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帝後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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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望姑娘們支持正版~全文首發晉/江/文/學.城

    蘇令蠻最不愛吳氏這等無欲無求與世無爭的樣, 狠狠灌了一口羊奶,思及這加杏仁去腥的法子是大姐姐發現的,又忍不住往下一摜,“阿娘, 你還沒說那遊方郎中之事。”

    “當日我去寶殿燒香,你大姐姐畢竟是小孩子性子坐不住,帶著丫鬟溜出去玩了,沒料到正好遇到那郎中, 郎中便給了她一劑方子。”

    “這麽說, 你是沒見著那郎中的麵了?”

    吳氏點頭,“但花媽媽瞧著了。”

    蘇令蠻有些不敢置信, “阿娘你沒見著人,就敢把方子給我喝?”

    “倒也沒那麽魯莽,在給你喝之前,還給小狸灌了兩碗,見沒問題才敢給你喝的。”小狸是蘇令蠻幼時的玩伴——一隻大肥貓, 渾身皮毛都跟黑緞似的發亮, 可惜在她十歲之時便壽終正寢了。

    “阿娘你心還真大。”蘇令蠻頗有些悻悻。

    吳氏坐了這麽一會, 覺得有些疲累,便吩咐鄭媽媽扶著去了床上休息, 蘇令蠻默默地看著, 待吳氏睡熟, 便回了攬月居。

    對尋到遊方郎中之事, 她已經不報期待, 倒是邱大夫……

    “來人,備車。”

    蘇令蠻向來是個行動力很強的人,小八風風火火地吩咐下去,一主兩仆便乘著馬車出了蘇府。

    隨著“得律得律”的駕馬聲由遠及近地傳來,朗生看到一輛熟悉的馬車停在了自家店鋪門口。他將撘子往背後一甩,人已經應了上去。

    當先跳下的,是一個圓圓臉蛋的討喜丫頭,她朝朗生喝道:“邱大夫可在?”

    朗生認出這丫頭正是定州城裏出了名的母夜叉的貼身侍婢小八,連忙端起了十二萬分的小心,“邱大夫剛剛外診回來,我這便去請他再去一趟蘇府。”

    “不必了。”

    隨著一道嬌軟的聲音傳來,馬車裏利落地跳下了一個……大胖子。

    蘇令蠻拍著手,在周圍那一片大叫可惜的眼神下,老神在在地走進了濟民藥鋪。

    似乎每一個不認識她的人,在未見麵先聞其聲時,都會將她構想成一個輕軟紅綢裏走出的絕色女子,而當見到她白胖子的真麵目時,便會有這等痛惜的眼神。

    蘇令蠻早就習以為常,甚至能在其中找到一些……奇怪的樂趣。

    邱大夫聽到門口動靜已經走出了房間,“蘇二娘子,莫非是令堂又出了什麽狀況?”

    “非也。”蘇令蠻搖頭:“邱大夫可否借一步說話?”

    朗生默默地看著一老一少走進了專門辟開的待客室,怎麽覺得,今天的蘇二娘子好似沒那麽蠻了?巧心忍不住瞪了一眼這傻呆呆的跑堂。

    “邱大夫可記得八年前,我蘇府得了一劑方子拿來給你品鑒,那遊方郎中的藥方,你可還記得?”

    蘇令蠻開門見山。

    邱大夫捋著胡須的手卻顫了顫,麵色微微發青。

    “邱大夫?”

    蘇令蠻狐疑地看著白胡子大夫,心裏不免有些奇怪,邱大夫為人穩重,怎不過一個問題就變了顏色?

    “這麽多年過去,老夫怎麽可能還記得?”邱大夫搖頭道:“二娘子問這作甚?”

    可蘇令蠻分明從他眼神裏發現了些一絲異樣,她揮手,示意小八將休息室的門關了,直接一屁股坐到榻旁的第一張梨花椅上:“邱大夫,你與我蘇府多年的交情,我阿蠻幾乎是你看著長大的,今天得你一句實話都不成?”

    邱大夫放下手,負手往窗外看去:“實話?什麽實話?二娘子這話沒頭沒腦的,我邱予聽不懂。”

    蘇令蠻幾乎以為剛才她是看錯了,拍拍手站了起來:“許是阿蠻弄錯了。不過,邱大夫可知,這定州城裏,誰治疑難雜症最厲害?”

    邱大夫麵色凝了凝:“莫非是府上有人生了病?”他轉過身來,滿麵關切。

    蘇令蠻打了個哈哈:“是阿蠻的一個朋友,所以想問問邱大夫,可有什麽建議。”

    邱宇定定地看著她,半晌似是下定決心地道:“二娘子,若一年前你來問,恐怕老夫也無甚好建議,不過今回嘛……”

    “定州城外往西三十裏,住著一個脾氣古怪的老頭,名喚麇穀,你去尋他。”

    “麇穀居士?”蘇令蠻喜出望外道:“可是那活扁鵲?可開顱去病刮骨療毒的大梁第一醫科聖手麇穀居士?”

    “是,傳聞天下便沒有他出手治不了的病。可惜這人脾氣古怪,出診全看心情。老夫也是偶然在坊間見他為一孩童診病才敢認,那手法……天下不會有第二個人能做到。”說起這個,邱宇亦是滿麵唏噓和向往。

    蘇令蠻像是被一棒子打醒了。

    她突然憶起這麇穀居士的怪癖來,他醫人有三條規矩,而首當其中的一條,便是婦人不醫。傳聞當今太後一直為頭疾所苦,來請這麇穀居士,也被他不留情麵地拒了,若非為宰輔給護住,早就被圍門的甲士給殺了。

    可即便是甲士臨門,他也不曾有鬆過一絲口風,真真算得上鐵齒了。

    “二娘子可明白了?”邱大夫似是看出她意圖:“老夫曾慕名拜訪,卻也緣吝一麵,你……”他拍了拍蘇令蠻肩膀,歎了口氣。

    “可若是不試一試,誰又知結果如何?”眼前遞來一根救命稻草,蘇令蠻為了不溺水,也隻能拚命抓著了。

    她拱手而退,待走及門前,腳步頓了頓,緩聲道:“邱大夫若是何時想起了什麽,還望通知阿蠻。”

    聲音不大,很快便散入了空氣中,再聽不見。

    邱宇怔怔地立了半晌,直到朗生側目的眼神掃來,才袖著手跺回了休息室,喃喃道:“二娘子,老夫也隻能幫到這了。”

    蘇令蠻並不知道邱大夫這一番心路曆程,她快腳出門,藥鋪周圍圍觀的人群早已散去,幾步上了等候已久的馬車,吩咐小八道:

    “你幫我去街上雇個兩個幫閑,讓他們早晚盯著邱大夫,注意,千萬不能讓他發現。不論邱大夫去了何處,幹了何事,都要一五一十地記下來告知與我。”

    小八素來不會多話,自去葫蘆街尋人不提。

    馬車“得得得”地駕著蘇府二娘子踏著日頭一路西行。

    濟民藥鋪位於西市的西北角,而蘇令蠻想要去的是位於西市東南角的東望酒樓,那裏有吳氏最愛的一樣香糯雞絲粥。

    蘇令蠻掀簾向外看,今日大雪,街麵上的青石路麵被掃得幹幹淨淨,馬車的車軲轆經過時,還能看到不時濺起的積水。

    路邊行人裹著身上薄薄的棉衣,佝僂著背畏畏縮縮地趕路,往日繁榮的西市顯得略有些蕭條,但年輕的學子們因學堂放假之故,反倒跟脫韁的野馬似的成群結隊地在外賞雪遊街,隱約可見有女子著胡服束袍發地夾在其中,顏色鮮亮,一徑的朝氣蓬勃,喜氣洋洋之態。

    蘇令蠻嘴角微微翹了翹。

    她憶起過去,鎮哥哥少時亦常與她混在人群中瘋玩,可不知怎的,大約兩年前,他就不肯再上門尋她,此時想來……其實變故早就有了。隻她是個傻子,瞧不清事實。

    他那幫子學堂朋友她偶爾也聽過幾回,提及她大多不是什麽好話,鎮哥哥為她出過幾回頭,她還喜滋滋地想:不管旁人如何,鎮哥哥總不會嫌棄她的。

    她像是被回憶刺傷一般,匆匆地放下了簾子。

    馬車內,悶冷的空氣幾乎讓她窒息,蘇令蠻搖了搖鈴:“盧三,你將車停下,我想自己走一走。”

    “是,二娘子。”

    盧三“籲”了一聲,趕著馬將車“得得”地停到路邊,蘇令蠻沒有讓人扶,一步便跳了下來,輕盈地與她體態完全不符。

    路邊的積雪化水,濺濕了裙邊,蘇令蠻滿不在乎地拂了拂,抬腳便走。

    這便苦了盧三了,他苦哈哈地趕著馬車跟了上來:“二娘子,可要盧三陪著?”

    蘇令蠻擺了擺手,並未回身:“你且看著車吧,半個時辰後來東望酒樓接我就是。”她可不是那些嬌嬌女郎,便戲文裏那些個劫色的惡霸,也不會不長眼地劫到她身上來。

    整條街上商鋪林立,各色旗旌迎風招展,霜雪將各鋪子招牌淋得透亮。

    蘇令蠻深深吸了口氣,隻覺得一早的鬱氣隨著這一朝漫步都散了去,腳步一轉,便去了隔街的書齋,書齋前還排著長龍。

    “蕭明先生的話本子,還剩最後一本嘍!”

    “我,我,我!給我!”

    “我可知我家郎君是誰?蘇府的覃小郎君是也,憑你一個小商賈也敢與我搶?!”蘇令蠻在裏麵發覺了蘇覃的貼身小廝青竹。

    她自然不會有失身份地與那些下仆去搶蕭明先生的話本子,腳步一轉,便轉去了書齋隔間的暗巷,那裏有一條道直通東望酒樓。

    前方百米外,有一對男女絮絮說著小話,看起來十足親昵,女子頭帶惟帽,雖看不清麵目,遠觀之身段窈窕,氣質不俗。

    蘇令蠻匆匆掠過一眼,連忙收回視線,她雖然讀書少,但非禮勿視的道理還是懂的。知道自己打擾人家小鴛鴦了,知幾便退,待轉過巷角時,青年郎君突然轉頭,露出的半張臉,登時讓蘇令蠻僵立在了原處。

    眉峰,眼角,每一絲弧度都曾在她對未來的無數次憧憬中出現過。

    吳鎮!竟然是吳鎮。

    這個暗巷還是吳鎮當年帶她一同來的,過去的記憶像一副褪黃的畫,在蘇令蠻的記憶裏迅速蘇醒又逝去。

    一切都麵目全非。

    蘇令蠻終於徹徹底底地從過去醒了過來。暗巷裏帶著冰雪特有水汽的穿堂風冷冷地拍在臉上,將她從滅頂的池中撈了出來。

    惟帽女子一個轉身,輕盈地消失在街角。吳鎮並未看到她,亦轉身跟了出去。

    羞辱感鋪天蓋地地向她襲來。

    蘇令蠻緊緊攥著袖口,幾乎要將它攥出一個洞。那女子的身影,她曾無數次帶著焦灼地嫉妒過,她熟悉得很。

    蘇令嫻,她咬牙切齒地恨聲。

    似是想到那情景,蘇令蠻笑得更歡了。

    小八看著二娘子難得露出的稚氣,嘴角彎了彎。這時巧心輕手輕腳地走進來,俯身道:“二娘子,可要先沐浴更衣?飯食已經讓廚房備下去了。”

    “成,泡個澡解解乏。”

    蘇令蠻拍拍小八,起身下了榻,在巧心的服侍下好好地泡了個澡,解去渾身的乏氣,才披著一頭濕漉漉的黑發出了木桶。巧心取來帕子幫她絞,一邊讚道:

    “二娘子這頭烏發,與詩文裏說的青絲如瀑落玉簪差不離了,城裏有哪家小娘子比得過?”

    “那又如何?”蘇令蠻嗤了聲:“時人重色者多,這副肥胖的皮囊一站出去,便沒人在意我心性如何了,更遑論是隻能用當做添頭的頭發?”

    巧心看頭發絞得差不多幹了,細細幫其抹了一層雪花膏,才住了手道:“二娘子何必太過妄自菲薄。何況有這添頭總比沒的好。”

    “巧心你還真是沒虧了這名兒,”蘇令蠻轉過身,屈指彈了下她額頭道:“不錯,有這添頭總比沒的好。”

    這時小八將蘇令蠻剛剛掛在屏風上的換洗衣裳拿了下來,打算拿出去給漿洗丫頭,待看到一件男裝樣式的裏衣,聲音都變了:“二,二娘子……這裏衣……”

    蘇令蠻白胖包子臉登時跟被蒸了似的,紅撲撲一片。

    不知怎的,她腦中浮起黑衣郎君抱著她在雨中匆匆奔走的一幕,明明當時神智不清早就不辨外界,可此時卻像是真真見過一般,連細節都被勾勒得一清二楚,從胸膛的火熱,到被雨打濕的鬢角。

    蘇令蠻不自在地搓了搓手臂,裝作滿不在乎地揮了揮手:“這你自個兒漿洗了,莫讓那些小丫頭碰了,我,我要還的。”

    小八似是看出了點什麽,心驚肉跳地應了聲“曖”,悶著頭便退下去了。

    巧心瞥了瞥她,到底沒忍心提她那張紅臉,反是蘇令蠻揉了揉鼻子,轉移話題:“好餓,且去催催廚房。”

    “二娘子糊塗了,瞧,這不?雞絲魚片粥小八早就拿來了,現下估計溫溫的正好人口。”

    蘇令蠻赧然一笑,自去飲粥不提。

    一夜無夢。

    第二日一大早,天還未透亮,蘇令蠻便睜開了眼睛。她先試探著往外探出一個胳膊,冷風過境,凍得她一個激靈利索地收回了胳膊。

    這一凍,把她給徹底凍醒了。

    蘇令蠻揉了揉眼睛,掀被起身。小八昨夜輪值,聽到動靜機警地掀簾入了來,渾身還透著股霜雪的寒氣:“二娘子這是要起了?”

    蘇令蠻接過她手中早就熏溫熱了的胡服,邊穿邊朝窗外眺:“外邊這是又下雪了?”

    “可不是,我聽廚房采買的說,今兒的車軲轆差點都轉不動。”小八抬頭看了一眼道:“二娘子今天可還是要出門?”

    “自然。”

    蘇令蠻將下擺掖進了褲腰帶,看了看才道:“我去鍛煉會,莫跟來。”

    小八歎了口氣,她這二娘子哎,也不知是吃錯了什麽藥,又將以前那些老一套撿回來了,明知都是無用功,還非得折騰自己,到時瘦不下來可不是又空歡喜一場?

    巧心進來將盥洗之物打點妥當,見她神情不由點了點她:“你啊……就莫瞎操心了。”

    “二娘子平時明明挺清楚一人,非在這上麵魔怔了,我這不也是看得難受麽。”小八扁了扁嘴,巧心搖頭:“二娘子這一年年走來,可不是難麽?也難怪在這一關上看不透。”

    不說別人,就連商賈之家退婚這等奇恥大辱,說到定州城裏,旁人露出的笑也多是心照不宣——相反,沒有多少人會譴責吳家的不道義。

    好似,這人一肥胖,便有了罪,誰都能來踩一腳似的。

    蘇令蠻繞著花園跑了十幾圈,蹬腳踢腿拉筋好一會,又打了幾套拳,才踩著濕噠噠的羊皮靴回了房。更衣梳洗過後,看天色不早,便自去正院請安。

    孰料正院裏此時正鬧得沸反盈天,完全沒受這大雪天氣的影響。

    麗姨娘率著幾個家丁,將一大撂賬冊連同吳氏的嫁妝一起,一並搬了過來,二進的院子,擠擠挨挨得幾乎沒個落腳之處。

    鄭媽媽拿著一列嫁妝單子一樣樣核對,全部重新入庫。麗姨娘麵上看上去不大情願,鬱鬱之色明顯,兩道柳眉攏得能看見隆峰。

    索性蘇令嫻還知道好歹,時不時小聲地勸誡,是以倒也沒吵將起來。

    蘇令蠻看了會,無意驚動院中人,幹脆直接繞了個大圈從抄手遊廊進了正院。

    此時吳氏正安安靜靜地支著下頷往西窗外看,半扇窗支棱著,隱隱約約能看見對麵屋簷上的飛雪,瑩白一片。

    側臉娟秀柔美,似畫中走下來一般。

    蘇令蠻再一次感慨阿爹的有眼無珠,任她如何看,都覺得阿娘這靜雅的氣質要比麗姨娘的俗豔高出不知多少,可偏生阿爹看不上。

    不過——若論生活情趣,就連蘇令蠻也不得不承認,麗姨娘這等會撒嬌賣好的,確實要比阿娘這等畏縮規矩的要鮮活上不少。

    “阿娘在看什麽?”

    蘇令蠻湊過去,無視轉過頭來,嘴角還噙著溫柔的淺笑,見蘇令蠻來,更是笑得眉眼彎彎,絲毫不帶煙火氣:“晨間有兩隻喜鵲來枝頭報喜,阿娘想,許是你的事有轉機。”

    蘇令蠻垮下臉:“阿娘,這事咱能不提了麽?”

    “我餓了。”

    一聽女兒喊餓,吳氏早將那兩隻喜鵲之事拋在腦後,急急站了起來,讓翠縷吩咐廚房上朝食,領著阿蠻去了隔間。

    “不如將麗姨娘和大娘子叫來一起吃?”

    吳氏的話簡直是點燃了爆竹筒,蘇令蠻啪地就將筷子摜到了桌上,恨鐵不成鋼道:“阿娘,您可長長心吧!可別以為天下人盡是好人了,您越軟,人家越欺負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