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沁是餓醒的。
    剛睜開眼，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醒了？”
    微微蹙眉，薑沁撐身坐起。
    先反應了反應，確認此時身體沒什麽大問題，沒看旁邊人，找尋著自己的鞋子。
    一時間卻沒找到。
    霍斯禮從陪護凳上起身，走到床尾，拿起鞋子，“在這兒，我給你穿？”
    “我自己來。”薑沁聲音聽起來很虛弱。
    霍斯禮眉心微蹙，英俊的麵孔儼然有失落浮現，隻是卻還是聽了話。
    “行。”鞋子放到床下中間處，方便她。
    薑沁彎身穿鞋，不知是不是事故後遺症，腦袋這麽一低，眼前竟有些發黑。
    瞬間，她雙眉生理性難受得皺起。
    身體保護機製自動啟動，手比腦子快，在眼前發黑的瞬間，薑沁手幾乎是立刻往斜上後方撤，緊握住床沿，以防止自己太暈，頭朝地栽下去。
    霍斯禮就在旁邊，自然注意到，男人瞳仁一縮，不等他反應，手也是在瞬間伸出去將往下栽倒的薑沁撈住，繼而一隻手扶她肩更好地幫她穩住身形。
    眼裏閃過明顯的焦急與心疼，“是不是頭還很暈？那就別起來，再在床頭靠會兒，我讓何旭直接把午餐送過來吃。”
    薑沁眼前那種小時候因為家中經濟狀況不好嚴重貧血時蹲著突然起身才會出現的那種密密麻麻的黑影還未消失。
    因而這會兒被這麽扶住，也無法立刻就反應過來，聽著霍斯禮說話，也暫時沒精力去回應。
    便是這時間，霍斯禮扶著薑沁在床沿坐直，電話當著她麵撥給了何旭。
    吩咐對方去職工餐廳打包好把午餐送到醫務室病房來，並且親自報了具體的菜名。
    而聽見那一溜兒的菜名——
    “糖醋裏脊、土豆燉牛肉、肉末蒸蛋、蓮藕排骨湯、清炒萵筍、嗆茄子……”
    薑沁很想說什麽的想法，消失了。
    罷了，餓了，民以食為天，吃飯最重要，何必要因為他，委屈自己的胃？
    況且最近她一直執行著良好的生活作息，到點必然要吃飯，堅持這麽久了，有點強迫症的薑沁也不希望因為眼下身旁這個人擾亂自己的作息。
    畢竟那樣對她不好，對孩子更不好，懷孕可是很消耗母體營養的，而母體營養供能不足，對胎兒的發育也很不利。
    何旭送餐的速度很快，對於一個饑腸轆轆的人來說，聞見香噴噴的菜肴。
    又不是真有深仇大恨的，自然恩怨也能暫時先放下。
    霍斯禮拿了個床上小桌子過來擺上，打包好的餐盒一一掀蓋。
    都是她喜歡吃的，薑沁太餓了，餓得胃抽疼，還有些心悸，也就實在是客氣不起來，趕緊起筷吃飯。
    霍斯禮望著旁邊安靜進餐的薑沁看了會兒，拿起袋子裏最後一份。
    那是讓何旭打包的他要吃的，是個簡簡單單的飯盒，飯菜都在一個餐盒裏，對比薑沁那邊擺了一桌子的豐盛“菜飯分離”式快餐模式，顯得挺有些可憐。
    但吃一下看一下病床上的人，霍斯禮眼裏卻明顯是亮的。
    繼而，他想到一件事，目光又有些黯淡。
    是啊，他們好像，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了。
    他更是許久沒有過那種一年前，簡單和她一起在家吃個飯，都能感到周身被幸福充盈的感覺。
    身旁人的目光太明顯，此時房間裏又隻有她和他，薑沁自然是感覺到。
    但她不在意，她是打算吃完飯，身體恢複得更好些，便直接走人的。
    那些東西何旭答應幫她拿了，薑沁印象裏，何旭辦事一直是蠻靠譜的，因而也就不擔心。
    可不想吃完飯，收拾完餐盒，準備離開，剛在床邊穿好鞋站直，就被霍斯禮叫住。
    “沁沁，等等。”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薑沁微蹙眉，很不想理，但想到這回她能平安出來，也確實多虧了霍斯禮，而且剛才的情況，他也確實是又幫了她。
    雖然，他一心想要將孩子打掉，但，現實確實如此。
    這回，多半是因為他，她才能及時獲救，畢竟當時她其實能感覺到搶修的進度非常慢，後麵是突然來了很多人，掉落在某層時能聽見外麵吵吵嚷嚷的。
    而從她當時上樓碰見過何旭，何旭身為他心腹一直是個心思細膩的人，故而也不難推測出，多半是何旭將猜想告知了他，而他出麵，推進了搶修進度，她才能及時獲救。
    “想說什麽？”思及此，薑沁到底也就轉過了身。
    心說，多半也說不了什麽話，占用不了她太多時間，畢竟自從這進入冷戰一樣的日子後，她和他之間，就很少有靜下心聊天的時刻了。
    他亮著屏幕的手機就遞了過來。
    薑沁視線下移，落在那有著播放鍵的音頻文件界麵上，不解地望向霍斯禮。
    “什麽東西？”
    下一秒，霍斯禮修長手指當著她麵點開那音頻。
    不陌生，但也算不上特別熟悉的女人的聲音瞬間響徹在寂靜的病房內——
    “斯禮哥，對不起，可是，可是我也沒有辦法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那時候你奶奶和薑秘書會過來啊……”
    開始是黎雪倩聽起來很有些淒慘可憐，帶著哭腔的聲音。
    接著，霍斯禮冷沉的聲音響起，不帶一絲溫度。
    “從今天起，你和霍氏的項目全部取消，正好，你之前那組廣告，原本也一直是虧損狀態，按照合同，合作也該停了。”
    “至於以後，什麽資源，什麽角色，都請別來找我，如果再犯，等著封殺。”
    霍斯禮說完，是黎雪倩慌亂帶著求饒賣慘性質的聲音。
    “斯禮哥，我…我真的不是故意要破壞你和薑秘書的婚姻的！…我，我是真的懷孕了，我隻是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黎小姐，您這人品，不禁讓我懷疑八年前救霍總的真的是你嗎？您當時該不會是看見是霍總，所以才去救的吧？
    “不然您這挾恩圖報，怎麽會這麽教科書級別啊！？”
    錄音最後部分，是一向說話做事都很有度的何旭含著譏諷的冷聲質問。
    錄音結束，病房內的安靜氛圍比剛才更濃。
    隻是，霍斯禮正想說什麽，薑沁的聲音卻先一步出來。
    “所以，你是想告訴我，你和黎雪倩肚子的孩子，沒關係？隻是她懷了孕，為了自己的名聲，所以當時想讓你陪她去婦產科？”
    霍斯禮漆黑瞳仁猛然一亮。
    “對……”
    “對？”然而，剛一個字蹦出來，薑沁粉唇邊露出絲笑。
    不是高興的笑，而是涼的，冷的，譏諷的，複雜的。
    男人亮起的眸瞬間一暗，“沁沁，你。”不信我嗎？
    話沒說出來，因為就是這一刹那，霍斯禮忽然想到。
    是啊。
    信任一旦崩塌，哪能那麽容易重建？
    他對她說過多少戳心的話。
    又如何能讓她就這麽因為這件事，把從前都翻篇過？
    最開始傷人的是他，不是她，她從小那些遭遇，本就讓她心思敏感，慢熱，好不容易感情暖上，卻被他自己親手澆滅。
    如今，又憑什麽覺得，他說了，她就得信？
    這個時代，隻要有錢，什麽都能買到，信任一旦摧毀，大概率就是永久的。
    可是……
    霍斯禮緊緊望著薑沁，想認真解釋。
    薑沁一句話狠狠扇了他巴掌。
    “所以，你覺得，她為什麽偏偏選中了你陪她去婦產科？”
    聽懂薑沁話裏另一層含義的霍斯禮麵色驟然蒼白。
    她是在質問他，為什麽他一個已婚人士，會被黎雪倩纏上。
    也在提醒他，正因為這段時間，他對黎雪倩過分的縱容，才導致黎雪倩覺得他對她另有所圖，這些一切的一切，明明都是他咎由自取！
    霍斯禮薄唇抿緊。
    “對不起，沁沁，我……”
    事到如今，霍斯禮自然無法不承認，他錯了。
    也無法不承認，當初的他，確實有些心思，當然，不是喜歡黎雪倩的心思，而是想看薑沁吃醋，想知道薑沁是在乎他的，同時，也確實氣她為什麽喜歡的不是他。
    可是這一刻，霍斯禮發現自己錯得離譜。
    因為，他的沁沁是不一樣的，他也明明知道。
    她的感情，那麽純粹，她明明。
    明明是那麽喜歡他的。
    見霍斯禮沒有再說話的意思，薑沁轉身要出門，手剛搭上門把手，身後傳來一陣疾風。
    “沁沁，我想問些事！等一下，就一下，很快的。”
    她的手腕被他握住，力道有些大。
    薑沁眉頭蹙緊，此時她才恢複些，身體不是那麽好的，他的體格，她的體格，一對比，哪還用猜，武力值方麵自己幾斤幾兩薑沁心裏還是很有數的。
    識時務者為俊傑，她到底還是停了下。
    但也在停下的瞬間，手用力將他握她手腕的大手掰開。
    抬眸對上他眼，保持著鎮定，語氣平淡疏離。
    “想問什麽？問吧。”
    “一年前，你喜歡的一直都是我，沒有過別人，對不對？還有，你是不是認識個人，他叫遲深？遲到的遲，深度的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