料，桌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許醫生，找我有事？”李平生接起電話。
    “平生，忙嗎？”
    許晴的聲音裏帶著笑意。
    “還行。”
    “那你現在打開手機，看看熱搜。”
    “熱搜？怎麽了？”李平生有些莫名其妙。
    “你別問了，快看！你這家夥，不聲不響地，就在網上火了！”
    火了？
    李平生一頭霧水地掛掉電話，將信將疑地點開了手機上的瀏覽器。
    剛一打開，一條醒目的標題就跳入了他的眼簾。
    最帥副鎮長：為人民辦事，怕毛啊！
    李平生心裏咯噔一下，點了進去。
    那是一段剪輯過的視頻，時長大約五分鍾。
    視頻的開頭，就是他辦公室的場景。
    視頻裏，他正對陳沁菲說著那句“所有的責任，我一個人來承擔”。
    緊接著，畫麵一轉。
    他在集市上遇到老楊，品嚐蘋果，和餘瓊討論蘋果為什麽甜的畫麵。
    視頻的最後，是他和田雨林在辦公室裏。
    還原了場景，配上了一段激昂的背景音樂和字幕：“那就幹他娘的！”
    整個視頻的剪輯節奏非常快，故事性極強。
    一個不畏責任、敢於擔當、心係百姓又準備大幹一場的年輕基層幹部形象，被刻畫得淋漓盡致。
    而在視頻的末尾，還有一行小字備注：
    “因平安鄉副鎮長李平生同誌不願接受任何形式的采訪，本視頻所有素材，均由本台記者在日常工作中記錄所得，旨在傳遞基層正能量。”
    李平生的大腦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他立刻退出去，發現不僅僅是天海市電視台的新媒體賬號，幾乎本省所有主流媒體的APP，都在頭條位置推送了這條視頻。
    下麵的評論區已經炸了。
    “這才是我們人民的好幹部！粉了粉了！”
    “‘為人民辦事，怕毛啊！’這句話太燃了！說出了多少人的心聲！”
    “長得又帥，做事又有魄力，小哥哥缺對象嗎？”
    “那個蘋果看起來好甜啊，求鏈接！我要買爆！”
    李平生的手有些發抖，不是因為激動，而是因為憤怒。
    一股被人愚弄和利用的怒火，從心底直衝頭頂。
    餘瓊！
    這個女人，就從頭到尾就會添亂啊！
    李平生最反感的就是這種拋頭露麵，他隻想安安靜靜地為老百姓做點實事，而不是成為一個被媒體包裝出來的網紅。
    這完全違背了他的初衷。
    與此同時。
    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也看到了這條視頻。
    市委某間寬敞明亮的辦公室內，一個頭發微白的中年領導正端著茶杯，看著秘書投屏在牆上的視頻。
    視頻播完，他緩緩放下茶杯，臉上露出一絲讚許的微笑。
    “這個李平生，有擔當，有良心，是個幹實事的人。”他頓了頓，又補充道，“還不喜歡出風頭，有個性，是塊好材料。讓人事部門多關注一下。”
    而在另一座城市的某個政府機關裏，剛剛結束一個會議的蘇靜姝，也看到了手機上的推送。
    她點開視頻，靜靜地看著畫麵裏那個熟悉又堅毅的身影，聽著那句霸氣十足的宣言，清冷的臉上，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一抹得意又欣慰的弧度。
    她就知道，他就像一塊金子，無論在哪裏，都會發光。
    平安鄉，鄉政府辦公室裏。
    李平生胸中的怒火越燒越旺，他想打電話找餘瓊理論，卻悲哀地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那個女人的任何聯係方式。
    “咚咚咚。”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
    “請進！”李平生壓著火氣，沉聲說道。
    門被推開，一道靚麗的身影笑盈盈地走了進來，手裏還提著一個果籃。
    “李鎮長，早上好啊。看你最近太辛苦了，特地給你送點水果補補。”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李平生恨得牙癢癢的餘瓊。
    她仿佛完全不知道網上發生了什麽。
    李平生看著她臉上那燦爛的笑容，隻覺得無比的刺眼。
    李平生點燃一根香煙：“餘記者，你是不是該給我一個解釋？”
    餘瓊眨了眨那雙明亮的大眼睛，故作茫然地將果籃放在他的辦公桌上。
    “解釋？什麽解釋？李鎮長，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李平生看著她，隻說了兩個字。
    “視頻。”
    “哦，原來你說的是這個啊。”餘瓊搖頭，“這事兒真不賴我。”
    李平生冷聲道：“不賴你？餘記者，你是不是覺得把我當猴耍很有意思？”
    “偷拍，剪輯，發布，一條龍服務，把我推到風口浪尖上，你現在跟我說不賴你？”
    “當然不賴我。”餘瓊沒有絲毫退縮，“這視頻能發出來是經過咱們縣裏同意的，你要是不信，我現在就可以給王書記打電話，讓他跟你親自說。”
    王書記？
    縣委書記王宗明？
    李平生瞬間噎住了。
    他千算萬算，也沒算到這件事背後，竟然有王宗明的影子。
    這就好像他憋足了勁，一拳打出去，結果卻打在了一團棉花上。
    跟縣委書記理論？
    他還沒那個膽子，也沒那個資格。
    “李鎮長，這事兒要說有錯，那也得先從你身上找原因。”
    “我？”李平生被氣笑了。
    “對，就是你。”餘瓊的語氣變得嚴肅起來，“我第一次來，想正式采訪你，你不接受。我第二次來，放下身段，以朋友的名義跟你聊，你還是不接受。”
    “你一心為民做了這麽多好事，卻藏著掖著，生怕別人知道。”
    “可現在是什麽時代？是酒香也怕巷子深的時代！”
    餘瓊在辦公室裏踱了兩步，像是在做演講。
    “我們需要你這樣的正麵典型，老百姓需要看到希望，看到真正為他們辦事的幹部是什麽樣的。”
    “你把自己關在門裏，我進不來，那我能怎麽辦？我隻能用我自己的辦法，去記錄我看到的一切。再說，我播放的視頻，哪一幀是假的？哪一句台詞是我給你編的？”
    “‘所有責任我一個人來承擔’，‘那就幹他娘的’，這些話，難道不是你親口說的？”
    一連串的質問，讓李平生啞口無言。
    他發現，自己在這個伶牙俐齒的女人麵前，竟然毫無還手之力。
    是，她說的都對。
    視頻內容是真實的，帶來的社會反響是正麵的，甚至還得到了上級領導的關注和讚許。
    從任何一個角度看，這都是一件大好事。
    可他不能出名啊！
    辦公室裏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許久，李平生才重新點燃一根煙：“餘記者，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我不願意出這個風頭？”
    餘瓊看著他沒有說話，他也困惑呢。
    “我跟你明說，我是一位有前科的人，並不是特別光明。”
    李平生認真的說道：“領導想要消除我的影響，所以才將我下方，如果我太出名了，被人盯著了，那我還會離開。”
    “我被調走了，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朗德村的那些老百姓怎麽辦？”
    “他們的路誰來修？他們的蘋果誰來賣？”
    李平生的話像一盆冷水，澆在了餘瓊火熱的心頭。
    她追求的是新聞的爆點，是正能量的傳播，是塑造一個英雄。
    可她從未站在李平生的角度，去考慮這些現實而殘酷的後續問題。
    “我……我沒想到這麽複雜。”
    看到她這個樣子，李平生心裏的火氣也徹底消了。
    這個女人雖然行事莽撞，但本質不壞，她隻是單純地想做她認為正確的事情。
    他搖頭歎了口氣，語氣也緩和了下來。
    “事情已經發生了，再說這些也沒用。”
    李平生認真的說道：“以後，如果你還想采訪我，或者報道我們鄉裏的工作，我隻有一個要求。”
    “什麽要求？”餘瓊立刻問道，眼睛裏重新燃起了希望。
    “給我打個馬賽克，行嗎？”
    聽到這句話，餘瓊雙眼一亮：“行，我答應你！”
    “早點是這個態度，不就什麽事都沒有了嗎？還非得讓我用點非常手段。”
    李平生扯了扯嘴角，他拿起桌上的文件，站起身。
    “行了，這事就這麽定了。”
    “哎，你去哪兒啊？”餘瓊見他要走，連忙跟了上去。
    “朗德村。”
    “朗德村？我也去！我跟你一起去！”餘瓊立刻來了精神。
    李平生停下腳步，回頭皺眉看著她。
    “你不是去過，不敢走？”
    餘瓊卻不依不饒，幾步走到他麵前：“你說的是以前，現在敢了！”
    “李平生，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朋友了呢。”
    朋友？
    李平生看著她那副樣子，心裏最後一道防線也崩潰了。
    他長長地歎了口氣，像是認命了一般。
    “跟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