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念一句話，就讓周奕原本疲憊的精神為之一振。
    算下來，秦老從早上開始到現在，這個屍檢居然做了八個多小時？
    周奕通知了石濤，所有人都火速趕回局裏。
    再見到秦北海的時候，他明顯十分疲憊，靠在椅子上，閉著眼睛，右手食指和拇指揉捏著眉心舒緩疲憊。
    周奕沒敢聲張，隻是和一旁的許念對了下眼色。
    但顯而易見，許念的表情很凝重。
    很快，參與案件偵辦的主要人員都到齊了。
    石濤本來想上前跟秦北海打個招呼，但周奕衝他搖了搖頭。
    “周奕，人都到了吧？”秦北海睜開眼問道。
    周奕點點頭：“秦老，您受累了，主要負責這案子的都在這兒了。”
    秦北海點點頭，“那這樣，我先說下屍檢的結果，然後再說具體的細節。具體的屍檢報告，等兆星和小宋晚點整理完之後，再交給你們。”
    周奕等人立刻正襟危坐、洗耳恭聽。
    秦北海說：“屍檢結果最終確認，在打撈出來的總計五十六塊屍塊中，有且僅有一塊，是來自另一名死者。”
    “什麽？”眾人震驚，居然隻有一塊？
    但秦北海的下一句話，更讓人震驚。
    “而這另一名死者，基本可以確定，是一個出生不足月的新生兒。”
    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讓所有人都驚呆了，就連周奕都沒想到這種可能性。
    石濤忍不住問道：“秦老，這……沒搞錯吧？”
    “兆星，你把照片給大家看下。”
    “好的老師。”沈兆星把幾張照片放在了眾人麵前，裏麵分別是一段高度腐爛的人體腸道和這段腸道各個不同位置的切片細節。
    然後，秦北海說明了一下關於屍檢的具體細節。
    首先，是人體腸道的粗細情況。
    成年人大腸的直徑約為5到8厘米左右，而小腸直徑為2.5到3.5厘米，其中回腸末端的直徑可以到2至2.5厘米。
    而新生兒的大腸主體部分直徑約1.5到2厘米的區間，從粗細程度上，和成年人的小腸更為接近。
    而打撈出來的屍塊裏，隻有一段，是人體腸道組織，其餘部分均未發現。
    因此單從直徑粗細來做初步判斷，很容易把這段直徑接近兩厘米的腸道認為是死者小腸的一部分。
    但人體的大腸和小腸本身，在形態特征上，其實還是有明顯區別的。
    或許外行不懂怎麽分辨，但專業的法醫，很容易分辨出來。
    於是，就有了第二個幹擾因素，腐爛。
    大腸和小腸除了粗細，在形態上還會有幾個顯著的特征區別。
    一是顏色，大腸顏色較淺，小腸顏色較深。
    二是表麵特征，小腸的表麵更為光滑，腸壁肌肉層分布更為均勻。
    三是內部結構，大腸內部有密集的環形皺襞和絨毛，而小腸則內壁光滑，無絨毛，偶見半月形皺襞。
    這些都是非常顯著的特征，即便發現的腸道組織有限，沒有像大腸特有的結腸帶等特征，也可以通過這幾點來分辨。
    但壞就壞在了發現的這段腸道組織的腐爛問題上。
    高度的腐爛，幾乎破壞掉了前麵這三點特征，導致基本無法進行分辨。
    尤其是這段腸道組織的腐爛程度非常高，整體已經變為暗綠和黑色，部分位置甚至已經開始半液化。
    僅有一處部位的腐爛程度較低，卻也給屍檢傳遞出了錯誤的信息。
    因為新生兒的大腸還在發育生長過程中，因此和成年人有一定不同，腸壁表麵更為光滑，具有一定的通透感。
    秦北海說，單是這一點，百分之九十九的法醫在不知道死者任何身份信息的情況下，都會判斷失誤。
    周奕雖然不夠懂法醫學的專業知識，但秦老的表達也算是相當簡潔清晰了，這件事真不能怪宋義明學藝不精，而是因為宋義明被“死者是章慧”這個先入為主的概念給引導了，在沒有發現其他腸道組織的情況下，根本不可能會聯想到，這段腸道組織，會是一個新生兒的大腸組織。
    然後秦北海說明了一下自己大概是怎麽確定這段腸道組織來自於一個新生兒的，主要就是通過不斷的切片染色實驗，在顯微鏡下觀察殘存肌層結構進行判斷。
    這個周奕不懂，但他完全相信秦北海的屍檢結果，如果他都查不出來，那全國大概就沒幾個人能查出來了。
    秦北海說，自己其實早上開始屍檢後，就第一時間對這段腸道組織進行了檢測。
    因為之前送檢的切片，都做了和屍塊對應的標記，所以他和宋義明一樣，從一開始就已經通過DNA檢測知道了這段腸道組織來自於另一名死者。
    但法醫要做的，不是僅僅證實這個既定的事實，而是從中發現有用的線索，為刑警提供有力的幫助。
    這才是折磨了宋義明整整一天半的根本原因所在。
    秦北海為了屍檢結果能更嚴謹全麵，把所有屍塊全部屍檢完一遍後，才讓許念通知周奕他們回來。
    “宏城的各位同誌，就我個人從業這四十年來，我也是第一次接觸到這樣的案件。”秦北海語重心長地說，“在相同的環境下，新生兒屍體的腐爛速度，要比成年人快很多。所以理論上來說，這段高度腐爛的腸道組織，應該是不可能在新生兒的其他人體組織都腐爛被排掉後，還能留在化糞池裏的。”
    這也是讓周奕震驚無比的地方，他們撈出了整整五十幾塊人體組織，但章慧更多的部分已經因為腐爛被衝入城市的排汙係統徹底找不到了。
    這中間居然還會有，且，僅有一段一個新生兒的腸道組織。
    這是絕對無法想象的事情。
    秦北海動容地拍了拍桌子說：“同誌們，這段腸道組織，就是這個孩子在向我們呐喊啊！”
    這句話，如同一記重錘，砸在了在場所有人的胸口上。
    尤其是周奕，章慧案是他發現的，送檢DNA也是他提議的，甚至隨口一句的烏鴉嘴也是他說的。
    他看著照片上那段細細的，腐爛得不成樣子的人體組織，感覺自己的喉嚨仿佛被什麽東西纏住了。
    百萬分之一，甚至更低的概率，都被他碰到了。
    這案子，他必須破！
    秦北海的話，振聾發聵，但讓在場的人都陷入了沉默。
    “你們還有什麽疑問嗎？有的話，盡管問。”秦北海說。
    周奕開口道：“秦老，我想問一下，新生兒的骨骼是不是相比成人，要脆弱很多？尤其是顱骨。”
    秦北海點點頭：“沒錯，新生兒整體的骨骼硬度是相當脆弱的，遠低於成年人。就拿顱骨來說吧，一來是本身的骨片尚未完全閉合，也就是民間說的囟門沒長好。二來是新生兒顱骨鈣化不完全，骨板較薄且柔韌，整體硬度遠低於成人。”
    秦北海頓了頓，說道：“因此新生兒的骨骼，完全具備被毀壞後通過排汙管道處理掉的可能性。”
    薑還是老的辣，周奕一句話，秦北海就知道他想問的根本問題是什麽了。
    周奕沉重地點了點頭。
    石濤忍不住開口問道：“周奕，你有什麽想法嗎？”
    周奕站起來深吸一口氣說道：“有！”
    “從秦老的屍檢結果我們可以確認一件事，那就是東海小區雙重碎屍案的另一名被害人，是一個出生不足月的新生兒。”
    “這一點非常關鍵，確定了被害人的身份後，我們就可以基於此來確定精準的偵查思路。毋庸置疑的是，有新生兒，就會有產婦，產婦或許可能是凶手，也或許不是，但一定是本案的關鍵人物。所以我們接下來的重點，就是把這個產婦找出來。”
    “產婦的尋找上，可以分成兩個維度，成年女性，和未成年女性。”
    “成年女性包括已婚女性和未婚女性，其中重點是獨居的未婚女性，可以通過其家人、同事等社會關係，確認是否曾經懷孕過，但現在孩子下落不明的。”
    “另外已婚女性也不能完全忽視，可以通過醫院建檔來確認懷孕信息，符合預產期和部分提前早產可能的孕婦，都是排查目標。”
    “但我個人更傾向於未成年女性，因為成年女性大多數情況下，不管是否已婚，都會去醫院檢查進一步確認，畢竟成年人具備完全的行為能力。但未成年女性，初中生或者高中生，她們本身就不具備這種行為能力，甚至可能對一些最基本的生理常識都缺乏認知，導致一些悲劇的發生。”
    “而且我認為有很大的可能，這個孩子是剛出生就被殺害並碎屍了。因為正常情況下出生的孩子，是很容易引起相關聯的社會關係注意的，不可能失蹤這麽久之後也沒人注意到。”
    周奕這話，不是危言聳聽，而是在上一世他切實見過，以及互聯網信息裏看到過很多。
    小到初中生，大到大學生，隔三差五就會有類似的新聞。
    偷食禁果，連避孕都不懂，稀裏糊塗懷胎十月後，有把孩子生在廁所的，有把孩子生在寢室的。
    有的丟了，被人發現活下來的，有的凍死在冰天雪地裏。
    還有的，剛一出生就被自己母親親手殺死的。
    但碎屍之後衝入下水道，屬實是聳人聽聞，周奕也從來沒聽說過。
    “所以東海小區的初高中女生，是我們接下來要調查的重中之重。”
    石濤一拍巴掌喊道：“十二號樓那對母女！”