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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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明澤走進知青點,鄭嘉民正舀了兩碗菜粥從灶房出來:“幫你舀了,走,吃飯去。”
    堂屋擺了兩張桌子,男女知青各占一桌,涇渭分明。
    鄭嘉民一坐下就唏哩呼嚕開吃,邊吃邊問:“沈茉兒同誌找你做什麽,你倆什麽時候這麽熟了?”不怪他好奇,傅明澤跟同一個屋簷下的女知青都不怎麽說話,村裏社員就更不熟了。
    別看大家都在埋頭吃飯,一瞬間,幾乎人人都豎起了耳朵。傅明澤仿若未覺,語氣平淡:“不熟,她家要蓋新房,想問問大城市一般怎麽蓋。”
    “那她應該來問我呀,我可是滬市弄堂百事通,我家附近就有不少小洋房,老洋氣啦。”鄭嘉民語調誇張地說。
    傅明澤也不說話,隻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鄭嘉民會意,人家村裏社員造個房子,屬實不可能參照小洋房。不過,他好奇問:“沈茉兒同誌家怎麽突然有錢造新房了?”
    被拿回三百塊錢並不是什麽長臉的事情,沈家大房、二房自然不會主動往外說,沈茉兒和沈紹元就更不會說了,所以這事在村裏流傳並不廣,連鄭嘉民這個包打聽都還沒聽說。
    但是張誌強顯然知道,他嗤地一聲冷哼,陰陽怪氣說:“怎麽突然有錢,跟沈玲玲還有她大伯家敲詐回去的呀。”
    傅明澤放下筷子,淡淡看張誌強一眼,反問:“問占了自家房子的親戚要錢就是敲詐嗎?”
    張誌強頓時啞口無言。
    他知道這件事沈茉兒家占理,可人都有個親疏遠近,沈玲玲向他抱怨自己以後每月要多給家裏三塊錢,他當然更同情沈玲玲。
    傅明澤不管張誌強什麽反應,把放在一旁的手帕攤開,拿出兩個雞蛋,分了一個給鄭嘉民:“沈同誌給的謝禮,煮熟了還熱的。”說完徑自敲破蛋殼就吃了起來。
    鄭嘉民出身工人家庭,家裏條件不錯,隔三差五會給他寄東西,有好東西他經常會跟傅明澤分享,傅明澤礙於種種因素,很少有光明正大回饋的機會。
    一個雞蛋,鄭嘉民自然也不會客氣,笑嗬嗬拿了敲破殼就吃:“這麽點小事給兩個雞蛋謝禮,還幫著煮熟了,沈茉兒同誌挺不錯啊!”
    傅明澤動作一頓,彎了彎唇。
    這年頭雞蛋是難得的營養品,哪怕大隊不少農戶家裏都養雞,想要換雞蛋其實比城裏方便,可實際沒幾個人真舍得拿錢拿東西換雞蛋,所以他們能吃雞蛋的機會是很少的。
    明明白水煮的雞蛋並沒有什麽氣味,可同一桌的男知青們都莫名有一種聞見蛋白質鮮嫩香味的錯覺,忍不住暗暗咽了口水。
    就連另一桌的女知青都隱晦地投來了目光。
    張誌強就坐在鄭嘉民隔壁,被他大吃大嚼的樣子刺得眼睛疼,三兩口喝完粥拔腿就走。
    鄭嘉民衝傅明澤得意地抬了抬眉毛。
    既然是煮熟了的雞蛋,他們其實完全可以躲起來偷偷吃的,傅明澤這時候拿出來,不就是為了膈應張誌強嘛,他懂!
    吃完飯傅明澤打水擦洗了下,換下衣服正準備拿去洗,從大通鋪的床底下拿出肥皂一看,差點沒給氣笑了。
    他前幾天剛買的肥皂,被人掰走了大半塊,隻剩下一小截。
    鄭嘉民探頭一看,氣得馬上就罵開了:“哪個不要臉的癟三偷傅明澤的肥皂,喲,還給人剩了一小截兒,怎麽的,感覺自己盜亦有道?!”
    男知青們都在,各自麵麵相覷,都不敢輕易開口,怕被認作小偷。
    張誌強坐在床沿,陰陽怪氣地說風涼話:“誰會偷傅明澤的東西,咱們這裏有誰比他還窮?”
    鄭嘉民怒道:“新買的,一整塊的肥皂,肥皂票還是我這裏拿的,我能不知道嗎?!知青點出了小偷,你不說調查,你還冷嘲熱諷說風涼話,張誌強你個巴子,你算什麽點長?!”
    張誌強就是看傅明澤不舒服,下意識幸災樂禍,被鄭嘉民一通懟,才反應過來,確實,知青點丟東西,他這個點長要負責任的。於是穿了鞋子就往外跑:“我去找大隊長。”
    沒多久,周滿倉就被喊來了,不過,一屋子住了七個人,進進出出的,丟了半塊肥皂這種事怎麽可能查得清楚。
    可想而知,最後隻能不了了之。
    鄭嘉民比自己丟了東西還生氣,站那兒氣得臉頰通紅,憤憤揚言,要被他逮著那個小偷,鐵定揍得他連爹娘都認不出。
    傅明澤拍拍他的肩膀,示意鄭嘉民不必多說,拿著搪瓷盆出去了。
    知青點丟了半塊肥皂的事情很快就在村裏傳開了,社員們正閑著呢,難免要嘀嘀咕咕,這城裏來的知識青年,居然也有偷雞摸狗的,多稀奇!
    就連沈茉兒都從陳大媽那兒聽說了,知青點長得最俊的那位傅知青,新買的肥皂被人偷偷掰走了大半塊,結果第二天,村裏好幾戶人家的肥皂都不見了。
    都被家裏的姑娘拿去知青點了。
    要不是人家傅知青不肯要,姑娘們又把肥皂拿回來了,這丟肥皂的官司還不知道要打到什麽時候呢。
    沈茉兒之前倒沒注意,也是聽陳大媽說才知道,別看傅知青不怎麽搭理人,但他在村裏女同誌間其實非常受歡迎。年紀大的純粹就是覺得小夥子長得好看,年輕姑娘則是不少都春心萌動,時不時地想要獻點殷勤。
    沈茉兒回想傅知青的模樣,倒是很能理解姑娘們的想法。
    不過,偷肥皂的事情很快就被另一件事給蓋過去了。
    起因是沈茉兒拜托陳大媽、蔡大媽等幾位熱心大媽幫著尋摸打地基的石頭和當大梁的木頭,這一下不得了,村裏人這才發現沈老七家居然要起新房了!
    然後很快他們又發現,沈老七家不僅要起新房,要起的新房還是青磚大瓦房!
    很多人就不懂了,就算大房二房賠了你們錢吧,你們前陣兒還差點餓死的人家,也該趁機算計著攢點錢下來吧,怎麽就大手大腳地要起青磚大瓦房了呢?就父女倆,現在這間房也完全住得下,哪怕實在想再起一間,泥坯房不行嗎,裏外差多少錢呐!
    然後他們很快又又聽說,人沈紹元去公社窯廠做臨時工了,窯廠領導給他批了條子,磚頭瓦片都按照出廠價給他。
    一時間社員們都不知道是沈老七能拿到出廠價的磚瓦更讓人吃驚,還是他去公社窯廠做臨時工更讓人吃驚了!
    不少人這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似乎,好像,確實有一陣子沒看見沈紹元來上工了?
    實在是天氣一天比一天熱,上工的時間也越來越短,加上沈老七這個人向來沒什麽存在感,之前是真的沒人注意過他。
    窯廠嘛,不外乎挖土,打漿,燒窯,搬磚……都是苦力活兒,苦是苦了點,可工人福利好啊,就算是臨時工,平時能拿工資,年節能發福利,比麵朝黃土背朝天地掙工分修地球可好多了。
    而且不少人都覺得,沈老七那副風一吹就倒的樣子,論起幹活,自己絕對比他強啊!
    於是就有人跑去跟周滿倉打聽沈老七怎麽進的窯廠,做的什麽工。
    沈紹元一開始隻是去窯廠幫工,大隊這邊是要請假的,幹了幾天後,徐衛國就給他爭取了一個臨時工的名額,這個也是要在大隊辦手續的。
    所以他怎麽進的窯廠、做的又是什麽工,周滿倉還真知道。
    “怎麽,一個個的也都想進窯廠當工人去?”周滿倉瞪著這幫人,聲音大得像打雷,“人家進的是宣傳科,幫窯廠寫標語畫版畫的,你們能行?一個個的,真是牛不知角彎馬不知臉長,沒點數!”
    社員們又又又一次震驚了。
    “啥,就沈老七,他還會寫標語畫版畫?!”
    “不是,他不就高小文化嗎,也就會認幾個字,窯廠還能專門招他去寫字畫畫?!”
    周滿倉:“他是高小文化,他媳婦兒不是文化高嗎,聽說能寫會畫的,他跟他媳婦兒學的。”
    社員們張口結舌。
    還別說,仔細想想,年紀稍大些的都有點印象,沈老七那個逃荒來的媳婦兒確實好像文化是挺高,說話做事斯斯文文的,有一陣好像還教村裏孩子背詩呢。
    他們夫妻倆都不是外向的性格,大多數時間都是兩個人待在家裏,要說沈老七跟著他媳婦兒學的寫字和畫畫,確實也不是沒可能。
    而且,村裏人跟沈老七著實不太熟悉,要說他這些年一直在偷偷學習,誰也不敢說就沒這種可能。
    所以,沈老七就這麽變成工人了,他家還要蓋青磚大瓦房了?
    這麽一看,他閨女要招上門女婿這件事,好像也沒那麽不能接受了呢!
    默默無聞多年的沈老七父女就這樣成了楊柳大隊的風雲人物,並且消息還有漸漸往十裏八村擴散的趨勢。
    然後很快的,負麵影響來了。
    這天,沈茉兒睡前喝多了水,半夜起夜,剛從寶庫出來,就聽見外麵一聲輕微的響動。
    瞌睡一下被驚醒了,沈茉兒悄悄摸到門邊,果然聽見門外有動靜。
    她蹲在門邊等了會兒,門縫裏慢慢伸進來一根薄鐵片,鐵片輕輕頂著門閂,一點一點地就把門閂頂開了。
    黑暗中,沈茉兒挑了挑眉,身體稍稍讓開了些,幾乎同時,伴隨著極輕的“吱呀”一聲,門慢慢被打開,一個身影從外頭躥了進來——
    哦,並沒有躥進來,因為就在他想要躥進來的一瞬間,沈茉兒微沉下身,一腳狠狠踢了出去。
    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