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風滿樓(九)

字數:5286   加入書籤

A+A-




    希望姑娘們支持正版~全文首發晉/江/文/學.城  “巧心, 翠縷, 你們都退下吧。”

    隨著蘇令蠻的一聲吩咐,內室一下子顯得寬敞了許多。

    南窗榻旁一盞落地銅花燈幽幽亮著, 給房間平添了一層暈黃的光,蘇令蠻下意識地放鬆了肩膀, 幾步走到紫檀木圓桌旁,拎起桌上的紫砂壺囫圇著對嘴悶了一口,直到感覺嗓子眼不再渴得冒煙, 這才放了下來。

    吳氏似是被蘇令蠻剛剛的氣勢鎮住,眼巴巴地看著她,一時室內竟無人敢說話。

    博古架上的青花瓷瓶裏扡插著一枝怒放的紅梅, 熱烈而奔放。蘇令蠻眯眼看了會,順勢在桌邊坐下,拿起茶盞小口酌飲,一邊看著拎著白狐坎肩快要溜到門口的鄭媽媽問:

    “鄭媽媽, 您去哪兒呢?”

    鄭媽媽訕訕地轉過身來:“老奴去將這坎, 坎肩……燒了去。”言語中還是有些不舍得, 這可都是百花花的銀子, 光這麽一件,就可以在東城那買一棟小院兒了。

    “誰說要燒了?”蘇令蠻俏皮地擠擠眼,一雙細長的小眼兒被贅肉擠得越發小, 卻透出一股賊精氣兒來:“不過這麽一說, 氣氣我那大姐姐, 您還當真了?”

    “那敢情好!”鄭媽媽這才露出個笑臉來:“老奴這就好好收起來, 將來二娘子還能……”

    “不!大姐姐穿過的東西,我可不會要了。”蘇令蠻眼珠子一轉,“鄭媽媽你且收著,趕明兒……我給它尋個好去處。”

    鄭媽媽“哎”了一半又頓住了,嘴裏幾乎可以塞半個雞蛋——敢情二娘子還是要送人啊?

    蘇令蠻似被她逗笑了,吳氏見她心情尚好,才期期艾艾地道:“阿蠻,你這幾日……究竟是去了何處?往後,往後可有什麽打算?”

    “阿娘這是何意?”

    蘇令蠻不滿地敲了下桌子,幹脆直接起身坐到美人靠旁的黃花梨大椅上。吳氏立時像隻兔子似的跳了起來擺擺手道:“阿蠻,阿娘沒旁的意思,隻是,隻是你鬧這麽一出,往後定州城裏怎麽看你?你還如何嫁個好人家?”

    “嫁人?”蘇令蠻嗤笑了聲:“跟阿娘一樣,嫁個像阿爹這樣整日吃媳婦喝媳婦,還靠著媳婦養姨娘庶子女的好人?如果是這樣的好人,阿蠻這輩子情願不嫁!”

    蘇令蠻話剛出口便後悔了。

    吳氏尷尬羞恥地耷拉著腦袋,甕聲道:“可阿娘沒辦法啊。”她就這麽點本事。

    蘇令蠻知道自己話說得太重了,阿娘就這麽過了大半輩子,她信奉的,從來就是相夫教子那一套,亦不知道該如何去反抗自己的丈夫,甚至連丁點的想法都不敢有。

    “阿娘……罷了,”蘇令蠻搖搖頭,起身道:“阿娘,你且放心吧,不論將來阿蠻嫁不嫁得出去,都能將日子過好。”

    “可阿蠻不能護著你一輩子。阿爹的態度,你今日該明白了,雖然他針對你是因為我,可他委實不是個有擔當的,柿子單揀軟的捏。”

    蘇令蠻這話說了不知多少回,可每回說起,吳氏不是哭泣就是發怔,石頭丟水裏還能有個回響,丟吳氏這裏便連個屁都沒有。

    她說了幾句覺得無趣,便也不說了,隻交代鄭媽媽服侍吳氏休息,自去了外院花廳。

    “平阿翁,你可來了。”

    蘇平見一個胖乎乎球也似的小娘子飛奔來,還未見到人,便咧開了嘴:“阿蠻,你將阿翁叫來,自己不來卻讓你這木頭似的阿爹來,小沒良心的。”

    他親昵地點了點蘇令蠻挺翹的鼻頭。蘇平為蘇家老族長,自小看著阿蠻長大,向來認為她是多肉多福之人,並不一味與其他族人般嫌棄,是以蘇令蠻一看到他便覺得親切無比。

    “阿翁多日不來,阿蠻可想你了,是麽,阿爹?”

    蘇令蠻促狹地朝蘇護眨了眨眼,完全無視他黑如鍋底的臉。

    蘇護也沒料到蘇令蠻請蘇平來這,完全沒有提及家中之事,徒讓他想了一路的說辭,白擔心了一把,隻應笑道:“阿蠻淘氣,不想竟驚動了伯父,今日天色已晚,伯父不如便在我這住一晚再回,如何?”

    “阿爹忒沒道理,阿翁才來你便想著明日讓他回去,照阿蠻說啊,得多多住上幾日才好,對麽,阿爹?”

    蘇護膽戰心驚,他自小便怕這不苟言笑的老族長,每回在他麵前便渾身不自在得緊,一聽要多住幾日,簡直是晴天霹靂。

    蘇平“哼”了一聲,拐杖敲了下地板,冷聲道:“我看是有人嫌我這老頭子不識趣,阿蠻啊,阿翁今日便回去嘍;改日你身子鬆乏了,來阿翁這裏吃酒,啊?”

    蘇令蠻應得飛快,不過還是揪著蘇平不肯讓他回去:“阿翁,阿爹說得對,現下天色不早,一會該宵禁了,您還是別回去了,在阿蠻這住上一住,也免得那些阿貓阿狗的出來亂竄。”

    說著,意有所指地朝蘇護身上瞟了一眼。

    蘇平“嗬嗬”地笑了,刮了她一記:“我就知道你這丫頭不老實,成,阿翁今天便在你家做那鎮宅的老翁,明日再回。”

    蘇護揩了揩汗淋淋的額頭,引著蘇平去安頓住處,蘇平轉彎時,側頭朝蘇令蠻調皮地眨了眨眼,看起來頑心大起,蘇令蠻噗嗤一聲便笑出了聲。

    巧心輕笑道:“老族長還是這般向著二娘子。”

    “是啊,阿翁這心裏啊,門清。”

    蘇令蠻歎息道:“虧阿爹還以為自己掩飾得好,有時我真懷疑,若不是有個鄂國公府地幌子,阿爹這從司簿早該被人褫了。”

    “有點冷了。”她朝外看了看,頭也不回地出了廳,回攬月居去了。

    小八早在門口望眼欲穿,見兩人囫圇著回來了,不免放鬆了下來,一邊幫蘇令蠻解下外罩的長襖子,一邊道:“二娘子,昨兒個,羅三娘子送了個帖子過來,說邀您下月初一去太守府賞梅。”

    “三娘子?小婉兒?”蘇令蠻想起那同樣膀大腰圓的羅婉兒,會心一笑:“她倒是好大的興致。”

    “聽說是京畿那邊來了人,羅太守要宴請貴客,所以幹脆辦了個宴會,聽說整個定州城裏略有些臉麵的小娘子們都請到了。”

    “哦?這賞梅宴,莫非是賞美宴?”

    蘇令蠻興趣缺缺,往常但凡與那些個小娘子在一塊,她總會被拉出來比一比,做個使紅花更嬌豔的綠葉。

    定州城裏有些身份地位的都來了,連太守亦領了消息顛顛兒地坐著馬車一路趕來,準備會一會這國子監廩生,將來的同僚。

    國子監廩生自負才學,但在蘇令蠻蘇令嫻驚豔詩作劃破長空之際,便知——此番的踢館,算是失敗了。

    連無名居士的一首詩作,都能壓了他們,那登樓的指望,簡直是沒有。縱能登樓,那也該讓那無名居士才是。

    於是接下來發生之事簡直可以算是□□迭起,姐妹二人與舅家表哥之間不可言說之事,引起了這些國子監廩生的莫大興趣——揚名的機會自是沒有了,看看熱鬧娛樂一番倒也不算白來。

    他們一字排開陸續下了高台,任這三人對峙台上將人生作戲,見周邊桌椅沒有了,不講究些的直接席地而坐,講究些的羽扇輕搖,直身看戲——莫說讀書人清高,他們委實也藏了一肚子的好奇心。

    蘇令蠻本打算壞了蘇令嫻這揚名的意圖便不計較,權當兩人扯平。

    沒料吳鎮中途出來橫插一杠,企圖英雄救美,再思及那暗巷幽會,胸口頓時跟吃了隻蒼蠅般一陣惡心:

    “吳鎮,我曾說過,往後但凡我蘇令蠻所到之處,你便退避三舍。這三舍,你……退了麽?”她不願再叫鎮哥哥。

    蘇令蠻的性子素來激烈,一根腸子通到底,唯獨在阿娘身上有些反複,這吳鎮嘛……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了。

    吳鎮語結:“阿蠻妹妹,退婚之事,是我對你不住;可你也委實不必將氣都撒到嫻妹妹身上,你我之事,與她無關。”

    蘇令嫻剛剛緩和下來的麵色,白得幾乎可怕。

    蘇令蠻淘氣地眨眨眼,猛地探到蘇令嫻麵前嚇了她一跳,笑得直大跌:“鎮哥哥啊鎮哥哥,枉你長了一副機靈樣,這不是將大姐姐丟坑裏了。”

    這些可與她無關噢。

    蘇令蠻拍拍手心,幸災樂禍地想到。

    這撇清關係的話一出,簡直是在告訴旁人,此地無銀三百兩,坐實了大姐勾搭妹妹未婚夫的醜事。

    蘇令嫻在定州城裏細心經營的好名聲,完了。

    果然,圍攏著的人群裏,尤其是一些小郎君,已是滿麵咋舌之態,但聯係到此前蘇令嫻語焉不詳,企圖以他人詩詞揚名之事,這事便有了五分的可信度。

    時人重才華,但更重品性,講究的是仗義疏財,名士風度。寡婦可以再嫁,三嫁,但一個品行壞了的人——

    將是跟隨終生的汙點,受眾人唾棄。

    若蘇令嫻今回未處理好此事,她這一生,可以說是完了。便吳鎮堅持,她大舅母大舅舅都不可能讓她踏入吳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