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導火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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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頭的話讓周奕一驚。
    “老伯,你是遇到什麽難處了嗎?”周奕趕緊問道。
    “哎……”老頭長歎一口氣,抹了抹眼淚。
    周奕知道差不多該問了,再不問的話,出了這個門,老頭就得去跳河。
    再三追問之下,老頭才說了是怎麽回事。
    而老頭的話,讓周奕嚇了一跳。
    老頭今年七十六了,老伴死了四十幾年了,自己又當爹又當媽把兩個兒子一個女兒拉扯大。
    本來到了這個年紀了,也該享清福了,畢竟兒女們也都成家了。
    可是麻繩專挑細處斷,大兒子給一個私企老板幹活,結果工傷意外觸電,導致雙手被截肢,還沒賠到什麽錢,大兒子受不了打擊,後來跳河自殺了。
    二女兒嫁人生子,結果前些年不幸得了尿毒症,掏空了家底,最後因為實在沒錢看病了,也走了。
    就剩下一個小兒子,還算有出息,進了鋼廠工作,還娶了個媳婦兒,生了個娃。
    老頭一直跟著小兒子生活,由於小兒子夫婦倆都是鋼廠的工人,他就幫襯著帶帶娃,有空就出去撿點廢品補貼補貼家用。
    雖然日子過得苦一點,但好歹一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可是三個月前,小兒子在鋼廠幹活的時候,不慎摔斷了腿,於是回家養病。
    由於是工傷,鋼廠表示不僅照發工資,還報銷醫療費。
    可結果第二個月工資就沒發,不光工資沒發,交上去的醫療費也沒報。
    小兒子氣得拄著拐去廠裏鬧了好幾回,但是每次都被廠領導找各種借口推脫。
    原本這個家庭就不富裕,連著好幾個月沒發工資,加上之前看病的醫療費,很快家裏就窮得揭不開鍋了。
    小兒子氣得不行,找人借了點錢去買點米麵,先湊合下。
    結果在回來的路上,路過一家飯店,看到了那個對自己要錢百般刁難的廠領導,正在跟朋友吃飯喝酒,瀟灑得很。
    小兒子上前討個說法,結果被廠領導直接罵了幾句,一衝動,就把人給打了。
    小兒子就被抓起來了,拘留十五天,現在還沒出來。
    廠領導還帶著人上門,不光找他們要賠償,還揚言要把他小兒子開除。
    老頭急得團團轉,但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就在昨天,老頭到處翻垃圾桶撿廢品的時候,突然肚子疼得倒在了地上。
    引起了路人的圍觀,有一個好心人上前檢查了下他的情況,說自己是醫生,然後就告訴他他的腹部摸起來有一個腫塊,建議他去醫院做個全麵的檢查,可能要開刀。
    老頭一聽要開刀,嚇得趕緊強忍著疼痛爬了起來,說自己沒事。
    回到家,一宿沒睡著,琢磨來琢磨去,老頭就覺得自己已經這個歲數了,去醫院看病開刀要花很多錢。別說現在壓根就沒有這個錢,就是有,那用在自己身上也不值得。
    想到這一輩子種種的辛酸,老頭就決定,不活了。
    但尋死,從來就是件很難的事情,臨事方知一死難。
    老頭轉悠了整整一天,滴水未進,一直到天黑下來,站在河邊才終於下定了決心。
    那一刻,要是沒有周奕湊上來喊了一聲,他就直接跳下去了。
    後麵找周奕討錢買饅頭,也是想著吃飽了好上路,不至於下去了也做個餓死鬼。
    周奕聽完老頭的話,直接呆住了。
    不僅僅是因為老頭這淒慘的一輩子,而是因為,這個老頭的死,是上一世引發鋼廠一場騷亂的導火索。
    按照周奕的記憶,下周一,也就是後天,鋼廠就會宣布第一批下崗名單,自己父母都在其中,引起了極大的社會反響。
    後麵還有第二批第三批,同時一鋼也開始下崗。
    但最開始宣布下崗的時候,工人們的情緒並沒有完全爆發,因為都還處於沮喪和希望廠裏能回心轉意的階段。
    直到一個叫黃小毛的工人跳出來,說廠領導帶人上家威脅要開除他,逼得他爹跳河自殺,工人們的情緒才徹底被引爆。
    大量的工人衝進廠區,找廠領導討要一個說法,為黃小毛,更是為了自己!
    結果兩邊就起了衝突,還把一個廠領導給圍毆了。
    但具體的細節,周奕並不了解。
    一來他那時候就是南湖街道的一個小片警,這種事輪不到他來管。
    二來是像鋼廠這種大型國有單位,自己是有保衛科的,很多發生在廠裏的事情,隻要沒上升到刑事案件程度,都是保衛科來處理的。
    後麵衝突升級,事情鬧大了,出動平息事態維穩的,也都是分局和市局。
    所以他知道的一些信息,都是當初聽父母說的。
    他唯一比較清楚的,就是當時聽師父張寧提起過,隔壁派出所在此之前在河道裏發現了一具老人的屍體,調查後確認是跳河自殺的,當時南湖街道派出所還協助調查老人的身份。
    所以,眼前這個老頭,應該就是上一世跳河自殺的那個老人。
    周奕想不到,自己遛個彎還能碰到這事。
    “老伯,你兒子在哪個鋼廠上班啊?”
    “就那個二……二鋼。”老頭回答。
    果然,那就徹底對上了。
    但同時周奕也犯難了,這事兒到底該怎麽辦?
    老頭的小兒子打了人,被拘留,這是他必須承擔的後果,而且拘留十五天是屬於頂格處理了,肯定打得相當狠。
    雖說情有可原,但當他動手的那一刻,他就已經觸犯法律了。
    至於老頭,去醫院檢查的錢自己倒是能給,但如果真要開刀,咋辦?
    自己不是有錢人,家裏條件也就湊合,現在自己媽手裏倒是有一筆錢,但那是爺爺一輩子的積蓄啊。
    而且像老頭這種事,世界上還有很多很多。
    這人間疾苦,自己就算散盡家財也幫不過來。
    而且挨家挨戶送錢救人,既不現實,從大局上來講也很蠢。
    “老伯,你先別著急,我爸媽也是二鋼的工人。”
    “是嘛?”老頭仿佛是看見了一絲希望一樣,“那……能讓你爸媽給廠裏領導求求情嗎?別開除我兒子,可以嗎?”
    周奕心裏歎了口氣,心說我爸媽要有這麵子,那也不至於下崗了。
    “是這樣,你兒子打人肯定不對,但是警察已經讓他付出代價了。至於憑這點就想把他開除,那還真不是哪個領導一個人說了算的。”他可不能說開不開除其實也沒太重要,就算開除,流程還沒走完,就下崗了。
    但他不能這麽說,不然老頭一聽,鐵定立馬出門,一猛子紮河裏。
    “至於賠償,那也不是他自己說了算的,需要驗傷,協調,哪怕他去法院告你兒子,你兒子現在也沒錢賠他,誰都沒轍,除非廠裏把工傷的錢和工資先發了。”
    周奕的話,明顯讓老頭眼中有了一絲希望。
    周奕從兜裏掏出一把錢來,是今天去福利院的時候買零食剩下的,有個七十幾塊錢。
    他先付了剛才的麵和牛肉錢,然後把剩下的都塞到了老頭手裏說:“老伯,這錢你拿著,我身上沒更多了,去醫院做個檢查應該夠了。至於到底要不要開刀,那也得看檢查結果,不要自己想不開,你死了,你兒子咋辦,你孫子咋辦。”
    錢塞到老頭手裏的時候,老頭嚇了一跳,連連說自己已經吃了他的東西了,不能再要他的錢。
    周奕見他那惶恐不安的樣子,就告訴他,這錢算是我借給你的,以後等你兒子有錢了,再還我,我爸叫周建國,是三車間開叉車的,回頭問問你兒子就知道了。
    老頭這才不再推辭,小心翼翼地把錢藏在了裏麵衣服的口袋裏。
    周奕的想法是老人做個檢查還是有必要的,至於檢查結果是什麽樣,那就聽天由命了。
    說句難聽話,要是查出來是癌症,那別說他了,神仙來了也不管用。
    但要是不嚴重,興許後麵還會有轉機,畢竟自己後麵打算幹的事,跟黃小毛這些鋼廠下崗工人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老頭不停地抹著眼淚,直呼周奕是個好人,像他這樣的好人一定會有好報的。
    出了麵館,目送老頭離開後,周奕的心情很複雜。
    一摸兜,心情更複雜了。
    因為此時此刻他的兜比臉還幹淨,幹好事得花錢呐,他忍不住感慨道。
    回到姑姑家,也到了和陸小霜約定走的時間了,因為再晚的話會趕不上她宿舍關門。
    姑姑笑嗬嗬地說道:“那怕啥,周奕現在自己住,趕不上住她那兒唄。”
    周奕一皺眉,說道:“姑姑,這話過分了啊,人家小姑娘家家,不要名聲了?你跟我媽以後說話都注意點,我不說你們,你們還真來勁了。”
    周奕知道自己媽和姑姑什麽尿性,典型的中年婦女小市民,之前沒說什麽是因為兩人是長輩,但今天姑姑這話讓他覺得太過了。
    不敲打敲打是不行了。
    姑姑明顯看出來周奕生氣了,就把話往回遮了遮。
    趙敏抱著陸小霜說:“要不嫂子你別走了,今晚跟我睡唄,我這床睡兩個人沒問題。”
    周奕抬手彈了趙敏個腦瓜崩說:“你也是。”
    “我就叫,你能把我怎麽滴。嫂子嫂子嫂子……”
    吵吵鬧鬧了一陣,兩人這才走了。
    站在公交車站,周奕突然問道:“小霜,你有錢嗎?”
    “有啊,怎麽啦。”
    “那今天你得請我坐車了。”周奕笑著說。
    最後,周奕沒有送陸小霜回學校,因為陸小霜覺得沒必要多花一張車票錢。
    她沒有問周奕為什麽沒錢了,哪怕上午買零食的時候,她看到店員給周奕找了錢。
    她知道周奕一定有他的道理。
    回到宿舍,陸小霜去洗漱了一下,就準備休息。
    上午周奕拿給她的袋子還放在床上,當時走得急沒有收到櫃子裏。
    她打開櫃子,把衣服從袋子裏拿出來往櫃子裏放。
    突然,她發現那件毛衣似乎有點不太對勁。
    展開一看,毛衣上到處都是被劃破的口子。
    整件毛衣,支離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