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朝玉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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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網址:.. 蘇鬱儀微微思索片刻後,才認真對答:“早在漢代時,田賦常用‘均田製’及‘什一稅’。即以土地為憑據,以收成的十中之一為賦稅,田賦製度較為寬鬆。及至李唐時期,實行‘租庸調製’是以人丁數目為基數征收賦稅,土地亦采用‘均田製’,以人數分配土地。”
“我朝主要以人丁賦稅,丁口多則賦稅重、人丁少則賦稅輕。稅基廣泛、稅源穩定。再編製成黃冊,由各府州運送入京,則能避免錯漏與瞞報。人丁稅比起畝稅,更容易測定,也能最多的涵蓋應稅的範圍。”
“是啊。”太後輕聲道,“又快到修黃冊的日子了。一箱又一箱的黃冊用車馬、用航船從大運河送到京城裏,壘得像小山一樣高,哀家要從國子監、翰林院裏選人去編纂查對,看看納了多少稅、又有多少人鑽了空子。隻可惜,沒有一勞永逸的國策,也沒有長治久安的朝廷。”
她的聲音很平靜,也很坦然,再次望向鬱儀的目光溫和了許多:“你答的不錯。”
鬱儀跪下:“謝娘娘誇讚。”
“你是南方人吧。”太後抬手讓她起來,“江浙還是湖廣?”
“回娘娘,是鬆江。”
“哦,鬆江啊。”太後點點頭,“你父親是什麽官職,能生出你這聰慧機敏的女兒?”
鬱儀不抬頭,輕聲答:“家父不過是鬆江的一個讀書人,屢試不第,後來隻能在私塾裏教書。”太後對她的回答並沒有太多疑惑,因為能送進宮來的這批學生,幾乎都是把祖上三四代都摸個底朝天的。
“真是難為他了,你家裏有幾個兄弟?”
“我父母都去得早,家裏隻有我一個女兒。”
親戚多了攀扯就多了,若是再有上一兩個不懂事的兄弟滿腦子雞鳴狗盜,借機狗仗人勢更是讓人頭痛。蘇家人丁凋零,太後臉上不動聲色,心裏卻對鬱儀很是滿意。
“好,哀家知道了。”太後下午還要見幾位閣臣,準備叫蘇鬱儀先回去,她的目光落在這女孩幹淨透白的臉上,心中又升起了一絲憐惜之心,“青月,將哀家那根翡翠簪子賜給蘇進士。”
孟司記答了聲是。
這倒是叫鬱儀手足無措起來:“娘娘,下官不會用這些。”
孟司記托著紅絨漆盒走到鬱儀身邊,太後示意她收下:“你如今正是青春好顏色的時候,一頭紮進書卷裏,整日又和玉堂署那群老翰林們呆在一起,時日久了把最好看的年歲錯過了,是要後悔的。”
鬱儀托著漆盒道,聽聞此言輕垂眼簾:“多謝娘娘。”
太後指著孟司記說:“她平日裏也侍奉哀家筆墨,除了她,哀家身邊的幾個女官都穿紅著綠。女兒家的確可以像男人一樣建功立業,可也不妨礙打扮自己,不為娛人,也為娛己。自然你若不喜歡,哀家也不是強迫你。”
鬱儀父母亡故多年,其實從沒有人教她該如何像個女兒家一樣活著。她讀書習字,時刻將自己當作男人一樣教養約束,太後說得這席話,她也是第一次聽。
謝了恩走出慈寧宮的門,孟司記送她到丹墀下。
“太後是喜歡你的。”孟司記道,她臉上也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你先回去,日後太後若有傳召,我會再去請你。”
鬱儀輕輕鬆了口氣,垂下眼看著懷裏的漆盒:“這簪子,我……”
“不會戴可以學。”孟司記拍了拍她的肩,“我自興平年間便跟在娘娘身邊,那時我們幾個女官都不敢打扮,怕被冠上勾引君上的罪名。娘娘卻特意賜給我們首飾衣衫,讓我們好好整飭自己,不要像嬤嬤們一樣隻服褐紫色。娘娘是天下最好的主子,你若能得機會到娘娘身邊,便能懂我說的話了。”
孟司記生得很美,這種美不單單的容顏上的,更多的是她矜貴自持的氣質,像是紫禁城裏一株玉蘭樹那樣美。鬱儀真誠謝過她:“多些內貴人。”
“不用。”孟司記平和道,“希望日後還能見到蘇進士。”
回到庶常館之前,鬱儀先回了自己的直房,將太後的賞賜收進櫃子裏才安心。這禦賜的東西,她定然是不敢用的,萬一磕了碰了,等到娘娘問起時若沒有,隻怕要掉腦袋。她更不敢讓別人知道她收了這麽個禦賜之物,不然被偷了,也是要掉腦袋。
這哪裏是賞賜,簡直是催命符。
待回了庶常館,裏頭原本還有攀談聲,可當她走進去,登時鴉雀無聲。
秦酌兩眼放光地湊在鬱儀身邊:“娘娘可有什麽旨意?”
眾人皆高高豎起耳朵來。
鬱儀搖頭:“不過是問了我一些文章上的事,沒有旁的旨意。”
此話一出,曹岑幾人都麵麵廝覷,不知太後到底是什麽意思。
“那娘娘可還說了別的什麽?”秦酌還不死心。
陳翰林自他背後重重咳嗽一聲:“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這議論主子!”
秦酌撇了撇嘴,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屋子裏靜得連掉根針都聽得見,大家這才各懷心事地坐下。
那日到了昏時,眾人陸陸續續收了筆,蘇鬱儀本想再多寫一會,已經有人走到她桌前敲了敲桌子:“蘇進士。”
鬱儀抬頭,是曹岑。
“明日午前我們相約去承恩寺,你可願同去嗎?”
承恩寺是京中香火最盛的佛寺,信眾中除了潛心禮佛者,也有許多年輕才俊在此交遊寫詩。承恩寺的主持甚至在廣場上掛了數十塊詩板,供人以文會友。據說曾經就有人因為一首詩得到了次輔的垂青,從而搖身一變平步青雲。
蘇鬱儀入京不久,還沒去過承恩寺,思考了片刻,她便輕輕點頭:“好。”
這樣的邀請也是數月以來的第一次。
與曹岑交好的一眾人中,大多是高門子弟,他們從不喜歡與蘇鬱儀這樣的人交遊在一處,今日定然也是看在了太後的佛麵上,才多此一舉。
曹岑見她爽快答應,也有些意外:“蘇進士現在住在哪裏,我可以叫馬車去接你。”
鬱儀笑著搖頭:“我如今仍住在宮中的直房裏,不過承恩寺不遠,我走著去就行了。”
曹岑不讓她繼續說下去:“明日辰時,我在東華門等你。”
第二日辰時,曹岑果真已經在東華門等鬱儀良久了。
曹岑的馬車很新,看樣子也是新買不久的,駕車的兩匹馬都是威風凜凜的青海馬,馬身上連根雜色都沒有。曹岑喂它們吃了塊糖貽,輕輕用手摸了摸馬鬃,看得出很是愛惜的模樣。
蘇鬱儀今日難得沒有穿官服,卻也沒有穿襦裙,倒是和男子一樣穿著青色的直裰,頭發用木簪綰成一個髻子在頭頂,她生得纖細,看上去的確不像是脂粉堆裏出來的女孩,隻會讓人覺得是個眉清目秀的小公子。
曹岑難得多看了她兩眼:“女扮男裝?”
鬱儀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著:“也不算吧,我平時就這麽穿的。”
她眼眸清亮,目光坦蕩,烏發雪腮,的確是男子所沒有的玉骨窈窕。曹岑讀過很多書,除了耳熟能詳的四書五經,也看過牡丹亭鶯鶯傳,他目送著鬱儀登上馬車,心裏想的卻是才子佳人私定終身後,女扮男裝遠走高飛的戲碼。
“聽說你是找江駙馬投卷的?”曹岑漫不經心問。
鬱儀說:“是,隻是連江駙馬的麵都沒見到。”
她知道這樣的事不是秘密,有心人自然會探查,故而也沒有想撒謊,隻是隱瞞了與張濯交往的一段過往。
“江駙馬的確是胸有丘壑之人,可惜了。”曹岑不無惋惜道。
可惜這位才情俱佳的人,已經成了夷陵長公主的裙下之臣,再也沒有仕途上的指望了。
待到了承恩寺時,寺外已經聚了不少人。
除了庶常館的庶吉士們,還有不少翰林院玉堂署的人。這些人鬱儀認識得不多,但他們或多或少都聽過女進士的風聲,所以也都客客氣氣地同鬱儀點頭示意。
一個玉堂署的翰林笑著說:“昨日我便來過承恩寺了,當真是佳篇無數,住持今日又命人掛了新詞板,你們也都不要藏著掖著,想寫什麽就寫什麽,保不準便有誰能留一篇千古絕唱出來呢。”
眾人寒暄一番,紛紛向寺內走去。
鬱儀跟在眾人最後向寺內走去,果見紫煙繚繞,題版高掛,一張張木質的題版上還掛著紅色的綢帶,看上去既醒目,又帶有一絲金榜題名的喜氣似的。
她站在題版下麵仰著頭看上麵一首首、不知是何人撰寫的詩文。
“春風動春心,流目矚山林。山林多奇彩,陽鳥吐清音。”
“攜手看花深徑,風靜,夜色遲遲漏永。”
……
一張又一張高懸的詩板像是幢幢的關山,那眉目雋永如畫的年輕女郎仰著纖細的頸子,仔細樣子近乎是一種虔誠,仿若被她這樣的目光照射過,泥塑木雕也變成了金身菩薩。
而另一側,人群中一個人也輕輕站定了腳步。
幾個年輕的官員小聲在張濯身側說:“這寺廟中的大迦藍看似普度眾生,內裏卻是欺世盜名之輩,他利用承恩寺的香積錢放貸,還暗中為買官賣官者提供交易場所,更有甚者在寺廟中養了一批打手,實在是貽害無窮。”
“主子,今日抓還是不抓?”
張濯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他的目光隔著人群落在那個如雲般清淡的年輕女子身上。
蘇鬱儀微微仰起的脖頸,修長、寧靜,撐起那顆美麗又智慧的頭顱。
晴浦晚風,青山玉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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